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陕西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会在意。
毕竟,那里现在还是战区,况且那里刚刚收复,发生一些乱子,总在人们料想的范围内,当然这也和兴乾朝废除了“言官”有着直接的联系。
尽管朱元璋创建明朝后废除了丞相,加强了皇帝的集权,但深知权力集中于一人之害的朱元璋,不但在地方上设立布政使,按察使分属民政和刑名。设立了一整套从地方到中央的权力制约机制,而在大明朝的历史上,时时刻刻掣肘皇权,这就是“言官”制度,甚至可以说达到了却作茧自缚的地步。
言官又称“谏官”“谏臣”,以向皇帝“风闻言事”“直言规劝“为主要工作内容,职业就是反映问题,说对了有赏,说错了也没关系,不必承担“妄议”责任。
可到了明朝,言官才算是迎来了发展的春天。
明朝言官,不仅职业化,还越来越规模化。其成员主要由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给事中组成,品级不大,权力不小,上至国家大事小到市井传闻,大到皇帝小到草民,看不惯就上朝奏报。言官只负责上书,对与错由皇帝自己判断,错了也不用负责任。
到了明朝中叶,言官的耿直勇敢已经成为一种精神,甚至不惜一死以获直名。皇帝的廷杖,算计,威逼,利诱对许多言官失去了威慑力,言官逐渐成为约束皇权的一股强大力量。
言官成为一大害,始于党争。始于言官的“风闻奏事”,始于其为博名不惜“捏造歪曲”。而究其原因是其不需要为自己的说的话负责,而正是这种不负责任,让言官可以毫无顾忌的“捏造歪曲”,甚至用歪曲是非的方式激怒皇帝,换取廷杖,进而谋图个人名扬天下。毕竟,在大明,言官挨了廷杖,那可就能换来的直名,可是名扬天下的好事。最终,言官成了一害,言官参与党争,将严肃的政治生活演化成一场场闹剧,甚至要为甲申天变负有很大一部分责任。
这也是朱明忠废除“言官”的原因,当然废除的并不是他们上书言事的权力,而是废除了“风闻奏事”的权力,过去他们不需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但是现在他们却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大明是个讲究法律的国家,世事不过于法,诽谤……是要流放的!
所以,只负责上书而不问后果,甚至以此打击政敌的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给事中们,第一次开始为自己的话负责,比如兴乾元年,有给事中弹劾钱磊事清时曾助纣为虐杀数百忠良,不足以为阁辅。在廷议时,朱大皇帝只问了一句。
“证据呢?”
给事中丁克已一句“此事世人皆知何需证据,陛下若欲得其证,自可派人查勘”,如果换成崇祯朝,估计又是一场动荡,而朱大皇帝淡淡的说了一句。
“既无证据,既是污告,钱爱卿,有人无证诽谤,你是否追究他的责任?”
而本就是师爷出身的钱阁辅岂不明白,一下朝就往中都检法院提诉,
这完全不是按套路出牌的打法,让大明官场无不是看傻了眼,而检法院审理后确定了丁克已“诽谤罪名成立,流五千里”,换句话来说,一下子就把他流到了天涯海角,终生不可能再回大明。
结果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就是负责最高检法院,掌刑狱案件审理的大理寺卿在询问皇帝时,朱大皇帝也只是还半闭着眼睛说道。
“大明自有法度在。”
一句自有法度在,就是告诉全天下,大明是有法律的,一个个不要觉得你们乱说话,就没有办法治你。
从始至终,皇帝没有插手,更没有廷杖。
丁克已更没有以直名而名扬天下,只是以倒霉蛋的名声名扬天下,两年前客死在南天门。
从此之后,言官“风闻奏事”就成了一个摆设。但凡是人都爱惜性命,过去之所以不惜性命是因为他们有所依仗,有所追求和理想,而现在,残酷的现实告诉他们,所有的辉煌不过都是过去的幻影,现在的大明不是过去的大明。
是新明!
也正因如此,发生在陕西的事情,压根就没有任何一个给事中去上书直言,言道着什么扰民害民,言道地方酷吏苦民,谁都知道,几百万人的迁移,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本身就会出事许多不和谐的声音。
况且……那些人是李贼的乡人。
一句话,天下士绅皆苦于李贼!
自然的,在这种心理的影响下。陕西就被有意无事的忽视了。甚至于还有一些人觉得这样做是对的,至少要让那些人知道一些教训。
当然在官方的口中,移民事宜是顺利的,移民是为了天下的长治久安,更是为了百姓着想。
每丁最少授田五十亩,连续耕种十年后,官田归私,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好事啊!
要知道在内地,那些田地永远都是官府的,哪怕你租上十年,20年还是官府了。现在官府那么大方对他们这么厚待,自然是挑的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
当然报纸上,偶尔的也会出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他们当然会去指责陕西当局的罔顾民意。但总体上还算平稳,移民仍然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移民,从潼关坐上火车,然后直抵海州,在海州登上前往东北的移民船。
那些移民船会把他们带往营口、海参崴、鲸港(库页岛)或者厢馆,在未来的几年间,超过两百万陕西移民会在东北定居,在那里繁衍生息,落地生根,最终那里将会变成像内地一样的行省。
至于两千年来过度垦殖的陕西,将会真正意义上得到休养生息。作为汉人最基本的地盘,那里即便是签出大部分百姓仍然不会改变土地未来的归属。
相比之下,东北地区更需要大量的汉人移民过去。只有如此,他们才能够改变那里的蛮荒。将那里变成大明的基本盘。最终成为于内地各行省没有任何区别的地方。
而在这个过程中,当然需要付出一些代价。这种代价是不可避免的。
而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朱明忠最近却显得极为轻松,最近一段时间,他很少在皇宫里呆着,而是一头扎根于书院之中。在过去的几年间,尽管偶尔的他会和牛顿牛博士讨论万有引力,但更多的时候,是邀请牛博士和他的妻子以及子女进宫,有时候也会和胡克胡博士研究光学仪器。
有时候,他们也会在一起讨论数学问题,不过,正如在另一个时空一样,牛博士和胡博士两个人依然不对付,只不过在这个时空中,牛博士永远不可能成为大明皇家科学院的院长——尽管科学院还没有成立,但成立这一机构的讨论已经在学术界展开数年。所以也无法把胡克从历史中泯灭。
不过,这也直接导致牛顿选择去了南京国子监,和胡克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当然,如果有选择的话,他更希望留在清河,但是因为皇家天文台需要胡克解决诸多光学上的问题,导致牛顿只能前往南京国子临。不过在那里,凭借着个人的学识,牛顿还是迅速成为了南直隶早具名气的博士,甚至于就连秦淮河上画舫中一些女子,也欣赏其才学了。
相比于日子颇为自在的牛顿,胡克在过去的几年里,反倒是不怎么轻松,并不仅仅是因为皇家天文台的天文望远镜的制造,更为重要的是,整个清河书院都在进行着一个前所未有的研究——经度!
早在数年前,朱明忠就将瑞士数学家欧拉对月球轨道所做的方程式丢给了清河书院数学系的。欧拉是一个天才的数学家,他用一组优美的方程式描述了地球、太阳和月亮之间的相对运动,解决了那个在另一个时空中令牛顿也感到头疼的数学问题。
而书院数学系与天文台合作,用了长了五年的时间,终于在这一方程式的基础上掌握了月球的运动轨迹,在另一个时空中,这则是由德国人迈耶完成的。迈耶在1755年制作了一份《月球表》,准确地描述了月球在任意时刻的位置,同样是在欧拉研究的基础上。
尽管如此,月距法,这个破解海上航行经度定的法宝,仍然没有得到立即得到解决,因为在过去的几年间,大明只绘制出了北半球的星表——早在兴乾二年,刚刚成立两年皇家天文台,就出版了《皇明星表》,但是这只是北半球的星表,南半球的星表仍然是一半空白。尽管早在夺取好望角后,绘制南半球的星表,就已经列入了计划之中,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并没有完成,而最根据的原因是好望角没有天文台。直到后来皇家天文台副台长王锡阐专程前往位于非洲的西平,也就是好望角,在那里住了长四年,最终完成了对南方天空的观察记录。从而回族除了南半球的星表。
如此,也标志着月距法的两大支柱也就是第一需要精确预测月亮将会跑到那里,第二需要有完善的背景星图,用来当月亮的背景参照物。现在这些问题都得到了解决。
至此,理论障碍一一破除。一架高质量的六分仪,外加一本《月距表》,不过只是几十两银子。那些船长们,就可以测量到经度,与纬度对应之后,就可以掌握自己的位置。
似乎,所有的问题都得到了解决。
但是剩下的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了。
“……“月距法”也有自己的问题。首先,月亮每个月会有6天的时间距离太阳过近,无法观测。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月距法”需要对观测结果做大量的校正运算,这就要求观测员具有相当高的数学技巧。即使如此,算一次经度至少也需要耗费4~5个小时的时间,稍微算错一点儿都会给结果带来致命的偏差……”
在清河书院内,梅文鼎这位皇家天文台的台长,面对有些心急的陛下,直接道出了“月距法”。其实,这也是月距法最大的不足。
最根本的不足,并不是每个月有六天的时间,无法进行准确的测量。而是没有足够的人才!
“而且,为关键的是,我们的许多船长,并没有足够的数学知识,进行这样复杂的计划。”
这才是问题最关键的地方,大明的远洋航海事业不过只重新开展数年,那些船长并没有掌握足够的数学知识,进行这样的计算,即便是那些航海学校毕业的船长,也不见得能够进行准确的计算。
“就是这个问题?”
朱明明看着梅文鼎问道。
在过去的几天中,他之所以会成天呆在清河书院,就是为了见证“月距法”的成功,他比谁都知道对于航海而言“经度”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航海时代的终结!
谁能够想到,作为大航海时代最负盛名的库克船长,就是大航海时代的终结者,因为凭借着航海钟和星表,他征服了大海,曾经看似充满未知的大海,在人类掌握经度,在海上可以准确定位自己的位置后,就变成了坦途,曾经象征着意识、勇气与牺牲的大航海时代,也因此被终结了。从此之后,大海对于人们敞开了它神秘的怀抱。在经度与纬度的结合下,人类可以准确的掌握自己在地球上的任何位置。迷航也就成了过去。曾经那些依赖季风和洋流的航线被迅速淘汰,更为便利的航线,被不断地开辟。
也就是到了那个时候,人类才真正征服了大海,让大海变得不再像过去那样危机四伏。
而对于大明而言,掌握经度,实现在大洋上的准确定位,意味着大明的飞剪船可以摆脱黑潮,可以毫无顾忌的驶向大洋,驶向大洋的彼岸,将原本长达半年的航线,缩短到短短几十天,只有如此大量的移民才能够在短期内抵达北美。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在海上航行长达半年时间。
北美,非洲,大洋洲……从此之后,这些地方都将会像大明敞开自己的怀抱。
大明将来迎来属于自己的移民时代!
这将是大明未来领先于欧洲的根本。也只有如此大明才能够把自己的足迹踏遍全世界。
“陛下,这个问题制约了“月距法”的使用,除非为每个船上配上一名精通数学的二副或者三副,否则,还是没有办法解决海上测量经度的问题。”
梅文鼎的语气显得有些无奈,眼下的这种局面远远出乎他的意料,朝廷和陛下投入那么多资金,可最后却得了一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鸡肋。
当然,这个鸡肋是暂时的,只要那些船长能够掌握足够的数学知识。他们最终可以在海上完成这些计算。从而掌握自己身处的位置。
“这不是问题!”
朱明忠的唇角一扬,拿着星表以及各地测量的数据,或许这个《皇明星表》的精度无法与另一个时空的《不列颠星表》相比,但是相比欧洲同类星表,这份星表仍然是极为精确的,所测定经度的误差,同样也在50里以内,而在海上航行中,这一误差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在另一个时空之中,英国提出的要求是30海里的误差。在大海上,这一距离是可以满足基本定位需求的。
“船长们算不出来,我们可以在这里……”
手指着清河书院,朱明忠笑着说道。
“我们可以在这里帮他们提前算出来!”
“什么?提前算出来?”
无论是梅文鼎或者胡克,都被惊呆了,他们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没错,要想“月距法”得到应用,就必须解决“月距法”计算难的问题。”
朱明忠看着清河书院里的学生,他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另一个时空中,马斯卡林是如何用“月距法”打败“钟表法”的。
“我们可以直接在雇佣了书院里学生进行计算,让他们在陆地上,提前计算出明年一整年的月距数据。然后,再印制一本书《航海年鉴和天文星历》,然后把未来一整年的月距和经度的关系列举了出来。海员只要有这本年鉴,就可以轻松的计算出经度。”
这正是马斯卡林的办法,也是格林威治天文台成为经度0度线的原因所在——因为大家都离不开那本《航海年鉴和天文星历》。
也正因如此,英国最终征服了大海,结束了大航海时代。没有航海钟的时代。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而现在大名所需要的就是效仿那个时代的英国人,在清河学院集中所有的力量,提前做好的计算。从而让那些船长们可以藉此简化他们的工作。
有了这些,大明将会在未来的几年内完成对大海的征服。曾经神秘的大海将会向大明敞开怀抱。
更为重要的是那些欧洲国家将会彻底输掉这场竞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