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归羽虽然为人隐忍多疑,城府很深,但这段日子,先是接任了禁军大统领之位,跟着又遭遇了幼妹惨死的打击,多少有些吃不消。
这会儿却没发现舒贵妃的别有用心,片刻后,拿了舒贵妃给的手令也就走了……舒氏姐妹入宫多年,长盛至今无衰,不管是皇城内,还是上林苑中,宫女内侍里头,上赶着侍奉的人从来不少。
就算如今风云突变,人心浮动,总也有些人或者出于忠诚,或者出于心存冀望,愿意继续为这姐妹俩所用的。
孟归羽推敲着自己的计划,大步离开了秋心宫。
这秋心宫是距离春波湖水师不远的一座宫殿,地方比帝妃之前住的合欢宫要窄小。
之前高密王因为久攻合欢宫不下,打算用火,虽然火才起来就被孟归羽等援军扑灭了,然而上林苑中的宫殿,大抵都是木制,极易引燃,所以许多宫室到底受到了损坏。
而且帝妃当日都有些惊骇,不愿意再留在合欢宫,频繁被提醒那晚的惊心动魄,又因为舒氏姐妹极力推荐了孟归羽担任新的禁军大统领,而孟归羽进入禁军的日子不长,在水师的时间更久,舒氏姐妹以为靠近水师比较有安全感,撺掇着宣景帝将新的住处选在了这里。
对于早就习惯了华服广厦的姐妹俩来说,秋心宫实在是宫如其名,看到了就发愁:这也忒狭窄了!
这会儿舒贵妃打发了孟归羽,使人去请来舒昭仪,昭仪才进门就抱怨:“就这么几步路,还打发人做什么?姐姐站门口喊一声,我就是在内殿,也一准儿听到了!”
“陛下怎么样了?”贵妃指了指自己身侧,示意她坐下,摇着团扇,轻声问,“这两日太医开的安神汤似乎不错,我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来着,不知道陛下吃了可还好么?”
舒昭仪叹口气,看了眼左右,待宫人都识趣的退了出去,才低声道:“他大概年纪大了,终归有些精力不济,却没多少用处。这不,我才出来前,刚刚又同小厨房要了一碗安神汤喝了,说是补一觉。”
姐妹俩商议了一番宣景帝的身体情况,都觉得很是忧愁:“本来这个岁数就让人很不放心了,前些年那一场病,差点把咱们吓的魂飞魄散!这会儿这个样子……都是那容菁咒的!自从他胡说八道陛下早已驾崩起,似乎陛下的御体就真的越发不济了!”
“呸呸呸!”昭仪闻言,心头一沉,连忙否认,“姐姐,那容菁之前也不过是个王爷,哪里比得上陛下尊贵?他哪里来的本事诅咒陛下?我看陛下也只是被猝然发生的事情给惊着了,养上几日也就好了!”
贵妃挑了挑眉,朝她倾了点身子,低声说道:“就算他好了,你觉得咱们这样逍遥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这有什么办法?”舒昭仪这几日服侍宣景帝左右之际,也不是没想过法子,只是手中的牌面就那么大,她也真的是束手无策了,此刻就沮丧道,“咱们娘家人不争气,慢说学孟氏自己当权了,就是连几个有能耐的臣子都没结交到!这会儿除了委托孟归羽,一时半会的,哪里找得到可靠的人呢?虽然孟归羽未曾打过仗,然而这人素来狡诈,手底下一班禁军将领,总归能够辅佐些吧?”
“我不是说咱们这会儿不该将禁军交给孟归羽。”舒贵妃摇头道,“我是说,这些日子长安发生的事情,不可能不惊动边军的!不定北疆军跟西疆军都已经厉兵秣马,准备打着平乱的幌子朝长安赶了!”
“问题是,他们赶到之后,当真平定了长安,你说会怎么对待咱们?”
“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舒昭仪悲观的说道,“要怪只怪咱们出身寒微,眼界太窄,不然早就应该明白,没有娘家依靠,便只能指望子嗣!若是早些弄个嗣子在膝下,定下来东宫名份,这会儿哪里轮得到容菁上蹿下跳?!”
舒贵妃低声说道:“方才孟归羽过来同我要宫城那边的人手,为了对付密贞的心腹盛喜,我倒是忽然想到,密贞对个心腹都掏心掏肺的。倘若咱们一直对他真心实意的好,你说就算他是桓观澜的弟子,会不会也同咱们化干戈为玉帛?”
“密贞?”舒昭仪怔了一怔,说道,“他自己愿意同咱们化干戈为玉帛有什么用?孟归羽不是说了?密贞能有今日,八成都是赖桓观澜扶持!他反抗得了桓观澜的意思么?”
“那可不一定!”舒贵妃眼中闪过冷色,嘿然道,“他跟桓观澜毕竟不是一个人,怎么就不能一条心了?想陛下还是太后的亲生骨肉呢!结果自从咱们进宫以来,每次同太后意见相左,陛下还不是听咱们的?!”
舒昭仪皱着眉头,说道:“你是想挑唆密贞同桓观澜的关系?”
“如今局势已经很清楚了。”舒贵妃看着她,“陛下疏忽朝政已久,经过此番变故之后,威望必定进一步下降,一旦孟伯勤或者密贞挟重兵兵临城下,大位少不得就要换人坐!”
“咱们同孟氏那对姑侄的恩怨,不说人尽皆知,也不是什么秘密!”
“太后跟皇后对咱们有多怨恨你也是知道的……设若孟伯勤胜出,你我只怕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
“咱们虽然出身不高,然而进宫以来,哪一日不是金尊
玉贵、珠围翠绕?”
“就是陛下贵为一国之君,何尝不是对咱们小意温存,宠爱有加?”
“难为风风光光了一辈子,竟要对那位骠骑大将军俯首委命不成?!岂不是想想都要气破了肚肠?!”
舒昭仪沉吟了会儿,说道:“姐姐,只是咱们这些日子,虽然没有同密贞明着翻脸,私下里对他的支持,却是一落千丈!他的为人你也知道,最是精细的,只怕早就有所察觉了!否则前两日,做什么要忽然派人来长安,辗转要咱们将他正式过继?而且咱们当时虽然扯了高密王妃出面,归根到底是拒绝了的!”
“没有明着撕破脸、没有证据,他凭什么说咱们对不起他?”舒贵妃心平气和的反问,“毕竟天下人都知道,咱们姐妹对他不薄!再者……当初拒绝将他过继到膝下,一来是想着高密王妃身子骨儿素来不中用,怕她偏爱这小儿子,万一来个受不了刺激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不还是拖累密贞么?”
“二来那会儿咱们也是跟高密王妃说了的,就是孟氏跟高密王都在努力阻止此事,咱们人在宫闱,朝堂之上没什么可用的人手,暂时争不过,有什么办法?”
“而且这会儿咱们不是还可以补救么?”
她眯起眼,“密贞素来同容菁不和,但血缘上两人到底是父子!”
“这次容菁反叛的消息传开去,孟伯勤固然可以立刻有理由带兵前来长安救驾,密贞那边,可是尴尬吧?他是叛乱始作俑者的亲生骨肉,他要带兵回来,孟伯勤那边肯定会说他是想给容菁助阵,而不是救驾的!”
“就是沿途州县,又岂能不心生狐疑?”
“哪怕密贞不惜公开讨伐容菁,以证明自己是真心救驾……做儿子的公开反对生身之父,说不得就要被那些愚孝的蠢货抓住把柄,使劲儿编排!到时候跟孟伯勤争斗起来,大小总是个破绽!”
“不如咱们这会儿就劝陛下正式将他记到名下,册封太子!”
“如此密贞千里救援父皇,岂非理所当然?”
“他日对付起容菁来,也是师出有名,乃是为陛下讨回公道了!”
舒昭仪听着姐姐这番叙述,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问题是,密贞会愿意么?他之前要是没怀疑咱们,催促咱们将他尽快过继,也还罢了;他之前若是已经怀疑了,派人来提这个要求,天知道什么想法呢?”
又说,“何况孟归羽……咱们如今可是要用着他的,哪怕有机会铲除他,也不好动手吧?不然这偌大禁军,谁来主持?”
贵妃冷笑了一声,说道:“这个没有关系!当初,密贞跟桓观澜的事情,岂非正是孟归羽透露给咱们的?他这么做,从来就是包藏祸心!而咱们姐妹,在宫闱里这么多年,也不是好哄的。只是因为密贞远在千里之外,咱们娘家不足依靠,宫闱里的心腹,一来没出过远门,二来职责在身,也不好离开长安。是以根本没有足够可以信赖的人手,去提醒密贞!只能与孟归羽虚与委蛇……”
她眯起眼,将孟归羽打算向公孙喜下手的事情告诉了昭仪,“孟归羽信誓旦旦说这盛喜对密贞来说非常的重要,既然如此,咱们只要救下这盛喜,还怕没法子跟密贞表达善意?”
昭仪皱着眉头,思索了会儿,才道:“盛喜?这人我都没怎么听说过……孟归羽打算怎么谋害他?”
“说是被密贞郡王妃派遣过来的,好像是给皇后送信怎么的?”舒贵妃回忆着孟归羽方才的说辞,因为怕孟归羽看出破绽,她也没敢多问,这会儿不太确定的说道,“孟归羽既然跟我要了宫里的人手,应该是打算在皇宫里设计他吧?”
“啊,对了,孟归羽说,害了盛喜之后,会将罪名栽赃给容菁!”
“如此让密贞跟容菁没法子保持表面上的和睦!”
“孟归羽素来狡诈,他的话,可不能全信!”昭仪哼了一声,“那盛喜既然是密贞郡王妃派过来的,目的又是替郡王妃给皇后送信,做什么还要在宫里对他下手?就算容菁如今人手有限,又因为宫城里除了他生身之母之外,皇后是人尽皆知的摆设,此外没有紧要之人,对于宫城大部分地方的看守,不是很严密。那盛喜竟然能够潜入皇城给皇后送信,八成武艺高明!”
“既然如此,哪里那么容易被容菁的人碰上?”
“所以,孟归羽说事后会把罪名栽赃给容菁,可别把咱们也捎带上了,做他跟密贞消除芥蒂的投名状吧?”
“毕竟他跟北疆的孟伯勤虽然是堂兄弟,一来基本没照过面,二来孟伯勤之父郑侯可没少坑孟氏四房,兄弟之间想来也是罅隙重重!”
“他之前又给密贞做过事,若去投靠孟伯勤,别被当成吃里扒外的暗子,下场可是很不好说了!”
“……”舒贵妃听的频频皱眉,好一会儿,才沉吟道,“这么着……先让宫城那边的人,盯牢了皇后,看看那盛喜什么时候过去见皇后,完了拦下他报个信吧!其他的,等将孟归羽此番的计划套点出来之后,再作应对!”
而此时,公孙喜正在走向望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