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经略使衙署后园,尽管那院中的小湖已经结了一层厚冰,而那湖边的一处亭子,却被草帘围着,虽是寒风刺骨,但是这会朱明忠却与一人坐在亭中,围着一个铜锅兴致正浓的一边吃着火锅,一边吃着烧烤。
尽管对于吃喝并不怎么讲究,但并不妨碍朱明忠按后世的习惯,在这里享受着他的生活,当然在外人看来,这反倒是某种节俭,就像现在,所谓的待客之道,不过只是几斤羊肉,些许大白菜,仅此而已,虽说简单,但并不妨碍朱明忠与面前的客人交谈着。
“成仁,其实,在几个月前,我根本就不曾相信,有朝一日,家父能够得偿所愿?所以,家中,我是第一个剃发的,也正因如此,父亲才会视为我不忠不孝,至今不愿见我!”
看着朱明忠的时候,朱大勇的语气中似乎有几分苍桑之感。
“很多人都是如此,师兄,未曾与他人一般,同流何污,已属不易了。”
朱明忠悠悠的说道,对于眼前的这位找上门来的“师兄”,他倒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虽然他剃发,但却未曾出仕。
“孤忠万里,知易行难?”
摇摇头,朱明忠喝一口仍然是温热的黄酒,感叹道。
“热血腔中祗有宋;孤忠岭外更何人……世人只记得文丞相之忠,又有几人记得张弘范等汉奸之劣?”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文丞相之英名自当流传千里,而张弘范等人,必是遗臭万年。”
“可惜,世人总是如此,我们总能记住岳飞、文天祥这样的忠烈之士,可却总会遗忘张弘范那样的汉奸,这岳武穆、文丞相天下人谁人不知,可又有几人知道那张弘范?即便是现如今,又有几人知道那范文程、洪承畴?”
“人生际遇如此,真是让人感叹。”
朱大勇感叹道。
“长毅,这次你能来清河,即便是师傅不愿见你,但是并不是说没有机会挽回,所以,我才想让你去做一些事情,这事如果能做好了,不但能够挽回师傅的原谅,也能成就一番功业!”
朱明忠不自觉地流露出胸中的雄心,半年多之前,他还只是随波逐流,甚至时而想着逃到台湾,甚至海外。而现在,随着时间的变化,他内心中总是会涌起一番雄心壮志。
“成就一番功业……”
看着朱明忠,朱大勇笑道。
“成仁,为兄痴长几岁,但为兄相信,有你于江北,不出数年,你必定能开一番他人所不敢想的功业!”
是什么样的功业?
也许在其它人的眼中,不过只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大明中兴,但是在朱大勇看来,不到三百年前还有一位,也曾有过类似的功业。人总有那么些私心!
或许,在过去的十几年间,面对弘光朝的覆灭,他甘为顺民的沉寂于乡间,但并不是意味着他不曾有过出仕的梦想,也正因如此,他才会离开老家,来到清河,试图换取父亲的谅解,但父亲却无法接受他主动剃发的举动。
但是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朱明忠却留下了他,而现在更是给了他一个机会。
一个出仕的机会!
也正因如此,本身对大明的忠心就相对有限的他,自然选择了把忠心给了眼前的这位。
“你看……”
站起身来,朱明忠手指着远处,有些豪情万丈感叹道:
“去年,这里还曾是清虏治下,那个时候,天下人又岂曾想到,有朝一日能重现故国衣冠?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我就能把整个天下,似这江北一般,重新光复,让老百姓重新得享太平,但是,这还不够……”
还不够?
有些诧异的看着朱明忠,朱大勇的目光中尽是不解。
“你看,这天下……”
眺目远方,良久,朱明忠方才悠悠的说道:
“十几年来,天下为清虏屠戮岂止千百万,可纵是如此,你看那清虏朝中,汉官身居高位者,为其死心踏地者,又何止一人?比之当年蒙元灭宋之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比,想我大明养士近三百年,却得此下场,这到底是为如何?”
“因为背叛的代价太低!回报太高!”
朱大勇长叹道。
“弘光元年,清虏下江南,下旨召故国举子,即便是副榜贡生,入京者即可授官,若非是清虏于江南杀戮太重,众人又岂不似北人一般趋之若鹜?不过数年后,这江南士子又有几人不赴清虏科举?”
背叛的代价太低!
朱明忠点点头,这正是他欣赏朱大勇的地方,他并不会像其它人一样,说出一番大道理,而是直接一言道出其中的关键——利益!甚至当年他之所以剃发且甘为顺民,也是因为利益。是为了保全朱家的些许家业。
“可不就是如此,非但背叛的代价极低,甚至就是背叛之后,我等为了安稳局势,也会留用旧吏,就这江北亦有留用的伪官!”
看着朱大勇,朱明忠先是喝一口酒,然后又继续说道。
“所以,我才准备,要让这天下人都知道,背叛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不像现在这般,全无丝毫顾忌!”
随后朱明忠便把他的想法道了出来,除了对汉奸及其家人进行清算之外,还会对出仕满清的官员加以清算。
“成仁,若是推行此法,虽可令天下人不敢轻易助纣为虐,但只恐阻力颇多,不问其他,便是废除自清虏入关以来士子所得功名,恐就会不知徒添多少骂声。”
直视着朱明忠,朱大勇平静的说道。
“若是成仁有意推行此法,此法可由我上书,如此,这骂名可归于我!其它人并不适合,毕竟如顾宁人,都是成仁有意大用之人,这个时候,你要爱惜他等之羽毛。”
颇有些意外的望了朱大咸一眼,并没有说话。这时候也不需要任何语言。
喝了一口酒,朱大勇说道:
“这一阵子,我想了许多东西。有时候,人有所坚持,总是没有错,若非是有父亲的坚持,恐怕我或许也有可能出仕满清,再到现在,岂不和其它人一样,同为汉奸?”
静静地听朱大勇的话,朱明忠并没有打断他。其实,他之所以选择朱大勇作为报社的主持人,除了他有一定的才学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不像其它人那么“迂腐”,他知进退。这是作为报人,准确的来说,是受朱明忠控制的报人的一个基本要求,毕竟,对于他来说,报纸必须要成为他的喉舌。
“……或许,也正父亲看透了我的性格,才会给我取字为“长毅”,只可惜……我终究是不似父亲所盼那般坚毅。”
“其实,这件事,并非是以上书的方式展开,长毅,我准备办一份报纸!”
看着似有所悟的朱大勇,朱明忠缓声解释着他心目中的报纸,然后用了长达一个小时的时间向他描述他心目中的报纸。
慢慢的,朱大勇被其口中所描述的那个未来所吸引,以至于最后他完全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如果真的要实现这一切,那么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因言而罪,只有如此将来才能通过清议监督官府,以至于影响朝廷。否则,这报纸即便是是办了,恐怕也无法形成民间清议!”
看似平静的朱大勇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期待,他完全被报纸的未来所吸引了,不仅仅是因为未来报纸可以影响到官府的决定,更重要是报纸在将来的影响力,这种影响力甚至远远超过所谓的“士林领袖”的影响力。
有点吃惊的看着朱大勇,朱明忠没想到,其居然能够引伸出这样的一个观点,尽管在心里却不完全同意这句话。但他知道,不因言获罪,是做学问也好,做报纸也罢了一个必须前提。
而在另一方面,尽管办报纸关系到宣传阵地的掌握,但未尝不是将来推行改革的必须,朱明忠所需要的不是类似张居正等人那样的改变,而是一场从下至上,涉及到方方面面的立体式改革,这场变革甚至会从根本改变中国数千年来的面貌,也正因如此,这场改革几乎不亚于一场赌博,一但失败,其付出的代价也许就是他所不能承受的。也正因如此,不因言而罪固然重要,但绝非是绝对之言。
“民间清议固然重要,但是……”
盯着朱大勇,朱明忠直截了当的道出了他的目的。
“办报总有其目的所在,而之所累师兄办,却是为了……”
“为了变清议为已用!”
不待朱明忠说完,朱大勇便打断他的话说道。
“师兄不是愚腐之人,既然师弟愿意不惜银钱办报纸,自然意有所用!”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时候一些话不需要说破,但有时候却也需要说破。朱明忠点点头,说道。
“报纸办好了,是能挣钱的!
对此,朱明忠自然不怀疑,毕竟,在两百多年后的欧美以及近代中国,都涌现了报业大亨,直到电视时代之后,那些影响世界一两个世纪的报纸才开始慢慢走向末路。可是在这个时代,朱明忠相信,报纸可以带来丰厚的利润。
“师弟所图者,不过只是报中之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