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敌在前,后有敌城,腹背受敌,此时“夜惊”确是兵家最惧。
可荀贞、孙坚、乐进所带的主阵三营兵马都是精卒,皆明知军纪,饱经操练,且多百战之兵,以此为资,搞一个“假夜惊”,只要提前布置得当,实也不难。
此“先简陋扎营,示敌以骄,复再以夜惊诱敌”之计是出自戏志才的建议,至於最先的那段削董骑之耳、割鼻扒衣甲,并叫他传话侮辱何机,则是在听了孙坚的提议后荀贞的即兴发挥。
先挑敌、再辱敌、再简陋扎营,一步接一步,荀贞的即兴发挥和戏志才的既定之计结合在一块儿,效果出乎意料地好,使得何机的军司马立刻得出“荀兵已骄”的判断,并使得何机亦对此深信不疑,有了这个前提,再接下来的“夜惊诱敌”就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了。
等到一夜战罢,知道了整场战斗过程的刘备才恍然大悟,心道:“扎营原来只是一个引子,夜惊才是正题,……不对,夜惊也不能说是主题,子龙带兵夺营才是主题。”
刘备在军略上虽稍有欠缺,可毕竟是个人杰,在清楚了解到昨晚的整个战斗过程后,他很快就看出了荀贞昨晚此战的真正重点所在:既不是扎营,也不是夜惊诱敌,而是趁虚夺营。
简陋扎营不用说,这只是一个引子,是在进一步地向敌人示以骄傲,而夜惊诱敌看似是重点,实则不然,如无趁虚夺营这一着,便是击败了何机的来袭之兵,也难以将其全歼,所以,夺营才是杀手锏,一举断掉了何机的退路,从而才能使得此战获得全胜。
刘备心道:“子龙阵斩董营军司马,神速夺下董营,在何机转回后又大开辕门,使何机难辨虚实,不但虎勇,且胆壮如铁,智勇兼备,人中龙凤!惜乎我与他相识晚,他又常从侍在君侯帐下,少有闲暇,我因不能与他多多相处。”
刘备遗憾不能与赵云多多相处,倒非是起了挖荀贞墙角的意思。
他现下在荀贞军中听命,部曲不多,手下猛士也少,论实力,别说是和许仲、荀成、辛瑷、乐进等这些荀贞的左膀右臂相比,便是连陈到、臧洪、江禽、高素等这些荀贞帐中的普通校尉他也有所不如,而论名望,他虽因宽厚重义之故,早年在赵国、如今在军中都颇得了一些美名,可离如荀贞这样的“名动海内”却也还是相差极远,不可比之,所以,他现在实是根本毫无半点自立的心思,日常所想者唯有一条,便是:怎么才能更得荀贞重用,以建功立业。
故此,他之所以遗憾不能与赵云深交,却只是因他素来喜交英雄豪杰的脾性使然罢了。
昨晚营外鏖战时,荀贞、孙坚都没在战场。
后头的主力大营中多是新卒,初次出征,没有战场经验,虽已在昨晚入夜后就被提前告之,前头今晚会有假夜惊,以诱敌来,可荀贞也担忧他们会受到影响,进而生乱,致使弄巧成拙,反自受其乱,所以他和孙坚、许仲带了一千五百兵卒去至了主力营中,亲自坐镇。
直到天亮后,尘埃落定,荀贞和孙坚才回到了前阵。
昨天扎的营是草草扎就,很简陋,被火烧了一夜,多已被烧掉,还没烧完的火也都被扑灭了,立在战场正中,望着前后左右成千上百的断肢残尸,满地血泥,荀贞是见惯了杀伐的,却是没甚太多的心态起伏,只是神色平淡地看了片刻,等昨晚参战的诸将都来到面前,遂收回目光,先是问伤亡情况。
董兵精锐,昨晚虽是伏击,可荀贞、孙坚、乐进部也颇有伤亡,合计折损近两百人,重伤近百,轻伤过了五百之数。荀贞令道:“战死的就地掩埋,记下名字,来日回军后,给他们家中发送烧埋钱。重伤、轻伤的,令樊阿、李当之带军医士悉心疗治,不得怠慢。”
诸将应诺。
荀贞又问昨晚有无畏敌不进或不从号令的。
荀贞军中掌领军法的是夏侯兰,他此时在场,回答荀贞,说道:“昨晚并无违令之人。”
昨晚参战的三部都是精锐,又是埋伏杀敌,占着上风,却是没有畏敌不进,也无不从军令的。
荀贞点了点头,又问昨晚诸将战功。
他帐中掌功劳簿的现是常林,——常林是河内人,荀贞在魏郡为太守时,河内人故太尉张延为宦官所谮,死在狱中,荀贞派了荀攸、徐卓代表自己去河内吊祭,荀攸等回来后给荀贞介绍在河内的见闻以及河内名士,说起了常林之名,荀贞在闻知了常林少年时的事迹后,遂遣人专程去他的家乡温县辟他为自己的家丞,从那之后,常林就追从在荀贞的左右,一直到今,这期间,荀贞在亡命长沙时曾被夺去了颍阴侯之爵,可常林依旧不离不弃,后荀贞得以复爵,便再次辟他为自己的家丞,此次起兵讨董,为显对他的信爱,就把掌功劳簿的重任交给了他。
常林已把诸将之功记录清楚,呈给荀贞观看。
荀贞看去,见昨晚一战,赵云、乐进首功,辛瑷为次,再其次是关羽、刘邓,再之后是张飞、陈午等将,——辛瑷没有参与主战场的伏击,可他运气好,就像他逼死了张角一样,这次他又阵斩了此部董兵的主将何机,故此军功仅在赵云、乐进之下,而在关羽诸人之上。
他点了点头,把功劳簿还给常林,说道:“诸功且先记下,待战罢,一并行赏。”
问过了伤亡、军法、战功,荀贞最后才问昨晚的斩获。
乐进代表诸将答道:“杀敌、俘敌各两千余。”
荀贞已知了何机战死的消息,所以没有问他的下落,而只是问道:“俘虏现在何处?”
“都安置到了俘营。”
问完了诸事,荀贞叫诸将先回去休息,等孙坚处理完他本部的战后事宜后,又把跟他和孙坚一起过来的谢容、丁猛请过来,四人聚在一处,议论接下来的军事。
荀贞说道:“从俘虏那里得知,昨天何机就遣骑去伊阙关求援了,胡轸如遣援兵来救,明天即可到达。昨晚战时,我遣了玉郎带骑兵去北三十里处的丘陵埋伏,以阻落败的董兵逃回伊阙,封锁我军获胜的消息,是以,如果胡轸真的遣了援兵来,此时定尚不知何机已败之事。我以为,灭掉何机一部不算获胜,如能再把这可能来的援兵打掉,此战才是全功。”
说完,他顾盼诸将,问道:“卿等以为呢?”
孙坚自无异议,说道:“正该如此。”
孙坚也是见惯了杀伐的,对昨晚的这场胜利虽然高兴,可也只是欣喜罢了,而谢容、丁猛就不同了,除了多年前的黄巾之战,他两人已经是多年没有见过这等“大场面”了,并且多年前的黄巾战时他二人也都还不是主将,这次却皆是以主将之一的身份参与的,更是激动。
听了荀贞的话,他两人连声说道:“吾等唯将军马首是瞻,悉从将军军令。”
都没有意见,此事就这么定下。
荀贞即传令昨晚参战的各部,命皆抓紧时间休息,又叫辛瑷先不要休整,与张飞一块儿带骑兵再先去北三十里处的丘陵,一方面散出哨骑往北去探查有无胡轸的援兵到,如有,则又是已到了何处,另一方面也是为防胡轸的援兵早到,同时先为随后就到的主力大军布置好阵地。
辛瑷、张飞皆是虎将,虽鏖战了一夜,尤其辛瑷,来回驰行六十里,到现在一眼未合,可却在接了军令后都是神采奕奕,半点倦色也无,俱齐大声应诺,虎虎生风地自去领骑先行。
谢容、丁猛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又赶上辛瑷秀美、张飞体硕,看他两人更是越看越爱。
谢容笑顾丁猛说道:“我与校尉麾下却怎无此等秀士、猛材?”
丁猛凑趣笑答道:“吾闻物以类聚。你我如是荀侯,则麾下或就会有此等美士了。”
荀贞哈哈一笑。
各部休整半日,中午饭后出发,这回除了只留下了荀成统带万余人留驻此地,半入何机原本的营中,半在外犄角呼应,一则照顾伤员、看守俘虏,再一个也是以为后备之外,包括谢容、丁猛两人带着余下的那万余新卒也跟着荀贞一道去了北边丘陵。
在颍川时击敌精锐千骑,是首战,昨晚设伏夜惊诱敌,是行险,这两战都必须要用精卒,可此回去北边丘陵设伏,乃是以逸待劳,攻敌不备,胜券在握,却是不需再全用精卒了。
新卒虽不善战,可如不上战场,永远都是新卒,荀贞这次出兵击董,原本就存了一点碰着机会就借机练一练兵的意思,眼下,就是一个机会。
精卒、新卒合共两万多人,先是精卒急行至丘陵地带,继而新卒亦至,入夜后不久全军皆到。
荀贞在来前就布置好了各军的埋伏、屯驻地。
辛瑷、张飞也提前给他们做了些准备。
所以,各部的入驻、埋伏很顺利。
荀贞、孙坚亲带五千精卒埋伏在丘陵左边,许仲、乐进领三千精卒伏在丘陵右侧,辛瑷、张飞带骑兵伏在了丘陵南面,谢容、丁猛则带着万余新卒伏在辛瑷、张飞的后边五里处。
荀贞的整个作战安排是:等敌人进入了包围圈,由他和孙坚主攻,许仲、乐进带兵疾绕到敌后,断其归路,敌如向前冲,辛瑷、张飞在前拦截,谢容、丁猛带兵随之上阵。
以荀贞估料,胡轸如派援兵来,最多也就是遣个两千骑,不可能再多了。这片丘陵是必经之地,敌骑入了其中,中间虽有道路通行,可道路不宽,两边皆是崎岖地带,先失了骑兵的优势,再又不占人多,复又是百里奔行而来,已疲,以己方两万多人攻之,胜如反掌之易。
事实上,胡轸会不会遣援兵来,以及到底派了多少人来,这已不是荀贞的估料了。
辛瑷散出去的哨骑不久前刚来回报:在前边四十多里外见到了胡轸的援兵,约近两千骑。
这会儿已然入夜,胡轸派来的援兵便是夤夜奔行,因视线不清之故,也难行快,四十多里地,等他们到了此处,大概已快天亮,又或是已经天亮了。
因是之故,安排好了各军的阵地后,荀贞命各部且先休息,静候胡轸援兵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