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乔听了这话心头就是一惊,因为之前她跟孟皇后一块落了水,与救人的公孙应姜以及公孙喜被困汀州好一会,才由郦圣绪赶到接回岸上,安置到这怜萼馆来收拾。
这么大的事情,凌波宫那边居然还是歌舞升平,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可见今儿个当家作主的几位贵人粉饰太平的程度。
这时候凌波宫出的岔子,居然需要禀告孟皇后这个既没有皇后实权、且还刚刚落了水的中宫,可见绝对不是一般的事情!
她所以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看向孟皇后。
却发现,这时候孟皇后的反应很是古怪:皇后先是流露出一抹惆怅与不忍,但旋即转为无奈与冷漠,似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开口问:“出了什么事?”
“孟十一小姐,与广陵王殿下……”春来虽然年纪比孟皇后还有盛惟乔都长,但毕竟是没有侍奉过皇帝的宫女,说到这里就有些羞赧,顿了顿才继续道,“好像是广陵王殿下酒后误入了孟十一小姐休憩的精舍,然后又把孟十一小姐误当成了自己的侍妾,就……现在太后娘娘已经被气的当场晕倒了,莫太妃派了人找过来,问皇后娘娘您是否已经醒转,若是醒了,能不能前往凌波宫主持大局?”
“……”室中有短暂的死寂,片刻后,孟皇后说,“你去跟莫太妃派来的人讲,本宫刚刚醒转,这会儿还头晕的厉害。不过既然母后晕过去了,本宫说什么也要过去瞧瞧的!就是本宫得缓一缓才能到,请太妃帮忙照顾些场面。”
春来走后,孟皇后与盛惟乔却继续相对默然了好一会,皇后才惨笑了下,说道:“你看出来了?”
“……我觉得你也没想瞒我。”盛惟乔咬了下唇,“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孟皇后自嘲的笑了笑,低声说道,“陛下年事已高,姑姑都不指望他能再有亲生骨肉了,遑论其他人?再说了,就算他还能有亲生骨肉吧……他心思全在舒氏姐妹身上,也轮不着我给他生下皇嗣不是吗?”
“所以只能过继。”
“只是陛下只有高密、广陵两个兄弟,这两位当年都跟陛下争过皇位,至今都没对皇位失去觊觎之心!孟氏自然断不会同意陛下去后兄终弟及,也不放心他们膝下现在的任何一位子嗣出继陛下。”
“毕竟他们膝下的子嗣,年纪最小的,也都开始记事了。”
“何况就算是没记事的子嗣,跟我孟氏非亲非故的,凭什么登基之后要特别照顾我孟氏?”
“所以……”
皇后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盛惟乔心情复杂的接口:“所以郑国公亲自出马,说服太后娘娘劝陛下立你为继后,然后,再设计让孟十一小姐与广陵王生下子嗣,到时候过继给陛下,由你抚养。这样生母养母都是孟氏女,登基之后,看重孟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见皇后默默点头,她沉默了会,说道,“之前你曾经再三追问我,跟孟十一小姐的关系如何?我当时以为你不想我有其他要好的女伴,现在想来……其实你是早就知道孟十一小姐的会遭遇今天这样的事情,怕我跟她关系好,会为她伤心?”
“试探我对崇信伯是否有意……大概也是出于这事儿的考量吧?”
“孟氏一早就决定牺牲四房了,你不想我被波及?”
“六哥跟你一样,都是心善之人。”孟皇后眼中有水光浮现,“你知道的,我以前在郑国公府,其实很没地位。他是唯一一个受到姑姑重视前后,都对我态度温和的人。虽然他从来没帮过我什么,然而我知道那是因为他自己境况也不怎么样。所以如果我可以做主的话,我绝对不会同意牺牲十一姐姐。但……”
她自嘲的笑了笑,“连我自己都是棋子啊,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帮不了十一姐姐,也帮不了六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的让你离他们兄妹远点,这样,现在的你,也许会好过点?”
“不过好像你也没有怎么好过……也是,你这样心软的人,当初跟我还不熟的时候,就冒险救下过我,听到这样的事情,哪怕是跟十一姐姐素不相识,只怕也会愀然不乐吧。遑论你跟十一姐姐不但认识,关系也不算坏?”
孟皇后的声音渐渐有些哽咽,“你还记得之前我想撮合你跟宜春侯吗?这是因为,姑姑她在头次召见你后不久,就打算把你说给六哥了。虽然六哥人不错,但也正因为不错,他是绝对无法接受他当掌上明珠带大的胞妹,被孟氏这样利用的。”
“这点不只我知道,孟氏其他人也是心里有数。”
“所以……”
“接下来六哥就算不发生各种意外出事,也肯定会被打发到没有实权的位子上去。”
“好吧,实际上,六哥手里从来也没有拿到过多少实权。”
“我想六哥肯定以为这是因为他没有功名在身,又受了已故四叔的影响?”
“但事实就是,孟氏早就打算将四房当成延续富贵的垫脚石了,所谓他讨好娇语、经娇语引荐,得到姑姑的重视……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兄妹自己走入陷阱的一个圈套罢了!”
“你想娇语生前对姑姑丝毫不敢违逆,甚至可以说是百般讨好,姑姑尚且对他们母子三个态度冷漠,我那已故的四叔,年少轻狂的时候,对姑姑根本就是肆意轻慢。姑姑怎么可能因为六哥奉承几回,就不计前嫌的提携他了呢?”
“归根到底,是郑国公他们兄弟三个,在姑姑跟前献计,需要用到四房,所以姑姑才对他转了和颜悦色的态度……”
孟皇后一口气说到这里,眉宇之间浮现出分明的疲倦与厌恶,“所以如果你要在长安选择夫婿的话,不要选孟氏,也不要选高密王那边的所谓青年才俊,孟氏有多龌龊多凉薄,我是亲眼看过来的。而高密王能够与孟氏抗衡这许多年,我想他跟他的手底下人也未必干净,大冷天的王府闹的那场‘时疫’,不是到现在都没人知道内情?”
“他们这种人家,富贵归富贵,可是一来前途难料,二来勾心斗
角、骨肉相残太多,非常非常非常不适合你这样的性.子。”
“因此你要挑夫婿,还是选择宜春侯那样的好,至少他够简单。”
“……”盛惟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其实她跟孟归欢也没见过几次,尤其是跟孟皇后熟了之后,跟孟归欢基本上就是见了面点个头就算了。
这会儿要说为孟归欢怎么怎么愤慨,也未必。
但正如皇后所言,总归是觉得心塞。
皇室是最不讲究辈分的,郑国公、武安侯、成阳侯这三位,膝下无论是女儿还是孙女,都不少。
正值芳龄的女孩儿,就看这些日子排队到望春宫跟孟皇后话家常的人,就知道数目有多庞大。
这些女孩儿,未必个个讨他们喜欢。
或者未必个个被他们当成心肝宝贝似的。
不然之前的孟丽缥跟孟丽缇,也不会那么轻易的预定了偏远地方的夫家。
然而孟归欢,却是孟归羽这个长兄含辛茹苦养大、视若珍宝的。
但郑国公兄弟三个,却偏偏选中了孟归欢来做生下有孟氏血脉的皇家子嗣的人选。
无非,是因为孟氏四房根本无力反抗他们的决定。
所以哪怕他们也未必将膝下的所有女孩儿都看的无比重要,却也抱着“总之不要牺牲我的女儿或孙女”的想法,那样轻描淡写的牺牲了孟归欢。
想到方才湖畔孟归欢阻止孟霜蓼说出今科探花的名字的羞涩,以及上了楼船之后,孟归羽不肯上楼的苦心,盛惟乔觉得心情说不出来的沉重。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我挑夫婿。”只是看着同样深受打击的孟皇后,盛惟乔用力捏了捏拳,还是强笑着说道,“而是咱们快点去凌波宫吧……贵妃方才在楼船上似乎摔着了,这会儿被陛下带着、昭仪陪着,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诊治呢!太后娘娘这一晕厥,凌波宫可谓是群龙无首。太妃到底是高密王的生身之母,这时候会做些什么真不好说。你作为皇后,可不能在这里太拖延时间。”
皇后有点怔忪:“咱们?”
“你不要我陪你过去吗?”盛惟乔迟疑道,“可我看你还没完全恢复……而且,你对孟十一小姐的遭遇,好像比我还难过。我觉得我跟你一块过去,会比较好。”
“……我大概确实比你还难过吧?”孟皇后拿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凄笑道,“毕竟我跟她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她长长的吐了口气,“所以你不要跟我过去了!我们是生在这样的家里,根本没有其他选择。至于你……我希望你能够一直这么娇生惯养、被人呵护备至的过下去。这会儿的凌波宫,一定很乱,我不想你被卷进去。”
皇后最终还是没有答应让盛惟乔同往凌波宫主持大局,尽管她被华丽的皇后朝服映衬的格外惨白的脸色,即使敷上厚厚的脂粉也无法掩饰,但她还是坚持一个人登上辇车离开了。
盛惟乔站在怜萼馆的门口看着一行人的背影都消失在葳蕤的草木之后,忽然眼泪就下来了。
这时候旁边伸出一只手来,用拇指替她揩着泪痕,容睡鹤有些惊讶有些气恼的问:“乖囡囡,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莫太妃方才派来告诉的消息,你不知道吗?”盛惟乔推开他手,自己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孟十一小姐被……她没法跟今科探花成亲,得进广陵王府了!”
“就这事?”容睡鹤的语气有点无奈,“我还以为你又被欺负或者又受什么委屈了……孟十一小姐,嗯,我们答应过她出阁的时候,会奉上厚礼来着?但至于她嫁给谁,这好像跟咱们没什么关系?我记得乖囡囡跟她也不是很要好?”
盛惟乔怒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凉薄的?方才在湖畔,你没看到吗?孟十一小姐跟今科探花本来就要成为一对了,结果现在来了这么一出……你不觉得孟十一小姐很可怜吗?”
“她好歹是孟氏之女,就算孟氏四房在孟氏的地位一直不怎么高,但毕竟是嫡女。”容睡鹤不以为然的说道,“所以即使广陵王已有王妃,她怎么也能捞个侧妃做做。有孟氏做靠山,还是那种正妃都得客客气气的侧妃!”
“这样的前途,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了……所以,这有什么可怜的?值得你在这里为她哭?”
盛惟乔瞪大了眼睛:“可是广陵王比她大了那么多岁,这会儿孙子都有了!”
“这世上十八新娘八十郎的姻缘多了去了。”容睡鹤完全生不出同情孟归欢的想法,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对盛惟乔之外女孩儿的细腻心思半点兴趣都没有,也是因为玳瑁岛长大的他,看过太多太多人间惨剧,像孟归欢这种固然被家族摆了一道,但进了广陵王府肯定也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真心不觉得有什么委屈的?
多少人别说是给广陵王做侧妃的,那是进广陵王府做丫鬟都未必能有机会呢!
孟归欢这结局就算凄惨的话,那当初被掳上玳瑁岛的女眷,岂不是个个都该当场自.尽?!
容睡鹤一边嘀咕着“这小祖宗果然是没吃过苦的这么点事儿居然就哭了”,一边说道,“再说孟十一小姐不是还没进广陵王府么?没准她进了之后,忽然发现广陵王府什么都好,简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夫家呢?”
“要是让你娶个比你祖父年纪小不了几岁、有丈夫、有儿子、有女儿还有孙子的老妇,你也梦寐以求?!”盛惟乔本来跟孟皇后谈的蛮伤感的,再被皇后拒绝一块前往凌波宫,就更难受了,所以才会在怜萼馆门口落泪。
但这会儿被容睡鹤这么一安慰,完全哭不出来了,拎起裙角,狠狠踹了他两下,边朝里走边恨恨道,“无情无义……懒得跟你这种人说!”
走了几步想起来,看着冷冷清清的庭院皱眉,“对了,宜春侯呢?他还在这里不?”
该不会被容睡鹤悄悄的绑去沉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