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虽短,却惊心动魄,几乎是一部传奇故事。
冯紫英、董文海面露惊奇之色,感觉不可思议。
“只有充分了解胡人之事,才有足够资料伪造身份,你是如何做到的?”董文海目光炯炯,直指要害。
雷少轩闻言,满脸通红。
“小人无意中结识一风尘女子,她是一位胡地行商之妾,夫死沦落。小人多次照顾她,因此得其帮助。”
“哈哈哈哈,”冯紫英闻言大笑,舒了口气道:“竟然得一风尘女子相救,倒是一桩趣事!”
雷少轩见冯紫英大笑,才知道刚才呵斥不过是试探,暗诽道:“这些混蛋,全是老狐狸。”
“小人已经替其赎身,安置城内!”雷少轩不好意思道。
雷少轩拿出一封信,双手捧给冯紫英。
“有一封信,请大人一阅。”
这是一封文乔子给冯紫英的信。
冯紫英一愣,接过信,读了几遍,看了看董文海,沉吟片刻,站了起来。
“雷少轩听令。”
冯紫英正色道:“前锋营军士雷少轩,忠肝义胆,深入胡地,为我军刺探军情,军功卓著,此刻起,晋升为军情司巡校兼领南军中军护卫营校尉。”
军情司巡校品阶相当于六品情报官员,属于中级军官,中军护卫营是大帅亲军,护卫营校尉是带兵的实职。
“这……”董文海眉头微皱,这情形变化也太大,不由吃惊不已。
“不必多言!”
冯紫英摆摆手,对董文海吩咐道:“雷校尉这几年都是在西胡草原胡人部落卧底公干,与前军情司统领蒋青单线联系。蒋公殉职,雷校尉归来仍属于军情司,你将资料档案补齐归档,连同任职军令即刻送往京城兵部备案。”
董文海脸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有些纳闷,原本提升雷少轩任职兵器司,略带有审查之意。
如今不仅没有审查,还让雷少轩到最机密的军情司任职,这说明雷少轩得到最高程度信任;任职亲军,更说明雷少轩的能力和军功无可挑剔。
任谁都知道,中军护卫,是军中最后一道防线,只有悍勇并立有大功的军士,才能入选。
入选者,意味着得到绝对的信任。
中军护卫不仅是一种荣誉,同时也是责任,意味着绝对忠诚。
董文海以为雷少轩递给冯紫英的信,是蒋青临死前所写的证明信,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雷少轩不仅值得信任,更是立有大功。
只有雷少轩知道,这不过是文乔子写给冯紫英的信,只为帮助雷少轩离开前锋营。
雷少轩心里大喜,升职命令便是让自己离开军营,前往京城的先兆。
雷少轩犹豫片刻,道:“大人,卑职在死囚营曾认识几人,论功已经可以选为军士,可否……”
“可!”冯紫英打断雷少轩,毫不犹豫道:“你即刻到任,择日到死囚营将人选出。”
死囚营营门两边矗立着两座巍峨的瞭望台,高大的木门敞开,门前竖立起一排排尖利的拒马木桩。
营门如巨兽大嘴,吞噬进入一切。
营门后,寂静、苍凉、破败,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雷少轩心情顿时变得压抑起来。
一股淡淡的惆怅和丝丝忐忑不安涌上心头,往日熟悉的面孔还剩下几个人?
雷少轩带领李桧和前锋营的几名军士来到死囚营挑人。
雷少轩只是亲军校尉,并没有权力挑选手下,冯紫英吩咐雷少轩成立一支直属小队,共有十八个名额。
冯紫英亲自挑选八人充任其中,剩下人让雷少轩自行挑选。
冯紫英选来的人几乎都是老兵、残兵,雷少轩顿时明白,所谓直属小队的人,将随自己离开前锋营。
久违的勾心斗角思维又涌上心头,雷少轩心里暗谤,想让人离开前锋营也不明说,成立什么直属小队,不过是直属养老队。
官场规矩,只能靠领悟,少有人明言。不过自己还不是官场上人的人好不好?玩什么阴谋?
经过盘问,守门的值守队长,让一个士兵带路,往营房里走去。
死囚营一如往日,肮脏、泥泞、破败,弥漫着腥臭。
“死囚营竟如鬼蜮,大白天让人瘆得慌!”
“一群等死的死囚,还能指望他们过着阳光明媚,如春日花园生活不成?”
“……”
“雷校尉出身这里?”
“能从死囚营走出的都是精悍之士。老张,你没看雷校尉这么小,便已因功晋升校尉?雷校尉杀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猪都多。”一名军士道。
“老张长这么大,就没吃过猪肉!”
“哈哈哈,老张家穷,只见过猪跑,没吃过猪肉!”
“这么凄惨?……”
“……”
一行人七嘴八舌,驱逐压抑和不安。
“先去伙食营!”雷少轩深吸一口气,按捺心中激动和忐忑,吩咐道。
伙食营其实是一个大空地,坐落在死囚营中间。
空地边便是伙房,空地四角立着四座高台,高台军士执刀握枪持弓,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里。
死囚营里,但凡囚犯聚集之地都有高台及军士监视,防止闹事,但凡死囚闹事,便会被军士无情射杀。
死亡是死囚的命运;冷酷、残忍、无情,是死囚营永恒的主题。
穿过空荡荡的空地,雷少轩心头涌上淡淡的惆怅、情怯。
这里曾是自己的终点,遇见胖姑、袁文伯,终点才变成另外一个起点,以这里为起点走出,进入前锋营,开始另一段人生。
这里也是曾经的家。既然是家,再破烂、冰冷都让人有一种亲近感。
“长官威武……!”
一声喝喊,一个军士急匆匆跑了过来。
陪同雷少轩的校尉,喝道:“前锋营长官巡视伙食营,前头领路。”
军士的脸有些熟悉,雷少轩惊喜,继而感慨,道:“老李,你可还记得我?”
“雷小子?不、不雷长官,我记得!”老李面露惊奇,心里舒了口气。
当年雷少轩与青龙帮比斗,老李正是帮着作弊的李伟。
“我来找胖姑!”
李伟是雷少轩来到死囚营见到的第一个熟人,不由心里高兴,道:“胖姑在吗?”
“长官说的可是胡萍?如今不叫胖姑了,我们叫她胖嫂。”
李伟满脸笑容,兴奋道:“长官,你可不知道,胖嫂比牛都胖,还喜欢揍人,王校尉被她欺负惨了。”
“死囚营有胖人?说明伙食不错啊!”身边军士打趣道。
“胖嫂是胖了,”李伟苦着脸道,“我们全营的人可就都瘦了!”
“啊?”雷少轩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胖姑过得不错,不由放下心来。
一间营房内,只有两人。
一个穿着蓝印花布、膀大腰圆女人背影,正对着一个身材高大男人发火。
女人头发梳成辫子,垂在腰间,端着面盆,叉腰骂人。
“你也是个男人?啊?整天赌钱,输了管老娘借。我欠你的该你的?自己没钱?没钱把自己卖了!”
“就二两银子,发饷银就还你!”
男人低三下四,陪着笑脸道:“这不是袍泽吗?这点钱也欠?实在不好意思,太丢脸了。”
“哼,丢人不丢钱!丢人就别赌。要钱没有。要命?有本事上外面要去。”
女人怒气冲冲,男人垂头丧气。
女的,正是雷少轩的便宜姐姐胖姑;男人,自然就是爱吃醋的王校尉。
“姐!”雷少轩眼睛有些湿润,轻声喊出来。
“咣当”一声,胖姑手里的面盆掉到地上。
胖姑一脸茫然,然后两眼圆睁,激动地叫了出来。
“少轩!”
胖姑猛冲上来,一把抱住雷少轩。
“姐、姐……”雷少轩被抱个满怀,“腰断,腰……我的腰!”
哈哈大笑,怎么看都不像腰断的样子,倒像是享受。
雷少轩陷进一个厚棉被窝,腰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箍着。
在这温暖、有力的怀抱里,腰几乎被勒断,雷少轩苦笑着,却无比安心。
雷少轩此刻心感到无比脆弱,任由胖姑抱着自己,似乎只有怀里的人,才是依靠,只要抱着,就没有孤独、冷漠、饥饿,全是希望、温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