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悄无声息的流淌着,在河边的城寨中,显得很是静寂,手无寸铁的锦衣卫在那里城寨里巡视着,维持着大明朝廷最后的体统与尊严。
在城寨中央的那间亮着油灯的竹屋内,置身于屋边的朱由榔,这位大明帝国的国君,也是大明抵抗满清入侵的象征,此时背对着他们二人,那神情显得很是凝重。
“难道不能把太后、皇后他们一同带走,非得将她们抛弃于此吗?”
朱由榔的话声不大,从沐天波求见,告诉他将要带其离开此地起,他整个人便处于一阵阵纠结之中。
且不说将这朝中千余人抛弃于此,即便是太后、皇后她们也要尽数抛弃于缅人之手,只能带走他与太子。
“皇上,非是不愿,而是不能,今日我等身陷缅人软禁之中,若是人多只恐难保皇上、太子安危!”
沐天波鞠着身,他的声音同样不大,但却非常坚定,他甚至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皇上实在不愿的话,他就会带太子一同离开此地,到时候,大明就还有一切希望。
现在他甚至后悔当初入缅之前,他没有坚持最初的想法,当时他曾与国舅王维恭、典玺李崇贵等商量说:皇上入缅,我们应该保着太子进入茶山,这样既可以调度诸营,而且可以使缅人有所忌惮,何况这对我们而言也是很重要的。但是最终因为皇后不同意这个意见,最终也没能实行。
现在沐天波已经打定主意,即便是皇后反对,到时候,他也会坚持把太子带走,只有如此,才能让缅人投鼠忌器。
“可,可太后与皇后……”
永历看着沐天波,试图劝说他同意,携太后、皇后一同离开。当初磨盘山大战前,虽说清军尚不能威胁朝廷,可是他已经吓丧了胆。当时马吉翔、李国泰拥簇着永历帝登上缅甸客船,不仅随从文武官还有不少人船只没有着落,连太后和东宫都没人料理。永历帝匆匆坐船开行后,太后大怒道:“皇帝此时未至颠沛,即不顾亲娘耶?”如此朱由榔等才停泊了两天,到初六日水路人员草草准备就绪,陆续开船南下。
现在,他之所以会显得有如此纠结,难以做下决定,与其说是顾忌太后与皇后,倒不如说是他害怕离开大队人马之后,那未知的命运。
“皇上,现在晋藩、巩藩已领兵数万,随时准备南下攻取阿瓦,而朱经略所派遣数万水师已经占据河口一带,并广封土官,如今缅人已经处于内外交困之中,若是其狗急跳墙跳墙,只恐到时候会陷皇上于危险之中,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现在皇上只管离开此地,只要皇上和太子离开缅人掌握,到时候,南北两路大军水陆齐出,缅人又焉敢伤及太后、皇后丝毫?”
沐天波的这番话,听在朱由榔的耳中,只让原本就有些犹豫的他,顿时一阵心动,可难免仍然有些担心,于是便说道。
“且不说将太后留于此事,陷朕于不孝,便是将朝中众臣留于此地,朕又焉能忍心……”
不待朱由榔把话说完,沐天波便猛的一咬牙说道。
“皇上,若是皇上愿意与太子离开此地,臣愿意留于此地,以保太后、皇后以及朝中诸公安危!”
作为征南将军的沐天波,于西南诸夷的眼中,甚至比明皇还要尊崇,也正因如此,当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朱由榔自然愿意相信,只要沐天波在这里,缅人断不会对太后、皇后以及朝中诸公动手。
但想到沐天波为了保全朝廷而甘愿自陷险境,朱由榔不禁有些感动的握着他的手说道。
“国公,如此,便、便有劳国公……”
紧握着沐天波的手,朱由榔想到当年孙可望再次向大明投降,贵州失而复得,在云南大明国都内的文武官员都得到了加官进爵,只有沐天波以世受皇恩,无以报答朝廷,不敢再接受新的加封为由推辞掉了。
如此忠心耿耿的臣子又有几人?
在朱由榔感叹的时候,沐天波又说道。
“皇上,这次若是皇上回到南都,一定要想办法笼络朱明忠。”
沐天波之所以如此郑重其事地提及此事,是因为他知道,这次皇上离开缅甸之后,身边并没有任何亲信,可以说是孤身一人。
“哦?”
朱由榔点点头应道。
“这个朕自然是知道,毕竟朱明忠有功于我大明,无论如何,朕都不会亏待他的,”
在朱由榔看来,何止是不能亏待,若是能够平安的返回南京。即便是将朱明忠封王又有何妨?
这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日子,他早就过够了。
“皇上,不仅仅是因为朱明忠有功于我大明,是因为皇上到了南京之后必须要依靠他,必须要扶持他!”
看着皇上。沐天波认真的解释道。
“现在延平王北伐业已收复江南,虽说延平王和张苍水都是我大明的忠臣,可是他们毕竟心在唐藩,鲁藩,对皇上总还有那么几分保留……一旦皇上回到了南京,到时候能够祝皇上一臂之力的也就只有朱明忠了。”
出身于皇家的朱由榔被沐天波这么一提醒,自然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担心郑延平和张苍水两个人,但仍然有些不解地问道。
“可朱明忠不是延平王的下属吗?”
“皇上所言极是,但是既然朱明忠不远万里派人前来迎驾,就说明他心在皇上这里,皇上,只需要对其加以招揽,施恩予他,必定可收此人之心。况且……”
看着似有所悟的皇上,沐天波又继续说道。
“现在江南的形式到底是什么样子。还是不大清楚,他朱明忠不远万里,派人前来迎驾。自然是想在皇上面前有所表现。皇上只管给他加官进爵,尽量维持他们三人平衡,大明中兴也就指日可待了。”
沐天波的提醒让朱由榔生意为然的点点头。他知道其为什么会有这番叮嘱,只要他能够利用朱明忠的支持,在南京恢复朝廷的威望,不出数年,待到朝廷的威望恢复之时,他这个皇上也就坐稳江山了。
可是现在,他必须要依靠这三个人!
“多谢沐卿家!朕知道怎么做。只是辛苦沐卿家了!”
又一次,朱由榔对沐天波微微施礼,他知道孤身一人留在这里可能会面对什么,他一个人留在这里,甚至可能会有性命危险。
如此这般忠心耿耿的臣子实在太少了!
“请皇上放心,只要臣一息尚存,必定保太后,皇后周全!”
沐天波看着皇上说道,随后他又叮嘱着皇上一定要注意保密,万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此事。随后才离开皇上的住处,着手为送出皇上做一些准备,
夜愈静寂,江水茫茫,数艘小船于缓缓于那江中划动着,和着那层江面上的薄雾,几乎很难引起他人的注意,而船上那些一身缅人打扮的船夫,无不是身怀利刃,非但如此,他们每人还背着两杆双管自生火铳。
轻轻划动的船只很快便靠近了河岸,在靠近河岸的时候,一个个身影从船上似灵猫般跳到岸上,一双双眼睛直盯着不远处的一处哨卡,那是缅人的哨卡,几根牛油火把映亮着哨卡,不过卡上的缅兵似乎已经睡着了,以至于在那些黑影靠近时,他们仍然没有什么反应。
拄着长枪的缅兵,虽然站在那里,可是头却耷拉着,那鼻间更是发出些许呼噜声。而哨卡上其它的缅兵大抵上也是酣睡之中,而那个站在那的缅兵,在被捂着嘴的瞬间,甚至都没有反应,匕首便刺进了他脖颈,人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那些在睡梦中的缅兵并没有注意到,十几个身影从周围的草丛中穿出,然后迅速朝着他们逼近,一但接近他们的身边,这些人手中的匕首就会猛的刺进他们的脖颈。
“清理完毕!”
确定哨卡上的缅兵都被杀死之后,李乐便冲着草丛中学起了鸟叫,很快又有十几条身影从草丛中跳出,不过他们并不是朝着哨卡的方向,而是朝着城寨的竹墙走去。
置身于竹墙后的张峰扬听着墙外传来的鸟鸣,他连忙推开已经被锯开的竹墙,然后冲着一座草屋摆了摆手,而那草屋中的几人瞧见之后,连忙走了出去,尽管邓凯的腿断了,但是他仍然撑着拐杖,护送上皇上与太子,还有典玺太监李国用,以及两名锦衣卫,除此之外,再无其它人。
因为人少,所以行动非常迅速,在皇上与太子一行人出寨之后,在墙外接应的肖新任便立即让下属护送着他们离开此地,但是就在这时,他却看到有两人留了下来。
“快点,国公!”
张峰扬看着墙边的沐天波,急声说道。
“再不走便来不急了!”
“张军正,沐某世受国恩,不可谓之不重,今日皇上、太子虽离开此地,可太皇、皇后以及朝中诸公却仍留于此,沐某又焉能只身离开?自此之后,皇上、太子的安危,就拜托张军正了!”
沐天波冲着张峰扬施了一礼,在对方的诧异中又说道。
“张军正,虽说沐某未曾见过朱经略,可朱经略能不远万里派遣尔等前来迎驾,如此可见其忠,明忠、明忠,既是大明之忠义之士……”
感叹之余,沐天波朝着北方看了一眼,随后叹道。
“还请张军正转达沐某对朱经略之感激,待到他日大明天下得复之时,沐某再当面向朱经略道谢!今日还请张军正速速护送皇上、太子离开此地,只要沐某在此,想为缅人定还有所忌惮。”
看着决心已下的沐天波,心知他留在这里是想以自身保全太后、皇后以及朝中诸人的张峰扬,目中顿时闪动出些许景仰之色,若是换成其它人,恐怕这会早都已经急不可待的想要离开了,又怎么可能置自己于险境之中,只为保全其它人。
“国公高义!”
除了这四个字外,张峰扬已经说不出其它任何话语,而一旁的肖新任看着沐天波时,同样也是一副敬重之色。在这一瞬间,与沐天波的第一次谋面,这位国公就赢得了他的尊重。
“请国公保重!”
右手与胸前轻击,平伸行礼的同时,肖新任轻语道,他得到的命令非常简单,就是护送皇上、太子离开阿瓦,平安抵达平南城,至于其它人……并不是他的任务。
冲着张峰扬抱拳搭了一礼,邓凯笑呵呵的说道。
“张军正,皇上太子就拜托你们了,邓某现在不过只是个跛子,便不拖累你们了!”
在这一瞬间,面对他们两人的嘱托,张峰扬所感受到的是一种从未曾有过的信任,他的眼睛一热,抱拳应道。
“请国公、都督放心,只要在下一息尚存,必保皇上、太子无无虑!”
这是一个承诺,对于张峰扬来说,这个承诺不仅仅是在前往平南城的路上,同样也是在接下来的时候,他都会用性命去保护皇上与太子两人。他是军正司的军正,同样也是大明的臣子,效忠皇上,那是理所当然的。
一行人上船之后,船很快便离开河岸,不过只是片刻功夫,就隐于河上的那层水雾之中,这十几艘满载着米谷的小船,就这么顺江而下,至于船上的那些人瞧起来与普通的缅人船夫并没有丝毫的分别,甚至就连同朱由榔父子,这会也脱去了身上的汉家衣裳,完全是一副缅人打扮。
而此时的,朱由榔那双眼睛里对于未来,更是满怀着期待,他知道,只要能够于此逃出生天,他便能从此摆脱寄人篱下的屈辱生活,到时候,他仍然是大明国君。
在朱由榔憧憬着未来的生活时,在另一艘船上,张峰扬看着肖新任说道。
“其实,刚才你应该把国公驾上船的,你不知道,于西南,沐家的威望之高,绝非寻常人所能相比,若是有他相助,这西南局势必将为之一变。”
张峰扬的话让肖新任摇头说道。
“张军正,你没看到吗?沐公爷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若是他不这么做,你觉得皇上,皇上会这么轻易的放下众人离开此地吗?沐公爷之所以留于此地,正是因为沐家于西南的地位,才希望以自己让缅甸投鼠忌器,从而保护太后、皇后以及朝中诸公的安全,若是我强行驾沐公爷离开此地,岂不正是陷公爷于不义之中?”
想到国公以牺牲自己作为代价换皇上太子平安离开,肖新任先是叹口气,而后又说道。
“现在,我们已经离开阿瓦了,不知张军正准备在什么地方下船?”
肖新任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就是将其平安的送到南方河口处的平南城,至于张峰扬,他还有他的任务需要去完成。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任务,对于军正司的军正来说,他们潜伏于敌后,总有各自的使命,在得知了沐天波没有离开阿瓦,反而选择留下来一保护太后和皇后以及朝中大臣的周全之后。李天林的眉头一皱,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们所营救的目标最重要的就是皇上和沐天波,皇上是大明的旗帜,无论如何,都必须要保全这面旗帜。而沐天波在西南的影响力,同样也是经略所需要的,至于那些朝中的大臣,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但是现在沐天波却选择留了下来。这就让李天林觉得事情有些难办了,毕竟,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除了营救皇上之外,他还有一个任务。而且这个任务可以说非常之重要。
“现在这件事可就难办了啊。”
李天林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手指蘸着茶水在书桌上写着什么,那眉头越皱越紧,神色也越来越严肃。
“难办啊!”
确实非常难办,如果沐天波没有留在这里的话,那么这个任务就在简单不过。但是现在两个任务之间却产生了冲突。这就让李天林一时难以抉择。
日怎么样才能够同时完成两个任务。这显然是个难题,坐在椅上,越想越觉得难办的李天林,最后甚至变得有些烦躁起来,更是不断地抱怨道。
“真亏你还是军正司的军正,难道就不知道什么才是任务吗?就不知道任何时候都要以任务为重吗?他不愿意走你就不能把他打晕了带走吗?”
因为无法完成任务而变得有些烦躁的李天林,一边抱怨着,一边暗自给自己鼓着劲儿。
“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就……”
壮士断臂!
李天林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这样的念头,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任务,就是如何完成任务。
暗自在心底反复权衡这其中的利弊得失,最后,李天林的眉头又是一挑,自言自语道。
“要不然还可以想想其他的法子……”
心里这么念叨着,李天林的目光不由得朝着北方看去,然后暗自思索道。
“要是能计划好的话,倒不是没有可能。就是不知道现在李定国到了什么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