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密王夫妇去世后的五天,停灵都快结束了,容睡鹤关于王府之事的口谕才堪堪抵达。
口谕的内容非常简单,追封高密王夫妇为太上皇还有皇太后,令世子容清酌袭高密王之爵,册戚氏为王妃。
容清酌膝下的三个女儿,包括已故的建安郡君,一律额外加封公主。
建安郡君追封寿安公主,广昌郡君封朗宁公主,云阳郡君封真源公主。而容灵瞻三兄弟,除了容灵瞻封世子外,容灵眺按着规矩封了新野郡王,容灵睢为长乐郡王。
“父王跟母妃都去了,新君对咱们一家子的封赏,也就立刻下来了。”这时候天气已经分明的热了,长安街头来往的行人,都换上了轻薄的夏裳,但戚氏卧榻的屋子里,却冷冰冰的,说不出来的阴冷,伺候的丫鬟们,都还穿着夹衣。
靠在隐囊上的戚氏,看起来就仿佛是狂风骤雨之后,枝头残存的最后一片叶子,憔悴支离之中,别有一种漠不关心的绝望。
她嘴里说着话,眼睛却是漫无目的的看着帐子顶,气若游丝,“咱们王府的这一劫啊,八成,也就过去了你说,咱们到底是哪里不好,要经受这样的结局父王母妃,建安,我娘家的父亲母亲还有兄弟姐妹跟侄子侄女们”
说到此处,戚氏声音里有着哽咽,眼里却没有泪水,是早就哭干了。
本来高密王妃去世的消息,上上下下都达成了一致的协议,要瞒着她的。
只是这会儿连高密王都去了,公公婆婆双双去世,王府如今就这么几个人。
已经贵为皇后、又有年幼太子要照顾的盛惟乔,八成是不会过来帮忙的。
这情况戚氏这个冢妇不露面是不可能的。
所以,就算不想惊动她,如今也不能不告诉她了。
而戚氏听了这接连的两个噩耗,是什么心情,自不必说。
“是我无能。”看着妻子此刻心如死灰的神情,容清酌心如刀割,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倘若我当年有三弟一半的出色,父王就不会对我失望,也不会因此看重莫侧妃的儿子,以至于让莫侧妃心生歹意,引出这许多乱子王府也绝对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这些年来”戚氏没有动,任凭他握着自己,过了会儿,才淡淡说道,“我一直都希望能够瘦下来。因为我担心我那肥胖臃肿的样子,就是自己看着都觉得腻味,你堂堂王爷世子,成日里跟我朝夕相对,心里怎么可能不厌烦呢就算因为孝顺母妃的缘故,始终没有纳人进府,我都是很不安的。”
“后来有了彤莲。”
“我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却一次次的想,如果我没有这么肥胖,如果我还是刚刚跟你成亲时的模样儿你是不是就不会纳彤莲进门”
“就算是让她进了门,也不会对她那样的宠溺维护,以至于将建安他们都比了下去”
“我想了一次又一次,甚至偷偷的向上天祈祷,如果能够让我瘦下来的话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哪怕是折寿”
“那个时候我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现在真正瘦下来了,我却后悔了。”她看着自己已经是瘦骨伶仃的手腕,在曾经合身的衣袖衬托下,愈显纤细可怜,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我宁可我还是肥胖的令人一见生厌,连多看一眼都怕脏了眼睛的样子”
“只要他们都好好儿的清酌,你说我当初,是不是就不该用折寿去祈求瘦下来”
“不然这会儿,为什么心心念念为着咱们着想的人,统统都去的那么早”
“是不是上天垂听了我的祈祷,只是却没有收走我的寿命,而是拿了他们的”
“瑗儿你不要多想”容清酌这会儿气色灰白,也不是很精神,他到现在都没敢跟戚氏说,就在得知高密王去世之后,他在短短片刻,昏迷了两次,第三次还是下人跪在他跟前,求他念在戚氏卧榻、膝下活着的子女年纪都不大上面,千万振作,才咬着牙撑了下来。
此刻苦口婆心的劝说戚氏,“建安,啊,是寿安已去,但朗宁他们几个都还小,朗宁还有真源马上就要议亲了,灵瞻他们都还不到十岁虽然三弟才给他们加封过,可是三弟妹素来就是娇生惯养,就蕤宾一个孩子,都照顾的手忙脚乱的。如果咱们再在这个时候有个三长两短却叫朗宁几个孩子,要怎么好”
回想这近二十年来的恩恩怨怨,容清酌眼中也有了泪光闪动,哽咽道,“不管是谁的错,不管这会儿有多少人先一步去了事到如今,再计较,又有什么意义到底父王母妃还有岳父他们,是不能再回来了”
“所以,瑗儿,别去想那些,千万撑过去”
“为了孩子,也为了我我我也要为了你撑住,好吗”
戚氏双肩颤抖,整个人无言的哆嗦了好一会儿,最后道:“可是我不想继续待在长安了”
“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出阁,在这里跟你成亲,在这里为你生儿育女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去长安之外的地方生活。”
“但如今,我再看到长安的时候,已经很难想起从前那些开心快乐的岁月。”
“我想的就是咱们离开长安的那晚,偌大戚府是怎么熬过那一晚的我大哥他们,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杀了我的嫂子、侄子侄女们,举剑自.刎”
“寿安那个傻孩子,一声不吭投湖的时候,可曾考虑过此举对于咱们来说,是何等的悲怆与折磨”
“母妃到闭眼也没等来三弟,而父王去的这样突兀这里头的内情,我甚至想都不敢想”
戚氏低声说道,“所以,我们走吧不要再在长安了,去其他任何地方,哪怕是苦寒的西疆、北疆,哪怕是餐风露宿总之我不要继续在长安了。”
“我甚至这辈子都不想再同长安有任何的瓜葛”
次日新晋的高密王容清酌,就上表请求就藩。
古高密国距离长安非常的遥远,是在西疆了的。
因为大穆没有诸王就藩的习俗,大部分情况下,王爷、郡王们,都是在长安过一辈子,也不曾去到自己的藩国的,所以册封皇子王孙时,也没有很讲究具体的藩国位置。
容清酌此举,让盛惟乔吃了一惊,专门请了他入宫当面说话:“大哥,父皇母后尸骨未寒,您就要走了吗”
“当然不会立刻走。”因为容睡鹤的口谕抵达时,高密王夫妇的后事都快办完了。
这个时候高密王夫妇才成为太上皇跟皇太后,丧礼的规格也随之进行了调整,然后一干人都忙的不行。
所以此刻的容清酌看起来就很疲惫,嗓音也哑的厉害,“我们毕竟是长子长媳,父皇母后都不在了,自该去守陵三载的。我的想法是,等出了孝,我们再去就藩弟妹你看怎么样”
“大哥,这会儿没有外人在,我也就跟您说实话了。”盛惟乔对高密王夫妇都曾有过微词,不过对容清酌夫妇的印象一直都是不错的,之前由于彤莲的缘故,曾经暗自厌烦过容清酌一番。
后来知道了容清酌乃是误会彤莲是容睡鹤派去他身边的间谍,有着将世子之位让给容睡鹤的意思,故而专门留在身边给她对自己下毒手的机会,这才对彤莲格外的容忍,却不是当真变了心,方才释然。
此刻对这大伯子的态度,也是十分的尊敬,恳切道,“您要是有什么安危上头的担心的话,大可不必诚然陛下同王府有着不轻的恩怨,但这些恩怨,我们夫妇心里都是清楚,跟大哥大嫂是没有关系的戚家的事情,还有寿安,其实都非我们本意。尤其是寿安,这孩子忒糊涂了就算她当初做错了事情,终究是自家骨血,登门坦白认错,哪怕陛下的麾下还要不依不饶,我这个做婶母的,岂能不心疼她”
“弟妹,你说的都对。”容清酌沉默的听罢,说道,“只是戚家也好,寿安也罢,包括父皇跟母后,都是在长安没有的。”
“所以我们如果继续待在长安的话,只怕心里始终会有一个疙瘩。”
“天长地久之后,会是什么样子,我们自己都不敢保证。”
“因此为了兄弟情谊,也是为了让你大嫂能够缓口气,我想着,我们还是不要继续待在长安了。”
“至于去其他什么地方我思来想去,就去西疆过罢”
“那地方固然不如长安繁华,然而清净有清净的好处,正适合你们大嫂静养,不是么”
容清酌的态度非常坚决,盛惟乔亲自出马劝了几次,都没能让他打消主意。
无奈之下,只能再次给容睡鹤送信。
她私下里跟进宫看望自己的桓夜合诉苦:“之前陛下出征的时候,我还信誓旦旦的要他放心,尽管上阵杀敌,国中的事情,我一定帮他好好儿的看着呢结果他这会儿还没跟茹茹打上,我已经接二连三的派人去跟他说事情,让他拿主意了”
“这会儿的这些事情,你不让他做主怎么行”桓夜合掩嘴笑,“毕竟又是陛下的生身之母,又是陛下的生身之父,还个陛下的同胞兄弟这种事情,哪怕你跟陛下恩爱,也不好越俎代庖的”
至于说盛惟乔的保证没能够做到,她脸上笑容更盛,说道,“娘娘,不是臣女揶揄您,但就您保证会帮陛下将国中看的好好儿的臣女都不能相信,何况是陛下呢”
气的盛惟乔拿了瓜子扔她:“什么话你这是以后都不想进宫了是不是”
两人打闹了一阵,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数日后,容睡鹤那边再次送来消息,同意了容清酌一家子的请求,让他们出了孝期就去藩地长住。
容清酌一家子去意已决,动作特别的利落,当天就收拾了东西直奔帝陵。
走的时候甚至没有要任何人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