这一年张尔蓁姐弟没有回京过年,两个小主子带着一群丫鬟妈妈们过了个凄惨冷清的新年。这一年张尔蓁抽条长高不少,已经隐隐有了少女的风韵,张鹤龄越发知世懂礼,气质彬彬,姐弟俩其乐融融,张府一派祥和。待过了年,张尔蓁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把她雷击的外焦里嫩——李灼灼的庶妹李炎炎,要嫁给梁玉梁二公子……??
李灼灼的来信足有十几页,清楚详细的记录了这件事情在这一年的来龙去脉,过程之曲折,让张尔蓁对京里夫人小姐们的手段表示赞叹折服,同时也觉得灼姐姐的遭遇比起她来,真的惨很多——
梁家和李家议亲很顺利,两府已经准备交换庚帖了。李灼灼和梁玉二人不算盲婚哑嫁,李灼灼和梁爱晚交好,这也算是青梅出马,天作之合了。可李灼灼的庶妹李炎炎一向不是个老实的性子,因着只比李灼灼小半岁,时常黏着姐姐,去哪儿都要跟着,因此和梁家兄妹也算的上熟识。得知嫡姐许了忠平伯梁家,自然心有不甘。李炎炎一向自我自私,便联合自己姨娘搞事情……
先是以李灼灼的口吻和笔迹写了信约梁玉见面,李灼灼一向大大咧咧的,梁玉便没多想,去了。事情的发展水到渠成,李炎炎梨花带雨,衣衫不整,梁玉一见便抬腿想走,此时却怎么走的了,李炎炎扑在梁玉身上,什么礼义廉耻都不要,被赶来的李灼灼抓了个现行。原本不过是小姑娘的笑话,可满大街都知道了,李家二姑娘和梁府二公子有了婚约,约在茶楼见面,却叫自家大姐姐嫉妒,上演了一场嫡女不如庶女的丑剧,见到李灼灼发疯发狂的围观群众皆对李家大姑娘退避三舍,道李家大姑娘泼辣至极,不如庶妹温婉老实。李大人是两个女儿的父亲,对两个女儿的秉性了如指掌,知道事情后怒不可遏,原想一丈白绫给了李炎炎,死了也干净,可京里传扬开了,李家二姑娘文弱敌不过自家大姑娘,未婚夫都要成别人的了!若真是弄死了二女儿,李大人的好名声也算是完了!
可梁家怎么愿意取一个庶女做正妻,僵持了半年,李灼灼恨不能撕碎姨娘和庶妹那虚伪恶心的面孔。可就算二女儿要找死,大女儿到底还要嫁人的,还有自家的儿子也要娶媳妇,李大人愤怒又伤心,可也没别的办法,便携着李夫人去了梁府,一番商量妥协下来,梁府愿意让李炎炎进门,自然不是什么正妻,而是个贵妾,但是要等到梁玉的正妻入门,才会迎李炎炎进府。至于梁玉的正妻是谁,自然不会是李灼灼了。李家解决了李炎炎的事儿总算舒了口气,李大人把李炎炎单独拘了一个院子,跟她划清了界限。李炎炎豁出去一场,也没得到好处。
故事肯定很长,十几页纸远不能包含李灼灼的愤怒,委屈,背叛和无助。其中几页有打湿的痕迹,那是李灼灼边写边留下的泪水。李灼灼虽然不甚喜欢庶妹,但却万万没想过庶妹会来结自己的胡啊。李炎炎就没想过后果吗,会搭进去自己和李家上下多少人?父亲的官声,姐姐的闺誉名声,弟弟的将来,还有……姨娘的下辈子。姨娘是没什么好下场的,费劲心力一场,女儿还是和她一般做个妾室,她不甘心的被送到乡下庄子上去了,这辈子都回不来了。李灼灼依然是善良的李灼灼,她道:“如果一开始炎炎与我说了她对梁二公子有意,我会跟父亲好好说说,我甚至愿意让位子。可她们母女这样算计,真是伤透了我的心。母亲卧病在床许久,好了后便立时打杀发卖了两院里的丫鬟婆子,重新选了人看着炎炎。我不晓得她后不后悔,我也不愿意去看她虚伪的哭泣,但是我是真心失望难过。我待她亲,她待我毒。蓁蓁,请原谅我没有及时回你的信,我已经成了京里的笑柄。这时候就很羡慕你呢,你远远跑开,便是京里再大的风浪都与你无关。听说万家经常派小厮去你府上拜访,都被一一挡了回来。蓁蓁,若是我在京里待不下去了,去寻你时可不要嫌弃我啊……”
张尔蓁泪眼朦胧,白皙的脸颊染上一抹愤怒的红晕,这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啊,李灼灼这个最大的受害者成了京城夫人走卒间的笑柄。李灼灼已经快要及笄,女子的青春能有几年,灼姐姐真真被连累了……张尔蓁提笔写回信,语气轻松欢快,先说自己过得很好,自在舒畅,再说山东水土风景宜人最适合灼姐姐这样爽朗大气的女子,最后说“灼姐姐,聚散都是缘,你既然对梁二公子无意,便对自己更好一点罢。”吩咐明月来取信,门外却没有人进来,张尔蓁又唤了几声,明月才跑进来,汗涔涔道:“姑娘,力行出事了!”
力行住在外垸子一侧的稍间里,张尔蓁到时门外已经候了许多人,张伯焦急地制止住姑娘想进去的动作,抹了一把额间细汗道:“力行已经烧了两日,原本想着冬日才过,想是染了风寒,便只是抓了几服药吃了,可仍然不见好。今早还能走两步,现下竟然昏迷过去了,高热不退的,姑娘不能进去,会传染的,郎中在里面看着呢。”
院里仍然残留着冬末初春的冷气,张尔蓁便去了一侧屋内,明月利索的安排两个小厮抬来烧的旺旺的錾福字的紫铜暖炉,又取来个金浮雕手炉搁在张尔蓁怀里,张尔蓁吸着微红的鼻尖问:“今儿怎么没见到如月,如月哪去了?”
“如月早上时咳了两声,道身体不舒坦,奶娘便让她休息,别来传染给姑娘。姑娘一向畏寒,若是生病可就麻烦了。”
张尔蓁透过窗棂往外看,只觉人来人往,小厮丫鬟们围在一起议论纷纷,明月拿出大丫头的派头,出去训斥了那些无事的小丫鬟,进来时抱怨道:“姑娘,这儿到底是前院,咱们回去吧,有事的话张管家会去寻咱们的。”
张尔蓁抱着手炉微微有些发呆,许久之后,张伯敲门进来,跟着须发皆白的老郎中,只听老郎中道:“昨儿来看时已经快好了,今儿瞧着怕是不妥当了,吃不进喝不进,药也灌不下去,一昧发高热不省人事,瞧着快不行了,劝姑娘还是离了这儿,别过了病气。”
张尔蓁沉声问道:“是他染了风寒还是着了鬼怪,郎中可能瞧的出?”
老郎中叹道:“瞧着像是染了风寒,可又不太像。听说早上时人好好的呢,这会儿就不行了,想必是那小哥命数到了吧。”老郎中摇头叹气,才那么年轻的小哥就要死了,实在是可惜。张尔蓁放下手炉,谢过老郎中便要去力行的屋子,张伯不允,张尔蓁轻声道:“张伯,你还记得之前二姑娘也有这种情况吗?高热不退,昏迷不醒……”
张尔蓁推开力行的房门时,一股热浪迎来,力行满面通红,额间却清爽干净不见汗滴,身上盖着厚实的大棉被,若不是脸色过于红亮,只会让人以为他不过是睡着了。瞧见力行的样子,张尔蓁刚才的怀疑坐定,有些明了,吩咐明月去蝶院把如月找来。如月来的也快,脚步虚弱,额间冒汗,被明月搀扶着坐在力行床前小凳子上。张尔蓁屏退了其余人,只留下如月和张伯,问:“如月,力行如今状况和当年的二姑娘极其相似,我猜着是你们婚约取消带来的连贯反应,你与他一同生病,也许意味着你们同息同止,也许是上天对你们的考验。如果你和力行恢复婚约,可能会救了他的命,你可愿意?”张尔蓁很自责。
张伯有些吃惊,如月却很平静。
如月的小脸出现不正常的潮红,轻声问道:“姑娘,如果我那么做了,他还是死了呢?”
“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张尔蓁看着如月平静的双眸有些焦急道:“他原本无事的,好好在府里做个使唤,将来攒够银子赎出去,照应娶妻生子。我当年并没有逼他,他自愿跟一个昏迷半月之久的你定下婚约。如今情况反转,你……是不愿意救他吗?”
张尔蓁从不知道如月笑起来竟然如此娇媚,只听得她缓缓道:“姑娘若是吩咐奴婢,奴婢是会听姑娘的话。如果姑娘要奴婢自己选,奴婢仍旧不愿意跟他……”
张尔蓁还待说话,床榻上的力行已经开始大喘气,一声高过一声,身体不住抖动,似着了疯魔般,张伯奔过去唤他,仍旧没有反应,张尔蓁疾步过去大声喊道:“庞氏,你又来害人!你放过他,是如月不愿意的,不关他的事儿!”张尔蓁话音才落,力行不再抖动,满脸潮红褪去,张伯颤巍巍探向他的鼻尖,缓缓道:“……没气了……”
…………
力行的死让张尔蓁真切地感觉到了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比她自己这离奇的两世还要惊悚骇人。她很自责,也许她当时就不该留下如月,她是庞氏的孩子啊!更也许她不该告诉如月与力行的婚事,或者……她当初就不该定下这桩亲事……
力行死了,如月的高热下午也好了,她惨白着一张脸跪在蝶院门口,明月不忍心进来劝时,张尔蓁问:“力行的事处理好了吗?”
“张伯已经带着人处理了,力行没有老子娘,也没有亲人在府里,张伯便把他葬在了郊外庄子上了。”
张尔蓁幽幽问:“我若是把如月撵出去了,她会怎么样?”
明月瞧着姑娘木然的面庞打了个激灵,哆嗦道:“她……她会死的。”
“我看……不见得吧。”张尔蓁阖上眼睛,许久才轻启朱唇道:“让如月单独住在西侧小别院里,剩下的事,容我再想想。”
“姑娘,如月做错什么事了,您要撵她出去?”
“我也不知道,她做错什么事了?她是遵从本心罢了,不过我是个胆小鬼……,就这么做吧。”
张尔蓁听见如月哭哭啼啼的声音渐渐远去,猜测着如月是个怎么样的丫头呢?张尔蓁想到多年前小小的如月依偎在庞氏身边娇羞害怕的打量热闹的花灯会的样子,庞氏不简单,如月似乎……也不简单。
张尔蓁承认自己的愚蠢,其实不是庞氏害的,也不是如月害的,是她害死了力行啊!如果她不去定这该死的亲事,也许现在力行还活的好好的,那样一个年轻阳光的小伙子,没得这样快,一瞬间就没了。张尔蓁更害怕了,如果她有朝一日也要和孙柏坚解除婚约,孙柏坚是不是也会是这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