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娆(中)(1 / 1)

尔虞我嫁 繁朵 6286 字 2023-09-10

盛惟娆说的逆子,当然就是她的孩子。

说是养子,说是为未婚夫守节多年的盛惟娆,由于兄弟们逐渐能够承担起家事,于是就收养了一个“凑巧”容貌有几分像自己的义子,自立门户,从盛家分了出来。

这个举动让她本来褒贬参半的名声,一下子朝好的方向发展了。

甚至贞节牌坊都毫无争议的通过:如果盛惟娆一直把持着南风盛家,不止外人会诟病,关键是家里人,尤其是渐渐长大的弟弟、侄子们,可不是每个脾气性格都跟长兄盛惟德那么宽容敦厚的。

然而她这么爽快的走人,不啻是将原本野心勃勃趁虚而入的形象,扭转成了危难之际挺身而出、难关度过抽身而去的有担当、知进退。

甚至盛家还破例让她的养子上了族谱,跟着盛家这一代的男嗣序排行,叫做盛宁昌。

盛惟娆跟盛宁昌在众人面前,包括盛家大部分人面前,都保持着母慈子孝的姿态。

然而只有青枝等近侍知道,这母子两个关系其实不好。

盛宁昌在被盛惟娆收养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里里外外都不是很清楚。

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这日子不会太好。

因为他成为盛家子弟之后,一开始露面的时候,哪怕一身绫罗绸缎,也遮掩不住局促以及粗糙的手指。

这两年的养尊处优下来,逐渐的有了几分富家公子的气度了,却也有点染上吃喝玩乐习性的意思。

盛惟娆所以非常的看他不上,不止一次跟左右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盛宁昌这性情,活脱脱就是自己亲爹盛兰斯的模样。这情况自己绝对不能信任他,否则迟早被他坑死

她其实也是这么做的:虽然说盛宁昌今年都快做祖父了,盛惟娆却丝毫没有放权的意思。

不但不放权,甚至连月钱都是算好了,根本不容盛宁昌乱花。

一开始盛宁昌还敢闹,又或者自己拿了东西出去典当。

然而盛惟娆知道后,冷笑了一声,命人取了县主的服饰穿戴起来,亲自去冯家、宣于家还有盛家以及衙门里拜访了一圈,之后盛宁昌再拿东西出去卖,人家典当行的不但不收,还当场把人跟东西都扣下来,叫人去通知了盛惟娆。

盛惟娆到了之后,也不啰嗦,直接将人跟东西送去衙门击鼓鸣冤

要衙门治盛宁昌不敬养母、私自变卖家产之罪

当时盛宁昌在衙门里被打的死去活来,出来之后乖了好一阵,之后大概伤疤好了忘了痛,于是很快就旧病复发,再次跟盛惟娆因为开销的事情闹起来。

这次他闹的还要过分,甚至声称自己其实不是盛惟娆的养子,而是亲生儿子不然母子两个怎么会眉眼相似,而盛惟娆所谓的守节了多少年,其他人都不收,偏偏收了自己做义子

作为生身之母的盛惟娆将自己扔在偏僻庄子上,受尽庄头的欺凌多少年,因为膝下一直寂寞,担心年老之后无人照顾了,这才将自己找到身边,自己花点钱怎么了

这么不负责任的亲娘,欠他太多了

区区钱财,根本不足以弥补

结果盛惟娆闻讯,非但半点不心虚,还拉着他要去衙门当场滴血认亲,看看两人是不是亲生母子

同时盛家、宣于家还有冯家的要人都纷纷站了出来,众口一词的呵斥盛宁昌胡说八道,污蔑盛惟娆的清白声名

盛家还放话,如果盛宁昌继续这么胡闹下去的话,他们会劝说盛惟娆跟这养子解除母子关系,将他赶出家门

这事儿最后以盛宁昌在大门外跪了三天三夜,招供说是自己一时糊涂,听身边乳母开玩笑说自己长的跟盛惟娆模样相似,没准其实是亲生母子,只不过盛惟娆未婚产子不好听,所以寄养在外,如今风声过去,才认回来,方起了闹腾的心思。

那乳母理所当然的被乱棍打死,而且是当着盛宁昌的面打死。

从此盛宁昌知道自己根本弄不过这个母亲,才真正老实下来。

但他这老实,也就是不轻易忤逆盛惟娆,拈花惹草之类的事情,却从来都没少过。

盛惟娆对此冷眼看着,眼中的厌恶越发深刻,甚至动了将家产传给侄子们而不是这个儿子的念头。

这情况盛家大部分人是不反对的,毕竟盛惟娆当年从盛家分出来单独过的时候,也没有空手:她就是不要,凭借当年保住盛家家产的功劳,盛家也不好意思让她空手出来吧

何况盛惟娆早先曾经随皇太后在长安生活过一段时间,她的亲事也是在长安定下来的。

当时盛家老太爷跟明老夫人亲自给她敲定的妆奁,非常的丰厚,尽管跟盛太后没法比,对于寻常人家来说,也是超过一般人的想象了。

这样一笔外快,对于夔国公夫妇来说兴许不算什么,对于衰落的盛家而言,怎么都要动心了。

何况又不是他们算计盛惟娆的,谁叫盛宁昌不争气,叫母亲以为指望不上呢

唯一反对的,就是盛惟德。

他是知道内情的,晓得盛宁昌之前闹的时候说的话其实没错:盛宁昌,正是盛惟娆的亲生儿子。

当年盛惟娆因为种种缘故意外有孕,那会儿生身之母白氏刚刚过世,按照伯母夔国夫人的意思,是悄悄堕胎,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当时的福昌县主还年轻气盛,也是对于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后不敢再指望婚姻,所以态度坚决的要留下这孩子,然后一旦将来婚姻上头不顺利,还能有个亲生骨肉,寄托感情以及老来依靠。

在她的坚持下,这孩子最终生了下来,由夔国公夫妇安排,送给了乡下庄子上的人抚养。

本来一切相安无事,然而在盛太后还是密贞郡王妃的时候,盛家当年被盛老太爷赶出去的小女儿盛兰泠,做了件恩将仇报的事情,竟然在盛太后的婆婆、当时的高密王妃跟前,诋毁盛太后的名节

这事儿引起盛老太爷以及夔国公夫妇的震怒,盛兰泠固然没个好下场,与她同为明老夫人所出的盛家二房、三房,也受到了很大的牵累。

夔国公夫妇所以将盛宁昌迁往深山老林去抚养,以免被人揭露出来,牵累上盛太后。

远离盛家之后,盛宁昌的存在固然被隐瞒的死死的,却也因此受到了抚养人的虐待,对他非打即骂,吃了许多苦头。

这世上有些人会在苦难里成长,甚至磨砺出自己的光华,比如说,太上皇,曾经的贞庆帝。

但更多的人,却是在苦难里蹉跎,还有堕落。

盛宁昌恰好是后一种。

从艰苦的环境里猝然进入了富裕,他惊讶之余,更多的不是喜悦,而是愤怒

为什么自己战战兢兢过日子的时候,有些人却过着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

尤其在知道自己其实是盛惟娆的亲生儿子,生母居然还是朝廷正式册封的县主之后,这种愤怒与委屈,简直发展到了顶峰

他是这样的心态,盛惟娆却也没有哄他的想法。

实际上成年之后的盛惟娆,尤其是在执掌盛家之后飞快成长的福昌县主,对于少年时候坚持生下来盛宁昌,是早就后悔了的。

因为她已经成为自己的依靠,根本不需要依靠这个儿子。

然后,这个孩子的存在,只会不断的提醒她,自己有着怎么样狼狈的过往

假如盛宁昌是个出色又孝顺的孩子,她也许还可以迈过这道坎。

可他不是。

对于盛宁昌来说,假如盛惟娆是个温柔细心体贴又会哄人的母亲,也许他也肯学好。

可是盛惟娆,也不是。

母子俩对对方都不满意,却又都不愿意付出来改变对方,这样关系怎么可能处得好呢

不但处不好,甚至罅隙在长久的互相怨怼里,越来越大。

以至于盛惟娆虽然没有将盛宁昌赶出家门,断绝母子关系,却也宁可将家产留给侄子都不给儿子了。

盛惟德知道这些内情,对盛宁昌这个外甥不无怜惜,虽然说他的生身之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盛宁昌本身到底是无辜的。

要不是特殊身世造成了他自幼寄养在外,长大之后才跟盛惟娆母子团聚,盛惟德相信他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盛惟德已经登门数次,为了劝说妹妹改变主意,别再跟唯一的儿子对峙下去。

但是盛惟娆没有一次同意的,这次也不例外。

兄妹俩在花厅里相见之后,稍稍寒暄,盛惟德才讲了一句:“你就这么一点骨肉”

“我又不靠这点骨血过日子”盛惟娆闻言,原本的和颜悦色,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冷哼道,“我现在每次想到当年,都懊悔当初做什么那么糊涂,没听大伯母的话不然的话也没有这样的烦心事儿了”

盛惟德有点无奈的说道:“那样的话,你膝下空虚,肯定也要懊悔的”

“那可

不一定”盛惟娆冷笑,“我要不是生了这么个孽障,过继个嗣子,难道很难么就是大哥你,若是我膝下无子,想要你过继个孩子给我养老送终,你会不答应如今家里兄弟膝下都不止一两个男嗣,到时候我尽可以挑挑选选不,就咱们家孩子的懂事,哪怕闭着眼睛随便选一个,也比现在这个强”

“那是因为他没能在你跟前长大。”盛惟德苦笑,“搁外头人手里,差不多就是管他吃喝也就算了既没什么教诲可言,而且咱们不是查清楚了大伯父跟大伯母托付那人家的时候,本来是给了一大笔银子,说好了要好好养着他,不许亏待的。可是后来那些年,咱们家出了很多事情,连大伯一家子都搬去了长安,以后怕是也不会回来住了这情况那边见一直没人过问,于是大了胆子,竟然将他当奴婢使唤”

“你说这情况,孩子心里能不委屈么”

“再知道你是他亲娘,哪里能不觉得,这些年来你自己吃香喝辣的,竟教他一直在外人手里受磋磨他如今也大了,你好好的跟他说,把心结解开,他还能不体谅你”

盛惟娆只是摇头:“这是大哥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实际上正如您所言,他如今年纪也大了,又不是说以前年纪小不懂事的时候。既知我是他生身之母,还能不知道我之所以让他自幼在外生长的缘故我到今儿个都顶着未嫁的名声呢还是朝廷封的县主,又是太后的嫡亲堂妹”

“这情况,我能把他一直养在跟前”

“那样的话,盛家能容得下我太后又岂能不受牵累”

“我在自立门户之后,立刻接了他回来,好生养着,他呢处处跟我作对不说,还将底下人为了劝他孝敬我,给他说的身世张扬出去,意图逼我就范就冲着这件事情,我就不能指望他”

盛惟德以为她是怀恨在心,就劝道:“他当时也是小孩子不懂事,你且念在母子的情分上,莫要同他计较”

“什么小孩子不懂事”盛惟娆冷笑了一声,道,“他就是蠢也不想想,在我接他回来之前,他过的是什么日子明知道我是有朝廷立了贞节牌坊的,还是太后的姐妹,居然也敢将我未婚生子的事情说出去”

“也是太后心慈,这些年来一直有着赏赐,叫冯家还有宣于家晓得,她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姐妹、有咱们这些人的”

“不然我跟你说,就是咱们家不清理门户,将这样的蠢货收拾出去,按着太后在冯家还有宣于家的地位,也断然不会容忍他这样会对太后不利的货色继续活下去”

她说着,深深叹了口气,“龙生龙凤生凤,真是实话,这逆子当初就不该生下来的”

“你一直这么认为,却叫他怎么跟你亲近,又怎么能够成为一个孝顺的孩子呢”盛惟德不是擅长口舌争辩的人,听了这番话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道,“而且孩子也不一定随父母,这会儿咱们兄妹关起门来说私房话,我说一句:当今天子,可不就是比太上皇差远了”

盛惟娆立刻道:“咱们兄妹关起门来说私房话,我也说一句:天子也许传的不是太上皇呢”

盛惟德闻言脸色一僵,迅速回忆了下堂妹盛太后在娘家时候的表现,有点底气不足的说道:“太后娘娘她她虽然城府浅些,主要也是被保护的太好了论到聪慧,却也不差的”

“我说的是前太上皇,就是当今太上皇的生身之父”盛惟娆眼中流露出狡黠之色,嗔道,“那位不也是蠢的很现放着当今太上皇这样出色的子嗣,不知道拉拢跟扶持,反而想方设法的打压真不知道这种人都是怎么想的”

“三妹妹,你又捉弄我”盛惟德哭笑不得,说道,“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盛惟娆笑着说道:“小孩子又怎么了反正我如今关起门来当家作主过自己的日子,愿意像谁不成左右这府里也没人能说我什么”

说到这儿就是感慨,“年轻时候真的是见识太浅薄了,总以为没有夫婿没有子嗣,日子肯定是过不下去的真正过起来才发现,其实靠谁都是虚的,归根到底,还是要自己争气”

又说到对儿子盛宁昌不满的地方,“他回来我身边之后,我给他请了许多先生教诲,又叫了账房指点,都是指望他将来可以好好儿的继承我这份家业的结果他呢成天调戏丫鬟出入青楼,就没做过什么正经事儿”

“那会儿我可不止一次的警告他,他要是不好好学,回头有的是后悔的地方”

“他不听,落到如今的处境,岂非是自找的”

忽然就冷笑了一声,“要说不幸,难道他还能不幸过我当年我都撑过来了,他要是继续犯糊涂下去那也只能说明他烂泥扶不上墙,合该失去继承我产业的机会”

摆了摆手,盛惟娆示意盛惟德不必再多言,“我知道大哥你多次过来找我说这逆子的事情,除了心疼他之外,主要也是怕我老了之后他对我不尽心但这事儿我也考虑过了:首先我未必活的到无法视事,什么都要他来给我做主的地步”

“其次,就算当真有那么一日的话我是县主,他是什么我是母亲,他是养子我是长辈,他是晚辈”

“这样的身份差距搁在这儿我呵斥他,理所当然”

“他敢对我不孝,错非有那个本事,将消息瞒的滴水不漏”

“否则的话,他能有什么好下场”

“毕竟我除了他之外,也不是什么孤家寡人”

“太后那边且不说,就说大哥你,你跟侄子们,难道等我老了之后,就一点儿也不管,逢年过节,都不登门探望我的吗到时候发现不对,难为就这么算了,任凭我被他亏待不成”

盛惟娆吐了口气,郑重其事的说道,“我是早就想好了的我这辈子都不需要依仗这个儿子。甚至他如今的存在,就是给我拖后腿的倒是他,离开了我,算什么东西”

“这么多年了,他都始终看不清楚这个道理,还敢跟我继续闹,还敢继续纨绔放.荡那就别我心狠”

“反正,我这辈子攒下来的东西,给谁都可以,唯独不会给他这种废物”

她冷冷的笑了起来,“因为他这德行,我看到了就想起来咱们那位爹爹我辛辛苦苦积累的家当,可不是为了去填那些娼妇的窟窿的”

“但是这样的话你”盛惟德不赞成的说道,“这膝下也太寂寞了点儿咱们这样的年纪,图的不就是个子孙和乐么”

盛惟娆斜睨一眼兄长:“大哥,你这话可不对太上皇跟皇太后这些年来,踏遍大江南北,天子跟灵丘王这两位,什么时候侍奉左右过天子因为要上朝,抽不开身也还罢了灵丘王却只是个闲散王爷,天子几次三番想让他入朝辅佐,都是各种推辞敷衍不肯呢之前据说灵丘王为了躲事,专门打着孝敬太上皇还有皇太后的旗号,跑去蜀中伴驾,结果去了不三日就被太上皇赶走了,说是为了他跟天子操心了多少年,如今好容易清净一下,谁要孩子们在跟前聒噪”

“你也知道那是太上皇还有皇太后”这次盛惟德却迅速反诘,“人家夫妻俩刚好有个伴,嫌孩子在跟前麻烦,也有道理。可是你呢你要不是孤家寡人一个我何必这样孜孜不倦的劝你跟外甥亲近点”

迟疑了下,小声道,“其实你现在这年纪再嫁也不是不可以就算官府给你立了贞节牌坊,但咱们不是还有太后么要不然,我帮你去跟太后说太后应该会愿意帮忙的。”

“还是不要给太后娘娘找麻烦了。”盛惟娆闻言,抿着嘴,摇了摇头,低声提醒,“太后却是好说话可是太上皇还有咱们的大伯、大伯母,却未必乐意见咱们因此一次次的去麻烦太后”

“这些年来,太后因为我经常写信过去问候,以及送上自己亲手做的绣活,屡有赏赐。”

“靠着这份赏赐,咱们盛家才有如今的气候。”

“否则的话,宣于家跟冯家有多么不希望南风郡出现第三个势家,大哥你还不知道咱们可是亲身经历了盛家从势家到如今这不尴不尬的处境的”

“如你所言,太后只是心软,不是糊涂。”

“对于我的那点儿用心,她看的非常清楚,只不过愿意念着姐妹情分,给我帮衬罢了”

“太上皇还有大伯、大伯母容忍了这事儿,让我的信跟东西一直都可以送到太后跟前,不过是我从来没提过什么要求,只是沾一沾太后的光,让外头那些人不敢太过分而已”

“这点事情还在他们的容忍之内”

“要是不懂事的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

她脸色凝重起来,深深的看了眼盛惟德,“大哥你是忘记咱们当初是怎么跟大房生疏的了么归根到底,就是平时麻烦大房的地方太多没出大事儿的时候,也还罢了。血脉之情,尚且可以抵消大房对此的不满与厌烦”

“但后来出了大事,大房对咱们的态度,之所以会在短时间里一落千丈岂是他们翻脸翻得快还不是积重难返”

“你看冯家还有宣于家,要是他们忽然做出一件得罪了大房的事情,大房绝对不会一走了之从此鲜少联系”

“毕竟,他们可从来不像咱们当初对大房那样贪得无厌”

“反倒是一直帮着大房的”

“这个道理,咱们当年不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难道还不懂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