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有人说道着“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的戏言,可是任他金銮殿里的皇帝是谁,于老百姓来说,他们的日子永远都是阿公吃黄连,苦也。
满洲的皇上也好,汉家的天子也罢。对于百姓来说,捐税总是要交的。
虽说这些年,这天越来越冷,到了冬天,便是在广州到了冬天,也会经常下雪。不过在广州附近勉强也是能收两季水稻。
眼瞧着这田里的稻子越来越黄,那谷穗也越来越沉,老宋头的心情,自然的也就越来越好,他坐在田边的一块大树底下的树根上,长烟管斜摆在他身边。六月里,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即便是坐树影下,老通宝仍然感觉到那太阳的火热,尽管他敞开了衣襟,可下巴上黄豆大的汗珠落到地下。
今年的这个收成瞧着不错啊!
瞧着田里那沉甸甸的谷穗,老宋头只觉得心里更热了;热的有点儿发痒。这谷子长的可比去年强多了。
“再下一场雨,再晒上几日,就能收成了!”
老宋头心里说着,就吐一口浓厚的唾沫。然后他又往远处的河水看去,那河水是绿色的,来往的船也不多,倒影在水里的河堤和岸边成排的桑树,都晃乱成灰暗的一片。这一层层桑树,沿着河一直望去,好像没有尽头。就是附近的田里头也是大片的桑林,那桑林自然是用来养蚕的,相比于粮食,种蚕收茧能卖更多银子。
“趁着还没收稻子的时候,先把茧给卖了,省得收稻子时,稻子卖不上价,到时候,官府一催税,到时候还得贱卖了。”
他解开了大襟上的钮扣,又抓着衣角搧了几下,站起来回家去。
其实村里头的聪明的不止他一个,人们瞧着这谷子长势越来越好,瞧着是个丰收年景,人们便立即活泛起来,寻思着怎么着先把官府的税钱给凑出来,丰年不丰,这个道理他们自然是懂得,每到丰年的时候,米商就会压低谷价,谷子反而卖不上往年的价钱。若到了官府催捐的时候,即便是再不愿意,也只能低价卖出去。
可是没过几天,村里的空气一天一天不同了。因为瞧见这丰年才得笑了几声的人们现在又都是满脸的愁云。去集上卖茧的人陆续从镇上带来了消息。
茧价跌了!
一时间,这个消息传来的之后,各个村子都是一片嚷骂和诅咒声,当然还有就是失望的叹息!人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今年虽说是个丰年,可他们的日子却比往年更加困难。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个晴天的霹雳!
怎么会这样?
“没银子!”
镇上的蚕商在那里言道着,因为市场上没有银子。
“搁我这,也就是这个价,没银子收,谁也没办法!”
没银子!
没有什么比这更恼人的了,即便是心里头堵得慌,也没有任何办法。
也就是在众人愁眉苦脸的瞧着那谷穗越来越沉,却卖不上价的时候,终于一线希望突然又来了。同村的张老六不知从哪里得的消息,说是在广州城里头有人照常收茧,价格很是公道。张老六虽说也是一样的种田人,但和其它人不一样,地里没活的时候,他就会跟着跑船,也算是见过世面,他这么一说,于是老宋头特意去找他仔细的问过了以后,便又和儿子阿远商量把茧弄到广州府去卖。
他这么一说,立即虎起了脸来了,像吵架似的和儿子嚷嚷着。
“水路去府城二百多里,来回得五六天!可是你有别的法子吗?不想个法子,万一官府来催捐,到时候怎么办?到时候只能卖了阿娟去交捐!”
被爹这么一训斥,想着要是交不出捐来,恐怕也只能卖掉女儿的时候,阿远也就同意了,虽说路远了点,但总还是有点希望。于是他们去借了一条船,又买了几张芦席,赶着那几天正是晴天,又带上张老六以及十几家邻居的茧,然后便出发了。
来到了省城,船停好了,问好了路,一行人便挑着茧到了茧行,茧行外早就挤满了人,听着口音都不是广府的,一打听,果然都是从各地来的。
“为什么来?还不是因为这里收茧,价格不错,还给银子!”
给银子!
相比于其它的茧行,这家茧行收茧给的价格不但不错。这才是人们不远数百里来这的原因,不过随着队伍越来越告前,老宋头才发现,那些卖掉茧子的手里拿的并不是银子,而是一张张巴掌大小的票票,那是什么?
“该不会是宝钞吧……”
老宋头的嘀咕,让正数着银元券的人看了他一眼,然后得意道。
“你这老头,过去肯定没来过吧,这叫银元券,江淮银行发的,瞧着这几个大字没有凭票既领现银,哪,到就到那边领现银……”
手指着远处同样排着队的地方,那人也跟着走了过去。显然也是准备把那银元券换成现银,毕竟,还是现银实在。终于轮到了老宋头,和其它人一样,拿着银元券往银行去排队换银子的时候,他瞧着手中的银元券,还是犯起了嘀咕/
“这当真能换成银子?”
在排队的时候,老宋头瞧着一个个换了银子从银行里走出来的人,原本不安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看来,这票票真的能换成银子!
在老宋头排着队,等着将手中的银元券换成银子的时候,在银行的二楼的经理室中,透过窗户往外看着排成队等待换银子的百姓,刘彬有些不解的问道。
“经理,既然这茧行是商会茧行,而且他们本身就是利用银行的贷款进行收购,为何不直接把给他们现银,反倒费这个周折,给他们银元券,然后再让百姓来银行换成银元,这岂不是多了一道手续?”
刘彬是广州本地人,他是江淮银行在广州设立分行后招募的本地职员,他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银行总是不厌其烦的多出一道手续来。
“放出银元券,然后让持券者来银行兑换,看起来是增加了我们的工作量了是吗?”
听到刘彬的疑惑,梁国邦走到窗边,他的视线投向三十几丈远的茧行,然后问道。
“刘科长,你看是银行的人多,还是茧行的人多?”
经理这么一问,刘彬连忙大至数了一下,然后说道。
“茧行那边的人比这里多了不少,不过那边卖茧,三四个人一起卖茧,也是正常,这边只要一个人就行了。”
“确实是这样,可总有人会直接拿着银元券离开。”
梁国邦取出了一个金质的金属烟盒,从中取出玉制的烟嘴,然后又插了一根香烟。这香烟与烟盒,都是江北最新的发明,相比于烟袋、水烟,这种纸烟抽起来更为方便,尤其是在使用火柴的时候。
在经理取出香烟时,梁国邦已经主动到桌上取出一根火柴,在窗台上划了一下,然后,那根小木棍便冒出一团火来,即便是已经用了几个月的火柴,他仍然会惊讶于这种“自来火”,一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法子,居然能让它一划就着。火柴是去年江北刚刚推出的新发明,不过因为价格的关系,使用并不广泛。
这一划就是半文钱哪!
在为经理点香烟的时候,刘彬心里暗自嘀咕着,这半文钱是火柴的价格,烟……更贵。
抽了口香烟,然后梁国邦才说道。
“我们之所以在广州设立分行,目的是为了什么?”
“设立银行的目的是为了集中社会闲散资金,用作于投资……”
刘彬的回答是一个标准的答案,银行就是为了集中闲散,然后通过贷款扶持工商业,并且从中获得丰厚的利息回报。
“这不是全部!”
摇摇头,梁国邦盯着外面的百姓,他的语气不快不慢。
“银行,同样还有其它的作用,比如像现在……”
梁国邦的话声略微一顿,随后才说道。
“从去年,晋王克复广东,我们于广州设立分行至今,我们之所以像当初在江北那样,用银元、用本票,一点点的建立信用,就是为了今天,为了让百姓能够接受银元券,而如何让百姓接受银元券?”
回头看着刘彬,梁国邦的语气依然的显得极为平静。
“我大明一开始并不用银,而是用宝钞,可是后来宝钞因为滥发,导致信用崩溃,以至于为百姓拒用,在这种情况下,如何让百姓相信一家银行的银元券?”
“这……”
经理的问题,让刘彬变成了哑吧,好一会才说道。
“首先必须要让他们接触到银元券,然后相信它随时换成银子,然后……我明白了!”
这么一解释,刘彬立即明白了原因,知道为什么要让茧行放出银元券。
“向茧行提供银元券贷款,是为了让百姓接触到它,并在兑换过程中,看到银元券确实能换成实实在在的银子,如此一来,百姓慢慢的就会相信银元券,这个时候……”
到时候,这江淮银行发行的银元券,就会像白花花的银子一样,再不会为百姓所拒绝,到那时,岂不意味着……
就在他心魂慌乱时,只听经理说道。
“你该不会以为纸币的意义,仅只是为了以纸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