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琅琊二郡,一在广陵西北,一在广陵北边,而彭城稍近,琅琊较远。
刘备、关羽等返程之日,去见臧霸的程嘉却是刚到开阳县外。
开阳,是琅琊的郡治,也是臧霸现在的屯兵处。
臧霸等泰山兵名为一部,实则下边又分为数营。
臧霸是一营,孙观、吴敦、尹礼、昌豨四人又各是一营。
孙观诸人和臧霸一样,皆是泰山郡人,他们之所以不在泰山郡,而在琅琊郡,其中自有缘故。
细分之,这数人可分为两类。
一类是与臧霸一样,是受到朝廷通缉的亡命之徒,为避捕缉,因而潜逃至此。
泰山郡的人一旦犯事,受到官寺通缉,大多就会逃到琅琊郡来。
这是因为两个缘故。
一个是地理上的缘故:琅琊在泰山的东边,两郡接壤,然却分属二州,也即兖州的官吏管不到徐州来,同时,琅琊郡又临海,万一有事,也不致无路可以再逃,尚可浮海入岛遁藏。
一个是人文上的缘故:因为两郡接壤,所以虽是分属二州,但郡中的士人、百姓却来往甚密,两郡的豪强、轻侠之辈也是互通声气,惺惺相惜,——不说前者,只说后者,往前几十年,泰山、琅琊这块儿地方出现过两次大的叛乱,一次是永兴二年的东郭窦、公孙举之乱,一次是延熹三年的劳丙之乱,俱声势浩大,尤其前者,众至三万,历经两年多方才被段颎击败,而这两次大的叛乱都是两郡一起叛乱,只由此就可看出这两郡轻侠、豪强的关系有多紧密。
所以,泰山郡的轻侠、豪强之辈一旦犯上命案,被朝廷追缉,往往便会逃到琅琊郡来。
再一类则是臧霸的故友,这几人中有的是臧霸早年就结识的知交好友,臧霸逃到琅琊来后,他们也跟着来了,落地在此。
不管是和臧霸一样,受通缉而逃到琅琊的,又或者是主动跟从臧霸来到琅琊的,因为俱是泰山郡人,所以在这琅琊地界,他们彼此交好,同气连枝,众人之中,又以臧霸的出身最好,名声最高,为人也最被人服气,所以在从陶谦起兵后,他们便共以臧霸为帅。
他们这几个人,包括臧霸在内,虽是在徐州起得兵,现也屯驻在徐州境内,但他们麾下的将士中,徐州人不多,却大多是泰山郡人,来源有二,一部分是因触犯律法而隐匿在琅琊的泰山亡命,大部分则是臧霸等人在起兵后陆续从泰山召来的悍勇之徒。
泰山郡这个地方,“郡接山海”,素来民风剽悍,贼寇丛生,前文提到的两次叛乱俱是在桓帝时,而事实上在更早之前的顺帝年间,也即五十年前,泰山郡就有大股的盗贼屯聚,“郡兵常千人,追讨不能制”,常设千人以上的郡兵,亦对郡中的寇贼无可奈何。
泰山既民风如此,臧霸等人起兵后,以臧霸的名号相召,自是不愁无人前来投奔,从泰山来琅琊投奔臧霸等人的,有成股的贼寇,亦有成群的当地轻侠。
也因为这个缘故,因为臧霸等人麾下的将士多是亡命、贼寇、轻侠,因而虽然较之荀贞的部曲,他们在操练、军纪、战阵上有欠缺,可如论战斗力却是不差。
琅琊在徐州的最北边,是徐州的北大门,臧霸诸人麾下的泰山兵如果战斗力不强,陶谦也不敢把他们放在开阳。
望见前头的开阳县城,程嘉等人暂勒马遥观,只见县城高耸,周围多有屯营,营中旌旗飘飘,虽是隔得远,看不太清楚,一股肃杀之气却亦自冲云霄。
程嘉顾对从行左右,指点前方诸营,说道:“天下精兵之地,河北是其一,丹阳是其一,泰山亦其一。久闻臧宣高之名,当年他以十八之龄便敢将门客数十,逆违太守之令,横阻山道,从郡兵手中劫下了他的父亲,而郡兵竟无敢动者,孝烈勇武,实非常人,而今他掌精兵万众,雄据开阳,独遏青、兖黄巾,为徐州北门,刚武之姿,必胜於昔。今入开阳城后,见到他,汝等且勿矜高,当循客礼,万一惹恼了他,坏了自家性命小事,误了君侯筹划方是大事啊!”
徐州境内虽无大贼,亦不乏寇盗,一路护从程嘉来此的左右骑士皆是荀贞从亲卫中挑选出来的勇士,他们跟着荀贞多年了,战功赫赫,有的还是荀贞的西乡旧人,难免会有点骄傲之气,平时就算是陈午、陈到、何仪等军中/将校对他们也俱礼敬三分,所以在进开阳城、见臧霸前,程嘉先提醒了他们几句,以免误了荀贞的大事。
 这些从骑骄傲归骄傲,却也都知事情轻重,当下俱皆应诺。
程嘉吩咐毕了,这才打马继行,众骑随从其后。
再往前行没有太远,远远见两三骑由边道上驰奔而来。
现下虽无战事,但开阳既为泰山诸营的屯驻地,周边自然不会没有游骑警戒,这从边道小路上驰来的两三骑想来应就是臧霸诸人遣出巡逻的游骑了。
程嘉知道臧霸是陶谦的人,他这次来见臧霸,任务恐怕不会很轻易地就能完成,所以很是谨慎,见有两三骑从远处驰来,便即勒马停下,等他们过来。
说来琅琊虽是临着青、兖,算是徐州的前线,但眼下没有战事,开阳作为琅琊的郡治,平素也还是颇有商贾、行人来往的,臧霸等人遣出的这些游骑平时对那些商贾、行人甚少理会,但这会儿却有数骑从远处驰来,却是因为程嘉一行人俱骑马不说,且除了程嘉之外还都披甲持械,驰奔道上,十分显眼,一看就不是寻常的旅人,所以他们既然看到,就必须过来查问。
不多时,这两三骑来到近前,从小路上奔到大道,转至程嘉诸人前边。
程嘉打眼观瞧,见这几个骑士都是精壮的儿郎,虽未着铠甲,却也各有皮甲在身,两人持铁矛,一人携弓挽刀。这携弓的在前,应是领头的。
程嘉心道:“观此数人衣甲、兵械的制式,应皆是出自州郡的武库,陶谦催粮无度,对诸郡虽苛,但对臧霸却不吝啬,给了他不少军械。”又看了眼这三个骑士胯下的坐骑,都是好马,并非寻常用来耕地、拉车的劣马,又心道,“说不定不但给军械,还给臧霸了不少战马。”
驽马好寻,战马难买,骑兵不比步军,便是荀贞,苦心经营多年,他如今帐下的骑兵也不过数百骑而已,臧霸在琅琊、泰山再有威名,毕竟他起兵未久,这两郡也不是产马之地,只凭他一人之力,是搞不来太多战马的,而他现在却能放出不止一股的骑士巡逻游弋,那么显见他而今麾下的骑兵即使不多,也得有个一二百骑了,这其中十有**会有陶谦的相助之功。
不但在战马上相助他,陶谦在粮秣上对他肯定也是很大方的。
骑兵难养,一是因战马难得,再一个便是因骑兵的消耗太大,荀贞帐下步骑四千,骑兵不到四分之一,可如单论军需,却几乎占到了一半还多,臧霸到底是客军,如无陶谦的大力供给,他断然难以在养了万众步卒之余,还有余力去养昂贵的骑兵。
携弓的那个骑士打量程嘉诸人,问道:“汝等何人?从何而来?往何处去?”
程嘉笑道:“在下程嘉,奉广陵太守荀君之命,特来谒见藏都尉。”
闻得眼前之人是奉荀贞之命来见臧霸的,那骑士本来的两分轻视、三分狐疑、五分警惕之色顿时收起,——警惕是因为从行程嘉的诸骑一看就都是猛烈之士,狐疑则是因不知他们的来历和目的,而轻视则却是因为程嘉又矮又丑,实在不堪不目,但轻视、狐疑、警惕,哪个都好,“荀贞”之名一出,这骑士却立时面现凝重,他迟疑了下,问道:“可有信符?”
程嘉从怀中取出一个传符和一封信,笑道:“此是此是广陵郡府为我等开的传符,此是荀君写给臧都尉的亲笔信,信封上有荀君的落名,足下可要一观?”
这骑士示意身后的一人过去把传符接住,转递给自己,拿住细看,果是广陵郡府所开的路引,面色一肃,忙从马上跳下,亲上前几步,将传符还给程嘉,行礼致歉,说道:“不知是广陵贵客,适才多有冒犯,尚请足下莫罪!”
至於荀贞的信,这骑士却是没有看,他虽说识两个字,但又不知道荀贞的笔迹,看也没用。
程嘉收好传符、信笺,也从马上下来,笑道:“不知者不罪,足下尽忠职守,何罪之有?”心道,“由此数骑的衣甲、坐骑,可见陶谦待臧霸甚厚,我本以为此次或无功而返,然观此骑士的举止模样,我此行或还有几分机会。”
这个骑士本来对程嘉等人是既警惕又狐疑、轻视的,而一闻荀贞之名便立刻肃容,又一确定程嘉等人的确是荀贞的使者,便立即下马,亲手奉还传符,并行礼致歉,可见他对荀贞的敬重,但他只是臧霸中的一个骑士,与荀贞素不相识,这份敬重却又是从何而来?不用说,必是因臧霸而来了,也就是说,臧霸对荀贞肯定是敬重的,所以才影响到了他麾下的将士们。
而有了这份“敬重”,陶谦待臧霸虽厚,但程嘉此行的目的却亦即自就有几分达成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