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太后离开的时候,向夫人也跟上了。
虽然太后走的时候和颜悦色说:“哀家年纪大了,胃口总是不好,你们年轻,可别因为哀家也吃不好,慢慢儿用着就是。”
但恭送这两位出了后殿后,没多久,孟十四带头取了巾帕擦拭嘴角,宫人也就将漱口的茶水端了上来。
这时候之前陪太后离开的池作司转回来,看到这情况,就说:“诸位小姐也用好了吗?太后娘娘吩咐还是把方才的偏殿收拾出来供诸位消遣,可好?”
众人当然点头,池作司又转向盛惟妩,笑道,“太后娘娘请盛八小姐去暖阁里说话,八小姐请跟妾身来!”
盛惟乔尽管不放心,但就好像今早南氏被拦在宫门外一样,如今孟太后没有请她,她这身份这年纪也不好纠缠,只得迅速叮嘱几句盛惟妩,心里七上八下的看着她被池作司带走。
剩下来的人三三两两的去偏殿,路上孟归欢特意走在盛惟乔身边,小声道:“如果今儿个的午宴摆在其他地方,姑母走后,咱们继续用着也没有什么。但这后殿,后面隔了一重庭院,就是姑母的寝殿了。哪怕姑母这会没有小憩,而是去了暖阁,我们也不好在后殿里叨扰太久的,是以姑母离开了,咱们也得散了。”
盛惟乔道了声谢,抬头看到走在前面的孟十二跟孟十三频频朝这边望着,忙道:“你看十二小姐跟十三小姐,是不是有事儿要找你?”
孟归欢看都没看孟十二跟孟十三,直接摇头道:“她们没什么事儿要找我的,估计是看我主动过来跟你说话,感到好奇。”
听她这语气,跟孟十二、孟十三的关系似乎也不怎么样,就算没恩怨,估计也不亲热。
盛惟乔就觉得这高门大户就是亲情浅薄,像她跟两个堂妹盛惟娆、盛惟妩,哪会这样冷淡?
当然这也不关她的事儿,遂转开话题:“我本来以为午宴用完就要告退了,没想到太后娘娘还要留咱们下来——却不知道等会是否还有什么吩咐?需要做准备吗?”
孟归欢笑着道:“姑母喜欢热闹,常说馨寿宫什么都好,就是地方太大人太少,因此三天两头会喊人进宫说话的。今儿个虽然因为我大伯母有事儿要单独跟姑母说,没叫我们在跟前,却也不希望我们早走。用姑母的话来说,哪怕她在暖阁或正殿,我们在偏殿里打闹取乐,她也听不真切,然而想到旁边就有一群少年人熙熙攘攘的,就觉得高兴。”
声音就是一低,“所以你要没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可千万别提想提前告退的话,这样姑母会不高兴的——上了年纪的人嘛,总是喜聚不喜散。再说我说句实话:能常到姑母跟前走动,不管是对你,还是对你那哥哥,都是有好处的。多少人羡慕不来,你非要推辞的话,人家看着,难免觉得你小家子气了!”
盛惟乔心头遗憾,她还真想早点走来着,闻言点头:“我也就是进宫次数少,怕自己不懂规矩,所以打听下,可没其他意思。”
说这话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望了眼暖阁的方向,唏嘘孟太后膝下空虚寂寞,以至于即使精力不足以支撑终日看着一群少年晚辈喧闹跟前,宁肯留人在同一座宫殿里聊作安慰之余,也觉得有点难以理解:“既然太后娘娘这样喜欢晚辈,为什么当初舒氏姐妹谋害皇嗣时,太后娘娘竟未干预呢?”
目前流传出宫闱,天下人都知道的,被舒氏姐妹谋害的皇嗣是两位:一位就是盛兰辞还没正式迎娶冯氏过门前,宣景帝亲自赐予金美人一碗堕胎药,坠下的那个成了形的男胎;另一位就是这次孟太后翻出来逼着宣景帝同意立继后的那个被乳母扼杀的小皇子。
那些不为外人知的可能的皇嗣且不提,单说这两位:
金美人小产这件事情发生时,舒氏姐妹进宫未久,还能说孟太后没料到这姐妹俩这样嫉妒跟狠毒,而宣景帝又对宠妃纵容到了如此不问青红皂白的地步,以至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一个男孙就这么没了。
但有了这么个血淋淋的教训之后,轮到那位被乳母扼杀的小皇子时,孟太后何以没有出手庇护孙儿?
要知道这位小皇子出生时,宣景帝膝下也就这么一个孩子——算算年纪,天子当时也称不上年轻了。
其时天子盛宠的舒氏姐妹有谋害皇嗣的前科,小皇子的生母小文氏,虽然是废后文氏的堂妹,但那会的文氏,已经只是空有皇后之名,实则失宠多年,足不出望春宫景韶殿了——又能帮到小文氏母子多少?
盛惟乔觉得,这种情况下,孟太后就算不将小文氏母子都带到馨寿宫来亲自看着,至少也该把那位小皇子抱到跟前抚养吧?
 如此有嫡亲祖母保护与震慑,舒氏姐妹也未必敢在太后宫里闹出人命来,那位小皇子又怎么会死的不明不白,以至于宣景帝年过半百,膝下兀自空虚?
如果说孟太后是个无所谓子孙的人,任凭这位小皇子在小文氏的抚养下出事也还罢了。
偏偏她分明很喜欢晚辈的,喜欢却不保护好自己的孙儿们——盛惟乔也真是想不明白这位太后娘娘到底是怎么个思量法了?
不过这种事情可不能问孟太后的亲侄女孟归欢的,这会只笑着说:“等会去了偏殿咱们玩什么?我向来不学无术,更不清楚长安时兴的游戏,若有什么闹笑话的地方,你可不能只顾看热闹不管我啊!”
这话听着是请求,实际上则是对孟归欢方才“化干戈为玉帛”之语的回应了,孟归欢暗松口气,笑道:“咱们几个除了十四妹妹之外,也都只是略识几个字罢了!毕竟又不能考状元,谁耐烦成日里又读又写的?也就是十四她天性喜欢这些,所以一直跟着八哥的先生学着。”
说话间已经进了偏殿,一行人落座后,宫人沏上茶水,孟十四端起来抿了一口,就问不远处一人:“上次的那本古籍……”
那宫女不待她说完就笑着福了福,说道:“奴婢这就给您去石渠阁取过来。”
石渠阁是皇室藏书之所,国朝初年的时候,因为战乱的缘故,许多书籍流离失所,穆高祖登基之后,特意下令在皇城中修建石渠、天录二阁,收藏书卷典籍,既是为了保存这些前人心血,也是方便皇室与朝廷翻阅查询。
之后的太宗皇帝,将二阁加以扩展,又传旨举国搜罗书籍充实其中,可谓汗牛充栋,包罗万象。
不过这地方的书虽然是举国最多最齐全,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借阅的。
孟十四虽是太后嫡亲侄女,由于是女眷的缘故,直接去石渠阁取书,难免为人诟病,却是趁着在太后这儿的机会,让太后的宫女去拿,如此借着太后名义,外人就算知道内情却也不好说什么了。
盛惟乔看着,就觉得这孟十四还真是跟桓夜合说的那样喜好诗书——不过左右她现在不打算凑过去跟这位攀谈,所以看了几眼也就收回了视线。
“十四妹妹要看书,你们呢?”这时候孟十二跟孟十三低声商议了几句,就问孟归欢,“你们三个一起,咱们各玩各的,还是大家一块择个游戏玩?”
孟归欢就问:“玩什么?”
“樗蒲吧?”孟霜晓兴致勃勃的提议,“这天外面也不好去,就在这殿里,能玩的有限,樗蒲好歹咱们六个人都能一块上,其他的比如下棋什么都是三三两两,没什么热闹劲儿!”
其实樗蒲一般都是三到五个人玩,六个人有点多了——好在也不是不可以,孟霜晓这么说,想是看在孟归欢的面子上,不欲将盛惟乔跟公孙应姜排斥在外。
孟归欢看着盛惟乔:“你们会么?”
盛惟乔点头:“玩过,不过玩的不怎么好。”
樗蒲之戏是前朝就有的,在长安风行一时,至今都不算衰落,是宴饮消遣的首选之一。南风郡那边虽然因为离长安远,受到的影响少,不似长安这么兴旺,但盛惟乔的亲爹盛兰辞当年来长安的时候没少玩,返回南风郡后,偶尔得空,也会跟妻女玩上几局。
如此冯氏跟盛惟乔都会,盛惟乔与公孙应姜的相处中也教过这侄女——毕竟也不是什么刁难偏门到少数人才能理解的游戏,公孙应姜稍微学了学就会了。
只是因为盛惟乔本身不好此道,公孙应姜一直跟着她,姑侄俩玩的不多,确实算不上高手。
“那正好!”孟十二高兴的说,“我玩这个老是输,你要是玩的不如我,以后我就专门找你玩!”
盛惟乔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行啊,输不输的我是无所谓的。”
——反正本囡囡也不可能跟你们长久相处下去!
——过几个月就算咱们没有因为政治立场分道扬镳,本囡囡也早就回南风郡去了啊!
——到时候管你们死活!
她这么想着,神情轻松的坐到了摆放樗蒲棋盘的长案畔。
这时候不只是她,孟家女孩儿,公孙应姜也都没什么负担。
毕竟,只是玩樗蒲而已。
她们还不来钱……能有什么压力呢?
不过这种轻松愉快的气氛,在半晌后,迅速的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