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转过头来跟公孙喜解释:“恐怕他们之所以会在这里,是为了给莫太妃的出殡做准备的”
孝宗皇帝的陵墓在长安城南,莫太妃作为他生前所宠爱的妃嫔之一,又是长安如今当权的高密王之母,薨逝之后,理所当然陪葬孝宗陵墓。
只可惜孟皇后毕竟年轻,虽然因为孟太后的缘故,自幼耳濡目染,对于皇家规矩也算了解的七七八八,却没能在出发之前就考虑到此节。
如今两人被堵在距离南门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进不能进,退的话既然不甘心,仓促之间也很难找到其他出路,一时间不禁面面相觑
公孙喜正观察着不远处的禁卫,急速的思索着对策,谁知道祸不单行,这时候小楼后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嚷,他脸色一变,低声对皇后说:“有人过来了,咱们赶紧离开”
一把拉过孟皇后,正要匆匆下去,然而走到一半,喧嚷声已经逼近门口,他皱了皱眉,示意皇后跟自己退回楼上:“来不及咱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还好这座小楼应该是有人住的,或者说不久之前有人住,上上下下都没什么灰尘,这两日长安都没下过雨,他们的鞋履没沾什么脏东西,应该不至于留下叫人一眼就看穿的痕迹,进门就找上来。
公孙喜才带着皇后隐藏好身形,就听到底下大门被推开,一个娇嫩的少女嗓音疑惑的说着:“咦,这门怎么是虚掩的”
闻言两人都是一惊,还好跟着有个仿佛是内侍的嗓音尖声尖气道:“郡君不知,这两日宫里人心惶惶的,连管事都有些六神无主,八成是哪个宫人因此昏了头了,门没锁好就走了奴婢等会儿就去立规矩,必叫他们知道不好好当差的下场”
那郡君叹口气,说道:“算了人非草木,孰能无过叫负责的宫人下次当心点就好且将这儿的摆件都收拾起来,几案的位置都照着馨寿宫偏殿那边摆放好,尤其是两位妹妹用的东西,都注意下她们如今尚未长足,可别都给她们摆太高的”
除了之前答话的内侍外,还有几个宫人模样的嗓音一一答应下来,又请示那郡君一些事情,那郡君听着年纪不大,处事却很是老练,挨个给了答复,末了说道:“娘过会儿应该会请祖母过来帮忙掌眼,你们记得去沏壶好茶来,再配几道点心。”
她仔细解说了泡什么茶、怎么泡、用什么器皿,配的点心从选材说到样式,虽然繁琐,但娓娓道来,却并不使人觉得厌烦,反而有种“就该这么做”的感觉。
楼上,孟皇后小声道:“是”
才开口,就被公孙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过她手,在掌心写字道:“别说话,陪底下那郡君来的人里有高手,就算隔着一层楼,未必没有被发现的可能”
孟皇后低着头,让长发垂落下来,掩住自己绯红的耳根,感受着他带着茧子的指尖划过自己掌心时异样的触觉,一颗心沉沉浮浮的,说不出来的滋味,就忍不住暗骂自己笨:“之前嗓子没好全的时候,只能通过写字同他说话,怎么就笨的去找什么落满灰尘的木板,还弄的一手一身的灰怎么就不能这样拉着他的手写呢”
她胡思乱想了会儿,才反手抓住公孙喜的手掌,一笔一划的写道:“那郡君的声音我认得,是高密王的长孙女、黄无咎的妻子建安郡君容遐心她说的妹妹必是广昌郡君容约心还有云阳郡君容怡心而祖母,就是高密王妃了真奇怪,按说莫太妃去世,儿媳妇跟孙女们,应该在馨寿宫偏殿才是,怎么跑这小楼来了”
却不知道这是因为戚氏心疼女儿们,想着如今天这么热,停灵的宫殿里为了妥善保存莫太妃的尸身,不得不用了许多冰鉴,以至于明明还在酷暑当中,灵柩附近,却冷飕飕的,凛若高秋。
戚氏不免担心,儿子们也还罢了,顶多多穿点。
然而女子属阴,万一积了寒气入体,落下痼疾,往后长年病痛不说,倘若运气不好影响到子嗣,这可是关系一辈子的大事
但莫太妃薨逝,作为子孙原本就有守灵的义务。戚氏素来在公婆跟前表现的很贤惠,也不好为了女儿们直接跟公爹提出让建安郡君三姐妹回避的要求。
思来想去,她就借口婆婆高密王妃身体不适、弟媳妇盛惟乔人不在长安,自己一个人操办不过来,需要女儿们帮手,分了出殡的一部分事情跟人手,交给三个女儿操办。
好让她们借这差使,避开没日没夜跪在灵柩旁的义务。
为了避免被公公看穿用心,戚氏还央了婆婆高密王妃得空的时候过来帮忙坐镇。果然高密王那边闻讯,以为儿媳妇是怕高密王妃虽然进宫来过问了莫太妃的后事,到底心里不爽快,怕这位太妃唯一的儿媳妇什么都不做,显得是在看热闹似的,叫人看高密王府的笑话。
所以心里对戚氏只有“贤惠体贴”的评价,压根没想到这是儿媳妇的一番爱女之心。
而容遐心不知道母亲的一番思量,却是认认真真想把差事做好的。
这会儿考虑到祖母高密王妃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本身又很不情愿替莫太妃的后事张罗,心里不免存着怨恨,若是再在大太阳底下忙来忙去的,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情,肯定都要一路坏下去了。
就挑了这离南门很近的小楼,决定充当临时的处事所在,也是给高密王妃还有两个尚未长成的妹妹一个凉快的地方。
作为戚氏的长女,自幼就受到严格的教导,容遐心虽然年轻,做事却很利索。
片刻后,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手挽着手走进来的时候,整座小楼都已经大变样,移走了一切华而不实、此
刻也不应景的珍玩玉器,却摆了一套套样式简单古朴的桌椅几案,每个案头都放了文房四宝,且配了伺候笔墨的宫人侍立在侧。
见到两个妹妹来了,正指挥人安置一盆榕树盆景的建安郡君掠了把鬓发,转过头来,说道:“你们来的正好,那边的单子,已经分成两份,你们且去对一对”
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素来贪玩,最不爱做事的,在戚氏面前,慑于严母的责罚,还不敢造次,这会儿在一向疼爱她们的长姐面前,却是活泼,闻言看都没看建安郡君指的方向,笑嘻嘻的凑上去:“大姐姐,这盆景怎么回事啊”
“我想着待会儿祖母过来,看到这边空荡荡的怪冷清的,所以叫人搬几盆不开花的盆景过来点缀下。”建安郡君起先没理她们,看着宫人把盆景放好了,暂时挥退左右,才低声跟两个妹妹透露,“等会儿祖母来了之后,若有什么要请教的,措辞上头都注意点,千万别惹祖母生气”
“要我说,随便弄一下也就是了”广昌郡君闻言,就抱住她一条手臂,笑嘻嘻的低声道,“反正咱们打小就没怎么见过太妃,听说太妃当年对咱们祖母还有小叔叔都很不好,祖母这些年来的郁郁寡欢,跟小叔叔同咱们家不亲,统统跟她有关系祖母这会儿忍着气来给她办后事,还要怎么个盛大法吗虽然是祖父的生身之母,可是对咱们来说,这种压根就没什么来往的人,哪里能跟祖母比”
说着拿手肘撞了撞云阳郡君,“三妹妹你说是吧”
“我也觉得咱们应该向着祖母”云阳郡君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所以大姐姐,您也别操心了,咱们还是出去捉迷藏吧刚才经过的一段巷道,我觉得好适合捉迷藏的。还有”
话没说完就被建安郡君寒着脸,屈指弹了个栗子:“说的什么混账话那可是祖父的生身之母,咱们的曾祖母她老人家没了,咱们做晚辈的能不上心你们这话要是叫娘知道了,不打的你们三天下不了榻才怪”
提到戚氏,姐妹俩顿时一个哆嗦,老实下来,不敢再撺掇建安郡君扔下事情出去玩耍,只苦着脸道:“可是这种事情不是礼部自有规矩,照着做就是了,哪里还要咱们操心啊”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尤其这会儿外头是什么局势你们不知道”建安郡君恨铁不成钢的呵斥她们,“方才我进这小楼,发现门竟然都没有锁呢可见这宫里头的人,都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了这会儿咱们不好好的看着点,谁知道曾祖母的后事会乱成什么样到时候祖父过来看到了,有咱们好果子吃”
不过建安郡君嘴上这么说妹妹们,心里对于莫太妃也实在没什么感情,遂又压低嗓音道,“就当是看在祖父的样子上装一装吧你们以为爹爹对她能有多少感情说不得还是为了祖父”
好说歹说的劝住了两个妹妹,让她们答应听话跟帮忙,建安郡君松了口气,又给个甜枣:“你们要是做的好,等会儿我就让人给你们做御黄王母饭。”
御黄王母饭是古时八珍之一,将黄米蒸到七成熟,堆上编缕、卵脂之类,沿边淋入酱汁香油,转小火,焖到黄米饭收了水,起锅撒上切碎的香葱芫荽,再配上油绿菜蔬便成注。
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向来爱吃,不过戚氏平时对子女们的吃食控制的非常严格,因为认为黄米饭不好克化,这御黄王母饭,一个月也就许吃上三两次。
这会儿建安郡君拿这个做诱惑,她们顿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建安郡君见状,又鼓励了几句,留下差事给她们,就带着人出去,要亲自看一下莫太妃过两日出殡的路线。
她走之后,广昌郡君跟云阳郡君做了会儿事,见长姐跟祖母仍旧没有影子,觉得无趣,就懈怠下来了:“左右曾祖母还要停灵个好几日才出殡呢,咱们这会儿忙个什么劲儿”
云阳郡君懒洋洋的抛下紫毫,打量了下四周,说道:“二姐姐,咱们刚才答应了大姐姐的,这会儿若是跑出去玩,回头大姐姐回来找不着人,必然要生气到时候什么御黄王母饭也是想都别想了再者,万一咱们前脚出去,后脚祖母就过来了呢”
广昌郡君想想也是,眼珠转了转,就说:“不能出去,咱们就在这小楼里转一转呗这里咱们还没来过呢”
于是姐妹俩一拍即合,愉快的开始了在小楼中上蹿下跳的旅程
而楼上藏匿起来的公孙喜跟孟皇后听着这番动静,脸都青了
皇后正心惊胆战的祈祷她们千万千万不要找到自己这边来,最好跟之前上来打扫、查看的宫人一样疏忽过去,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踢踢踏踏上了楼的姐妹俩,在几间屋子里来回打闹了一阵,觉得没意思,云阳郡君就提议:“二姐姐,咱们要不要在这里躲起来,回头大姐姐过来,看咱们不在楼下,问起咱们,上来找都找不到,咱们再跳出去让她吓一跳”
双胞胎姐妹花本来就是熊孩子,广昌郡君闻言欣然同意,于是两人把下人都赶下楼,掩了门,翻箱倒柜的找地方藏,正拟钻进睡榻底下,广昌郡君却说:“脏兮兮的,一准儿会弄脏咱们裙子,这种素白裙子咱们平时根本没机会穿,刚刚上身时我就照过镜子,怪好看的哦要是滚上一层的灰,多难看才不要”
她得意洋洋的指了指上头的屋梁,“三妹妹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么明显的灯下黑的地方,还居高临下既透气又又又”
正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的云阳郡君,见她“又”了半天都没继续,感到疑惑,抬头一看,却恰好看到屋梁上一男一女二人,正一冷漠一惊骇的俯视着她们
注其实就是煲仔饭,做法描述是参考百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