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山愣愣地看着骰盅,摇着扇思忖。
此事透着古怪,未搞清楚前,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更不敢轻易决断。
修士本不该参与凡人俗事,更遑论为赌场作弊骗人钱财,犯忌且丢人。
何况身为修士,竟然弄不懂骰局中发生什么,不由心中发冷,隐隐升腾起惊惧退缩之意。
看着岳山,雷少轩不动声色,心里冷笑。
黄玉扣好骰盅后,破妄眼看去,雷少轩看见一股细细白线透入骰盅,将三颗骰子一一变为一点。
这是岳山神念之力。
岳山仅有练气六层修为,便能神念外放,殊为不易,却用来为赌场牟利坑害凡人,雷少轩心里不由怒火中烧。
用神念与之交锋,会暴露自己修士身份,因此雷少轩对岳山翻动骰子不予理会。
岳山以为黄玉摇出三点,庄家无论如何都能赢,没有必要用神念帮助樊元宝摇骰子,给了雷少轩机会。
雷少轩想也不想,用神念将一颗骰子裹着放入樊元宝骰盅。
“余大人,赌场公然出千作弊,按律该如何处置?”雷少轩看着樊元宝冷冷道。
余正一愣,道:“北魏律法并无对赌场作弊处置之条目,以往作弊赢钱的案子中,多按诈骗钱财论处,如果数额巨大,设计骗局及参与之人等皆抄家,流放千里。”
“逍遥山庄背后有通判都司,甚至都尉,不如……”余正压低声音,有些担忧道。
雷少轩不以为然摆摆手,冷笑道:“诈骗南军军资,自有边军处置,轮不上地方官府插手。”
樊元宝闻言眼眸剧缩,转眼间赌场变成了诈骗军资?逍遥山庄被扣这种罪行帽子,冤屈几乎能六月飞霜。
雷少轩眉毛上挑,杀气腾腾道:“咱们将一干人等押回边军,倘若真有什么通判都司、都尉参与其中,自有大帅找他们交涉。边军艰苦,抄个什么通判都司、都尉的家,足够边军舒服一阵子的了。南军拘捕犯人,阻挠者等,格杀勿论。”
啊?军士们闻言一阵雀跃,似乎巴不得通判都司、都尉对他们出手,让大帅出面。
岳山闻言摇头苦笑,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涉及边军,此事已经闹大,身为修士帮赌场看场子已然过分,再敢对凡人出手,一定逃不了。
何况能在自己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将一颗骰子送入骰盅,一定有高人。
看到岳山摇摇头,樊元宝心凉下来。
数额巨大,雷少轩当众说明是南军军资,谁敢吞没?哪怕雷少轩一两金子都不拿走,只需回南军报信,逍遥山庄敢不乖乖将金子送去?
至于逍遥山庄背后的势力,碰到无法压下之事,只会退缩,不敢出面。
边军臭名昭著,缺衣少粮、军资不足时,据说曾假扮马匪抢劫。
如今南军赌赢了,谁敢吞没?
樊元宝断定,如若动起手来,雷少轩必格杀勿论,而什么南军大帅一定会借机敲诈勒索,届时就不是什么金子银子,而是人头滚滚。
南军敢到地方官府拿人,地方官府敢去边军拿人?再者,赌场护卫敢杀人?
“雷少爷,庄三点没错,黄姑娘刚才是四点,庄赔。”樊元宝无奈,低三下四道。
这却不是雷少轩想要的答案。
“自然是庄赔,庄赔就能了事吗?”雷少轩冷笑道。
雷少轩声音高起来,冷厉道:“让余大人不顾病体初愈,被迫来此领人,让黄姐几乎无家可归,你们就是这样交代的吗?”
雷少轩一字一字道:“此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相信你们不认识余大人。”
赌场为三教九流一支,对官府之人都给面子,对余正一家赶尽杀绝,绝对不正常。
樊元宝闻言,脸上一苦,无奈道:“出手的是逍遥山庄三股东北川姚府……”
“北川富商姚府?”余正闻言,大吃一惊。
“我与他无冤无仇,素无往来,他怎么会对我出手?”
“是姚府三公子姚庆……”
姚庆是北川富豪姚府三公子,母亲只是一名小妾,却深得主家宠爱。
其母只有姚庆一子,极为溺爱,疏于管教,以至自小养成嚣张跋扈的性格,一贯骄奢淫(逸),游手好闲,乃是北川有名的纨绔子弟。
有一天姚庆经过余正家门,邂逅黄玉,看见黄玉身具小家碧玉气质,婀娜多姿身材,如玉凝脂肤色,惊为天人。
如果是普通百姓,姚庆用强也就罢了,然而,余正虽然权力不大,却也是衙门中人,恃强凌弱会惹出麻烦。
打听到余正儿子嗜赌,于是姚庆设局让余一凡入套,压上黄玉和房子。
知道原委,余一凡浑身发抖,小小赌局,竟有如此惊天陷阱;余正脸色铁青,如果不是雷少轩,自己将家破人亡。
军士们一阵哗然,怒不可遏。
余正乃是雷少轩恩人,黄玉温柔、孝顺,深得军士们敬佩。
军士们沙场拼杀,虽是为国戍边,然而时刻所盼都是家里妻儿平安,最不能容忍欺凌妇孺的人。
“打死这娘养的。”
“天打雷劈的东西,今天老子要将他大卸八块。”
“……”
群情激愤。
这一切都是姚庆惹来的祸根,自然要姚庆来背。姚庆不过是小妾所出,估计姚老爷也不会为这个败家子出头。
姚庆的命运便注定了。
军士们如狼似虎向后堂冲去,不多时后堂传来凄厉的惨叫、求饶、哭声,雷少轩不加理会,阴沉着脸。
光天化日之下,便凭空设下如此歹毒的害人陷阱,浊世沉沉,世道竟是如此黑暗。
樊元宝看着雷少轩,陪笑道:“此事该如何处置,任凭雷少爷发落。”
“害人终害己,既然想贪女人,就用他女人来赔……”曹傲然咬牙切齿道。
“不、不……”黄玉闻言惊叫道,“罪、罪不及妻儿,不要伤她们!”
知道原委,黄玉几乎惊倒,忍不住眼泪直流,哭道:“女人命苦,不要伤了她们。”
众人闻言,唏嘘不已,心里更是悲愤。
“打断狗腿,逐出北川。”雷少轩狠厉道。
雷少轩从不是心软之人,随即心里暗叹,黄玉虽心地善良,却柔弱可欺,不由替她担心。
望着楚楚动人的黄玉,心里更是怜惜。
“此人欠逍遥山庄五百两银子,既然余大人和黄姐没有五百两银子赎回,那么我出五百两银子买下此人。”雷少轩指着余一凡,目无表情道。
众人闻言愣住,此行不是来赎人吗?怎么变买卖了?
余正脸色微变,黄玉急道:“雷少爷……”
雷少轩打断黄玉的话,面沉似水。
“黄姐,此人年轻力壮,转卖为苦力应该值不少钱。咱们素昧平生,我怎可平白无故送你如此多银两?”
闻言,余一凡脸色煞白。
“这、这……”黄玉喃喃自语,脑子一片空白。
转眼雷少轩翻脸不认人,黄玉顿时不知所措。
“我开赌局赢钱,你摇骰可以分红不少金子,足够花一辈子,何必理会这个废物?”
“不……不,雷少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黄玉抹着眼泪道,“女儿家哪能选择?”
“你可以选择从我手里买啊。”雷少轩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卖给谁都是卖,你出价高,我自然可以卖给你。”
“丈夫怎可买卖?夫为妻纲,嫁入夫家,当顺从丈夫……”黄玉念着《夫纲》言语。
“买回的人便是你奴仆,为私人财物。任打任骂,可以转卖,天王老子也管不着,不从者可送官断处。买下仆役,你便是天,便是地……”雷少轩打断黄玉道。
黄玉闻言瞪大眼睛,这样也行?
忽然醒悟,抢道:“只要让他为我奴仆,我买!多少线都买,立字为据!”
众人绝倒,余一凡瘫倒在地,余正啼笑皆非。
据说,此后余一凡染上病症,走路踉跄,两眼无神,整日打哈欠流口水,面瘦肌黄,站立不稳,有人说是房事过度之症,也有人说是干苦力用力过度所至。
……
梅园,雷少轩曾经的家,如今却已荒废。
外看仍是高墙朱门大户,里面却是拆墙毁瓦,处处断壁残垣的凄凉景象,偶有破屋,也是朽窗烂牖,蛛网高垂,破败不堪。
高墙深院如荒野般寂寞荒凉。
雷少轩愣愣地站在曾经的大院内,思绪万千。
书房,没有了灯烛书影……
小院,没有了欢歌笑语……
厅堂,没有了宾朋迎送……
一切繁芜生命都悄然无息地湮灭在旧日的回忆里,只剩后院花园小塘依旧。
夜深人静,雷少轩心中酸楚,沿着塘岸漫步。
一泓水,皎洁月,翠竹依依,蛙声一片……水塘四周十分幽静。
小径幽幽,长满荒草,行走不便,雷少轩索性坐在水边一块巨石上,那是曾经的小码头。
“哥哥,你来抓我呀!”妹妹清脆稚嫩童声清晰而又遥远。
“哥哥,你抓不着我!”
“嘻嘻,你耍赖。”
“哥哥、哥哥、举我高高……举高高……”
“……”
声音依旧,人影杳渺。
雷少轩泪流满面,闭上眼睛。
微风拂过,水面微微泛起涟漪,蛙声愈发清亮,月亮越发皎洁。
依然是儿时的风,儿时的湖,儿时的蛙,儿时的月……
这是我的家,一切都是我的。
让我感受我的家,我的风,我的湖,我的蛙,我的月……我的一切。
水塘寂静无声,水面微微泛起阵阵清凉之气。
不!是灵气弥漫,向着雷少轩聚拢而来,似依恋,似欢呼,似召唤。
似乎风有情,树有情,湖有情,月有情,灵气有情。
雷少轩猛然醒悟。
谁说修行须无情?灵气何为灵?灵气有灵,自然有情,有情自然可召。
雷少轩彻底放松自己。
灵气都是孩子,丹田是家,雷少轩轻声呢喃道。
世人皆谓灵气无情,谬误!
无情怎可称灵呢?然而,灵气有情,却不是人人能领悟和感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