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冬雪在院门响起的那一刻,心中就像有一颗始终悬浮的大石头在此刻终于落了地。
“姑娘……”青芽给顾冬雪梳头,中间拽断了她的好几根头发,青芽再是稳重,也只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小丫鬟,遇到这种事,即使是顾邦正那样做了十几年官的爷们,都慌张的不知如何是好,更何况是青芽。
“没事,你……梳个简单的就行了。”顾冬雪很是平静。
“姐姐……”顾信冲了进来,在此刻,他终于想起了顾冬雪曾经当着他的面和杨妈妈绿蔓等人说的那番话了。
“四少爷,你慢点!”杨妈妈紧随着顾信身后也走了进来。
顾冬雪站起身,拉着顾信的手,“信哥儿,我们一起出去,放心,没事的。”
又对杨妈妈道:“妈妈,你早已不是奴籍了,若是他们来抓你的时候,你自己解释一下,那些人应该会去官服核查户籍的。”
“姑娘,你就不要担心奴婢了,奴婢到时会说的。”杨妈妈忧心忡忡的道。
顾冬雪点头,带着顾信往外走,杨妈妈和青芽紧跟在姐弟二人身后。
在这个冬日的黎明,顾府本来应该和往常一样,有着下人们起床之后打水扫地生火做饭各种嘈杂声混合出的一种安宁平静具有生活气息的声响,可是今日的顾府,却是异常的安静,就算在路上碰到几个下人,也个个屏声敛气,就像呼吸重了都能打破现在的安静一样,整个顾府,在这天要亮不亮的档口,就像被吞进了一个巨兽的嘴里,与世隔绝了。
到了外院正厅,拿着明黄色圣旨的穿着暗红色太监服的内侍正对门而站,他身边还站了几名穿着青色太监服的小内侍,和几名穿着官袍的大理寺官员,顾邦正则背对着门跪在地下,顾冬雪和顾信一言不吭的走上前去跪在顾邦正身后,死一般的寂静中,顾冬雪似乎只能听到自己和顾信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身后又传来几声凌乱的脚步声,可以想象其主人忐忑慌张的心情。
“噗通”两声,垂着头的顾冬雪眼神动了动,发现自己旁边跪下了两道身影,不用多想,她也知道这二人必是顾其溱和顾其仪。
“好,人都到齐了,可以宣读圣旨了。”那手握圣旨的内侍用着尖细的声音道。
圣旨在那内侍手中徐徐展开,随着内侍尖细的嗓音,圣旨的内容一字不差的落在顾邦正和他的几个儿女耳中,如一颗巨石坠入每个人的心底,压抑而沉重,可是顾冬雪却有一种“果然来了”的如释重负。
顾邦正呆愣的萎顿在地,虽然在一看到内侍和大理寺的几位大人们的神色之时,顾邦正就早已预料到这是一件祸事,可是他没有想到是如此大祸,他想到的最严重的莫过于罚俸甚而丢官就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极限了。
可是现在是什么,抄家流放?这四个字从来没有在他脑中成形过,从来没有想到会落
在他身上。
“顾大人,接旨吧!”内侍将明黄色的圣旨递给萎顿在地的顾邦正,顾邦正呆怔的接过圣旨。
“呜呜……”旁边传来一阵哭泣声,顾冬雪转头看去,却是顾其仪,她趴在地上呜呜的哭着,眼泪已经将她面前的地面浸湿了一片,而让顾冬雪略感奇怪的是一向以眼泪为攻势的顾其溱这时候倒是出奇的平静,不但没有露出可怜兮兮的神色,更是没有流一滴泪水。
顾其仪的哭声终于将顾邦正从呆怔状态中唤醒了,他跪直了身子,恭敬的将手中的圣旨举高,小心翼翼的问道:“请问公公,罪臣的父亲和兄长他们现在如何了?”
那内侍怜悯的看了他一眼,“定康侯爷和顾大爷二爷还有你的那些成年的侄儿被收押在京城,定康候府的女眷和未成年的男丁现在正被押向望青城,等到和你家的这些……”
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顾冬雪、顾其溱、顾其仪以及顾信,继续道:“儿女们汇合之后,一起交到城外宁北卫范都统手中,交由他来处置。至于你,则会被押送到京城,与定康候府的成年男丁们汇合,到时一起发配南焱之地。”
此时的顾邦正,无比后悔在他,在定康候府尚未遭难时,没有和宁北卫那些武官们打好交道,那时的自己为何要因为多读了几本书,自诩为读书人,便不与武官交际了呢?现今就因为自己的那几分读书人的傲气,自己的儿女们入了宁北卫手中,会得个什么下场,顾邦正是想都不敢想。
他看了看自己如花似玉的三个女儿,还有那正冒着风雪被差役挥着鞭子往望青城赶的顾良玉,这一路上要遭什么样的磨难,还有没有命走到望青城,顾邦正更是不敢想,可是脑中却不由自主的闪现出了张家女眷带着脚镣被差役一鞭子又一鞭子抽打的场景,以及张家大姑娘冻得青白的面色。
此时的顾邦正,在大难临头时,想到自己的反而少,想的最多的反而是一众子女的处境,顾冬雪从顾邦正看向自己等人的目光中,看出了不舍和怜惜,她心头一震,对于这个父亲,在此刻,她少了些许的怨气,多了一丝孺慕,或许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差。
长宁十五年冬月十四这日早晨,望青城顾同知家被抄了,顾同知被押向京城,与定康候府所有成年男丁一起流放南焱,而顾家女眷以及十岁以下男丁将被送到城外宁北卫手中,是充为军户或是直接卖为官奴还是充进教坊司,是何结局都要看宁北卫那些武官们的心情和决定了,这件事不用半天便传遍了望青城的每个角落。
就连那街头买菜的大娘,街尾卖糖人的大爷们遇见熟人都要问一句,“哎,你知道吗?顾同知家被抄了,可怜哟,那些姑娘家都被带上脚镣赶到城外了,听说宁北卫那些武夫们一个个膀大腰圆,像凶神恶煞一样,落到他们手中,还有个什么好呀!”一副同情感叹不已的模样。
时隔一世,再次带上了脚镣,顾冬雪心中暗涌着不知是什么样的情绪,这一世避过了那最难走的一段路,可是接下来将要面临的会不会比那一段路程更为艰难,顾冬雪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