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尔蓁猜测,奶娘口中的阿芙,该是当今太子朱祐樘的亲娘纪妃罢。只听得奶娘继续道:“阿芙怀了龙嗣,若是让万妃知道了,不仅龙嗣留不住,自己的命也留不住啊。我便去央求了当时针工局的华嬷嬷,对啊,就是教姑娘规矩的华嬷嬷,她是个心善的,后来也调到太后的慈宁宫伺候了。华嬷嬷央着同县的张敏张公公又将我和阿芙调到了废后吴皇后娘娘的寝宫伺候。我和阿芙不过是下等宫女,去哪里了万妃自然不关心。我便照顾着阿芙,偷偷摸摸在冷宫里生下了三皇子……阿芙养育三皇子四年,悉心教养,小心呵护,都不敢让三皇子大哭出声。三皇子学习走路都是小心翼翼,唯恐他跑出了冷宫去。后来纸包不住火,眼线四通八达的万妃到底还是知道了当年伺候圣上的宫女就是阿芙,命人活活勒死了阿芙……当时是吴皇后娘娘带着我抱着三皇子藏起来才躲过这一遭。万妃娘娘心狠手辣,后宫嫔妃皆不敢忤逆违背她,便是当时的王皇后也不敢,那时候啊,万妃已经成了后宫得意第一人,太后也曾劝圣上莫宠幸太过,圣上听罢也不当回事,就是因为圣上的放纵,万妃更是无法无天,三皇子出生后的六年里,宫里再无皇子出生。有孕的娘娘们不是保不住皇嗣滑了胎,便是在生产的时候血崩而亡。宫里人心惶惶,最后侍寝都变成一件可怕的事儿……”奶娘正说着,瞧见张尔蓁若有所思的表情自责道:“瞧我,姑娘年岁还小,有些不该说的也说出来了。”
知道奶娘说的是侍寝之类的话,张尔蓁不介意,问道:“纪妃娘娘去世后,三皇子还在冷宫过活?万贵妃没有发现吗?”
“三皇子福泽深厚啊,也是阿芙在天上保佑着他!阿芙离世后,三皇子便喝米糊,吃干饭,偶尔吴皇后送来她省下不喝的浓粥,我就这样照顾着三皇子,直到他六岁了……张公公和华嬷嬷合计过了,三皇子到底是皇子,一直养在宫女身边不妥当。那时候张公公已经贴身伺候圣上了,一日替圣上梳头时便说出了三皇子的存在。圣上原以为膝下无子,见到三皇子后大喜,到立为太子不过十天的时间。万妃还没开始动作,太子殿下已经接受文物朝拜,板上钉钉了。太后娘娘念太子年幼,便放在身边养着,万妃自然插不进人去。华嬷嬷在慈宁宫,也伺候了太子几年,直到太子搬去了东宫。也因为立了三皇子做太子,圣上自觉愧对万妃,便加封她为万贵妃,昭告天下万贵妃盛宠依旧。得意之下的万贵妃……处置了张公公……,我也逃了出来,再不敢提这些了……”奶娘已经涕泗滂沱,一双手攥紧帕子不住颤抖,张尔蓁心酸道:“奶娘,你一个人从京城是怎么去山东的,这一路并不近啊。”
奶娘携了一把泪水道:“奴婢有什么要紧,可怜的太子殿下一个人在宫里,还不知道是如何在万贵妃手里活下来的。万贵妃眼里融不进沙子,定然多次痛下狠手,我愧对阿芙的嘱托,没能照顾好太子殿下,听说太子殿下身体不好,定然是万贵妃下得狠手。她好歹毒啊,不放过太子殿下,她的侄子又来欺辱姑娘……苍天在上,看不见恶人啊!”
奶娘寥寥数语,道不尽那十年心酸苦痛,一向坚强的奶娘止不住的泪眼婆娑,张尔蓁紧紧攥住奶娘的手,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奶娘三十多岁的年纪,经历了荣华衰败,大起大落,如今又因为万贵妃而要跟着她颠沛流离,张尔蓁平静的心湖突然涌起恨意,如果她和弋千一样,用前世的智慧应对今生事物,是不是就可以傲视群雄,称霸这个朝代,不管是万贵妃还是万荣,都要匍匐溃败……
“万贵妃为什么圣宠不衰,真的是因为对圣上用了魅惑之术吗,万贵妃在圣上身边伺候那么多年,从来就没有失宠过吗?”
奶娘擦拭着泪水低声道:“……万贵妃是圣上……儿时的伺候宫女……”
张尔蓁更是吃惊道:“这万贵妃难道貌美异常,亦或是温柔更甚,还是万家权倾朝野?”张尔蓁又觉得万家若真是权倾朝野,万贵妃何苦进宫做宫女,在宫外当个正经姑娘嫁个豪门岂不快活,果然,奶娘缓缓道:“万贵妃的美貌比不过阿芙,喜怒无常的性情比不过当今的邵妃娘娘,家世已然败落比不上王皇后,我依稀记着,当年来了许多瑶族少女,有几个投在了万贵妃宫里,往后几年便没见过了。皇后娘娘也调查过,不过是万贵妃做的天衣无缝罢了,竟然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如今的万家,也不过是万贵妃撑着,若是万贵妃倒了,那万荣也不过是跳梁小丑,还看不到眼里去。”
张尔蓁凝神细思,万贵妃手里沾了那么多人命,若真有人想扳倒她也容易,若真是圣上中了着,便是万贵妃想坐上圣上宝座,圣上也会拱手相让罢。这不就和朱祐樘的蛊毒相同,会不会圣上也是中了蛊毒?
张尔蓁笨拙的拿着帕子擦去奶娘眼角挂着的泪痕,笑道:“奶娘,今儿你陪着我睡吧,我一个人不敢睡呢。”
“都是奴婢的错,说这些是不是吓着姑娘了,奴婢真是该死……”
张尔蓁正色道:“奶娘,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俗语讲,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我们知道万家的事儿越多,才有利于咱们日后更好的防范。今儿我和鹤儿跑出来了,可父亲母亲二姑娘和二公子还在京里,我不能坐视不管,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奶娘,今儿你与我一起睡吧,我们早些歇息,明儿还要赶路呢。”
张尔蓁一双杏眼眸光真诚,点点星光璀璨生辉,奶娘心头感动,伏在床边道:“奴婢就在这儿看着姑娘,姑娘快些休息吧,咱们这趟去山东要好几日呢,姑娘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不能累着了。”
奶娘从皇宫里出来,尊卑主仆观念更强烈,是断然不会与张尔蓁同塌而眠的,张尔蓁也不再勉强,轻声道:“咱们到了山东后,就去看看华嬷嬷吧,许久没见,不知道她还好不好。”
奶娘笑着答应,温柔的抚着张尔蓁的发顶感慨道:“那段日子虽然不容易,我却经常怀念,阿芙雅致温柔,太子早慧伶俐,如今姑娘也大了,这一生,我再也没遗憾了。”
“不,奶娘,以后有机会,我会让你见到太子的。”张尔蓁正色说完,奶娘笑着答应一声,姑娘不是说大话的姑娘,她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太子在她身边长到六岁,她如何不担心呢。两人各自歇下,再也没有人开口。黑夜里张尔蓁睁着明亮的眼睛盯着床底深色的幔帐,心思清明,头脑活络,闪过一副一副宫斗场景,前世里她看过太多宫斗戏,无疑,万贵妃是目前为止最大的赢家,冷宫中的吴皇后是最大的败者,王皇后,邵妃娘娘,还有朱祐樘的母亲纪芙,都是在深宫蹉跎消磨的可怜人罢。
张府里,张峦轻搂着金氏安慰,正辉院的灯火亮了一夜,直到天放亮了,街上又热闹起来,张峦才松开金氏,满眼血丝,胡须满布道:“我要去督察院应卯了,今儿你也不要外出了,好生在家里歇歇罢。”
金氏无力的点头,衣衫凌乱,眼圈发青,喃喃道:“我的鹤儿,不知道饿没饿着?夜里冷,伺候他的人可有给他多穿件衣裳……”
此时的孙柏坚已经收到了张尔蓁派小厮送来的信,简单几句,孙柏坚凝神疑惑,到底有多大的事,需要张家两个孩子不远千里回去老家,“生民,悄悄打听打听张家出什么事儿了。”生民外出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小声道:“街上盛传万公子看上了张家姑娘,只等着迎进府里养着了。这会儿万家派了轿子去张府,不知道是不是这事儿……”不待生民说完,孙柏坚攥着信的手背已经青筋暴起:“万家欺人太甚,张家姑娘又不是……,怎么这么随意羞辱她羞辱张家,生民,我们这就去张府。”
“公子三思,若是我们现在去撞上了万家公子,怕是更不利于张家姑娘声誉,便是咱们自己也会受到牵连的。”
“那又如何,我们与张家有亲,还不准我去拜访不成!此事不可告诉夫人,若是叫我知道了,你以后再不用跟着我了!”孙柏坚极少这么严声厉色说话,生民垂头答是,再不敢言语。
孙柏坚先去告了假,生民已经找了辆小马车来,孙柏坚解下绳子抬腿上马,拽一把生民,二人疾驰而去,到张府门口时已经吵嚷一片。万家小厮们抬着一顶奢华喜庆的乡红色绒布软轿,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使劲敲着张府朱色大门叫嚷:“开门呐,我家公子请了府上姑娘做客,特派小人来接。大人出尔反尔,不是答应了吗,今儿为何闭门不见啊?”
旁边已经聚起了许多街坊邻里看热闹,“张家姑娘好福气”“万家公子真客气”,众说纷坛,更难听话不能入耳,孙柏坚才下马,便被一把拽住,回头看时,正是一身绿色祥纹云官服的张峦,张峦铁青着脸道:“你来做什么,快回去!”
孙柏坚来不及作揖,急道:“张叔,蓁蓁离开了吗,请让我进去看看她,蓁蓁还小……”
“你还嫌事情不够乱吗!贤侄,听我一句话,为了张家孙家,你现在不能呆在这儿,快点回去。蓁蓁我已经安排好了,不必担心。”寥寥几句,张峦示意身后两人拉住孙柏坚,自己大踏步朝大门处走去,门口小厮瞧见老爷回来了,忙不迭过来请示,场面混乱,张峦大声道:“彭大人稍后就到,你们若是还在此纠缠,咱们便一道去京兆尹断断官司。我家姑娘自小体弱,没出过府门,况且我张家才来京里不到一年,做不出卖女求荣的事儿,万家众人在此机会喧哗,在我张府门口无中生事,那就请彭大人断上一断罢!”
来接人的小厮春林自然不肯罢休,嚷道:“张大人胡说,前几日咱们公子来府上拜访时,张大人美酒佳肴招待,约定了咱们今日来接府上姑娘,现在又不承认了,莫非张大人已经给府上姑娘许了人家,小家碧玉只等着嫁人去?”说罢哈哈大笑,张峦目眦欲裂,书生意气的他说不出难听的话,金氏却已经从门内冲出来骂道:“胡说八道,我家姑娘端慧秀气,我们是疯了才会送到万府去给你们糟蹋!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姑娘已经……”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夫人扶进去!”张峦大喝一声打断金氏的话,绿柳红柳使劲搀着金氏进府去,张峦环顾一周朗声怒道:“各位热闹若是瞧够了就回去罢,各位也看紧了自家的姑娘,不要像本官似的,一时不察,倒叫小人钻了空子!”
“你说说谁是小人!”春林嚷道:“既然张大人敬酒不吃,来人,进府请张姑娘出来!”
场面混乱不堪,张峦吩咐谁敢强闯张府,先打死不论!万家小厮后怕的退后几步,春林眼瞅着情势不利,留下一句“咱们走着瞧!”便离开了。眼见着万家众人离开,却留下那顶小轿,张峦冲上去一通乱砸,手背流血也不顾,直把小轿砸的七零八落,孙柏坚眼见着场面静下来,知道张峦此时最不耐烦应付自己,便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生民牵着马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