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大亮,营地里气氛大变。
往日喧闹的营地,弥漫着悲伤、哀痛的气氛。
往日迎风招展的旗子,被摘了下来,换上白布幡,在风中摇曳,哗哗作响,营地内不时传来低低的哭泣声。
帖木兰和雷少轩坐在营帐里,沉默不语。
帖木兰脸上满是惭愧和不安,部落的灾难都是她带来的,她心里十分难受,却更痛恨刺杀她的人。
“这不是你的错。”雷少轩心里暗叹,看着难受的帖木兰道:“要怪就怪耶律楚天好了。你医术高明,下次他要是请你看病,你给他下药,让他变成不下蛋的母鸡。”
阿香噗嗤一笑,道:“他是个男的,怎会是母鸡?”
“察真哈刚才不也说自己是母鸡吗?”雷少轩逗道。
博尔雄直翻白眼,察真哈怒道:“有公主的药,我现在是公鸡了。”
帖木兰哈哈大笑,眼里流出泪水。
给察真哈配药,赐给部落大笔抚恤金,大概是帖木兰唯一能做的,也是给风察尔部落带来的最大安慰。
察真哈陪在这里,就表明部落没有责怪带来灾难的公主。
草原部落里,放牧为生,资源匮乏,冬季大雪,夏季干旱等重重自然灾害,常常让部落吃不饱。
为了生存,人们必须与天斗,与地斗,更多地与人争。部落里发生战争是常有的事,死人再正常不过了,用不着怨天尤人。
伤者留下修养治疗;死者就地安葬,回归到长生天的怀抱;剩余的人护送公主继续上路。
由于武士损失太大,察真哈补充了二十名战士。
看着一个个身强力壮,却颇显笨拙的武士,雷少轩有些怀疑,到底察真哈派他们随行,是保护公主,还是为了取回公主赏赐的银两?
摘星楼是王都一家不错的酒楼,经营北魏各式菜肴,往来客商都喜欢到这里歇息听戏。
酒楼二层的一间临窗包房内,中间是一张红木大圆桌,上面摆满了各色精致菜肴点心。桌旁坐着一位微胖的中年男子,身穿牡丹长摆锦袍,腰系玉带,一把缀满宝石的胡刀,横在桌子上,脸阔唇方,浓眉突眼,五官深邃。
此人赫然是西单于耶律楚天。
耶律楚天目无表情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一个胡人。
“乌古巴,怎么回事?以他们小队的实力,又是半夜偷袭刺杀,怎么会失败以至于全军覆没?”
耶律楚天淡淡地说道,不怒自威。
乌古巴闻言心里一颤,不停地磕头。
“大帅,情报有误。开始我们得知狼卫出动八名,实际是二十四名,而且中途还让卢城城主派出五十名武士。这样的护送实力,已经与我们刺杀队伍相当,因此不能强行刺杀。”
“这么说,刺杀的消息也泄露了?”耶律楚天轻敲着桌子。
“接着说。”
“护送队伍太强,必须先行削弱他们的实力。第一仗大获成功。小流河谷伏击,折损了公主一半护卫的实力,我方毫发未损,还动用了一名狼卫,刺伤了帖木兰公主。”
“帖木兰那丫头受伤了?”耶律楚天不动声色,点头道:“不拘一格,随机应变,做得很好。既然狼卫能靠近帖木兰伤之,为什么不能杀之?狼卫三步内要杀人,神仙也难救。”
乌古巴看到耶律楚天没有怪罪的意思,心里暗暗舒了口气。
“要说的正是此人。当时狼卫已经出刀,此人没有救帖木兰公主,而是以刀对刀,后发先至,一刀劈掉狼卫的脑袋。狼卫的刀只是凭着惯性余力,才让刀尖伤了帖木兰公主。”
“天才!想在狼卫刀下救人,几乎不可能,以攻对攻才是唯一正确选择。如此反应,说明此人的刀必须比狼卫的还快,什么时候帖木兰那丫头手下出现了这么个人?”
“据查,此人名叫铁木,苏伦部人。部落被灭后,沦落卢城被天香阁收留,因为长得好看、乖巧,深得帖木兰公主喜欢,认作阿弟。”
雷少轩如果在此地一定大吃一惊,人还没有到达王都,自己的底细已经被查得详实。
“呵呵,帖木兰眼高于顶,多少才俊儿郎都看不上,难道喜欢姐弟恋情?还有要是仅仅长得好看、乖巧就让帖木兰喜欢,那一定是情报有误。继续说。”
乌古巴心中一凛,大帅果然不是能轻易欺瞒的,只是时间有限,无法进一步证实情报。情报连连失误,自己罪责难逃。
“第二次刺杀,我们成功潜入公主营帐,却中了埋伏,全军覆没。据查,陷阱布置、临阵指挥也是铁木所为。”乌古巴有些惶恐地说道。
数十人的队伍,陷于部落战士汪洋之中,是绝不可能逃出来的。但是起关键作用的不是部落人数,而是料敌于先,巧布陷阱。
刺杀队伍都是军中精英,如果部落没有丝毫准备,是不可能阻挡他们突围的。
“帖木兰有这么个人相帮,也算是好福气。时间紧迫,情报失误之事不予追究,下一步计划如果再有失误,提头来见。接下来,我倒要看看这个铁木如何应对,看看王兄、耶律代善有没有这个命。乌古巴,继续执行下一步计划。”
耶律楚天冷冷道:“接下来的计划就叫步步杀机。”
“是。”
……
阿都沁日、博尔雄彻底将指挥权交给雷少轩,帖木兰、阿香惊诧不已。要知道阿都沁日可是一等侍卫,在外行事代大汗表,甚至可以号令部落首领,往日里傲气冲天。
然而,帖木兰不知道,征服一个男人很简单,无非是勇力和智慧,正是这点让阿都沁日、博尔雄对雷少轩服服帖帖。
征服女人比征服男人复杂多了,博尔雄如小狗一样黏在阿香旁边,舔着脸动手动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已经持续好多天了,也没能让阿香有好感,反而气得阿香直骂雷少轩。
“快把谁家的小狗牵走。”
雷少轩领着队伍,小心翼翼地往王都疾驰。
一路之上,绝不走不明之地,不走直线,行踪飘忽不定,有时傍晚,有时入夜,有时三更才宿营,队伍一旦宿营,绝不允许武士随意出门。
沿途所经部落都是随机驻留,因此恰巧碰到被刺客发现机会很少,唯一可能是有内奸。雷少轩没有时间鉴别谁是,干脆严令武士不许出门,切断内奸传递信息的机会。
许多人认为这么做纯粹是瞎折腾,不免有些怨言,然而只要被阿都沁日、博尔雄听到,将是一顿暴打。
几次出现内奸,阿都沁日、博尔雄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正好找理由发泄。用博尔雄的话说,勇士都是揍出来的。
雷少轩更是严令所有武士不得靠近公主。
公主身边是公主自行挑选的六名蒙面武士,再往外一层是博尔雄的十名武士和天香阁伙计,再往外才是狼卫和城主府武士。
这么严密的防护,相信帖木儿的安全是由保障的。阿都沁日心里舒了口气,开始对狼卫不能靠近公主还颇有些怨言,如今却感到庆幸。
连连出现的刺杀和内鬼,阿都沁日已经感到心悸。丝毫不能失误的沉重压力,让他将所谓的面子抛到九霄云外。
阿都沁日更是发狠令,要是再出现丝毫差错,涉及到的狼卫和武士一律就地处决,倒也让狼卫和武士再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数日时光很快过去,王都已经远远能够看见。
背靠着莽莽阴山,一座大城横卧在辽阔草原上。
蓝天,白云,羊群,大城与远山连成一片,碧蓝、苍翠、青草、繁花将寥廓层层浸染,好一幅辽阔、沧远的图画。
王都地处辽阔草原,出了城门,便是四通八达。
也许是牛羊马入城不方便,或者是部落天性无拘无束。城门外数里的开阔草原平地上,来自各地的部落,围栏圈起牛羊牲畜,陆续在这里扎营。
有人驻留,自然有各色生意开始经营开来,部落营地自然免不了有武士比武摔跤,喝酒聊天,孩子嬉戏打闹,妇人支着大锅做饭。
一条依稀可辨的道路,直通城门。
路上,行走着各色人等,或赶牛羊,或骑马拉车,或是商队浩浩荡荡的队伍……
看着有些混乱拥挤的人流,雷少轩心里又不由提了起来。
“咱们绕开道路走,这里太乱了。”雷少轩道。
“铁木,要不随着人流走吧,道路两边都是帐蓬,绕开耽误不少时间,而且好好的大路不走,也会引人注目。眼看已经靠近王都,纵目睽睽之下,哪个不开眼的敢挑衅大汗的权威?”
靠近王都,阿都沁日松了口气,底气十足道。
雷少轩想一想,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在王都刺杀公主,无异于彻底撕破脸皮,形同直接举旗造反,相信没有哪个势力会这么冒险。而且就算冒险刺杀成功,面临的报复无疑是野蛮和残酷的。
然而,心里隐隐的不安却挥之不去。
将入王都,所有武士列队在公主马车前后,保护着公主前行,这也是应有的公主礼仪,尤其是狼卫,更是威风凛凛地围着公主的马车。
此刻,所有的狼卫身穿绣着金狼的军服,打出了狼卫的旗号,雄赳赳前行。
雷少轩与六个武士走在队伍尾部,蒙着面,多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惹得旁边的阿都沁日直翻白眼。
他现在总算知道了真正的公主所在,只好也跟在队伍之后,不能如往常一样,走在队伍前面显威风。
博尔雄一如既往,跟屁在阿香后面。
看见狼卫的旗号,沿途的人群纷纷让出道路,恭敬的样子,让阿都沁日脸上不由露出傲然的表情。
阿都沁日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与雷少轩说笑着,希望雷少轩也能感觉与有荣焉。
雷少轩却有些心不在焉,越发感到隐隐的不妥和不安,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前面道路不远处,缓缓行着几匹并列而行的骑马人,突然,这几个人调转马头,横拉着一根钢索,钢索嵌套着寒光闪闪的刀片,猛然策马加速向护送公主的队伍冲了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狼卫顿时惊得魂飞魄散。
“躲闪……顶住……不……”
前面的狼卫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地喊道。
没有人能够正面硬挡奔马的冲击,正犹豫间,绳索已经呼啸而来。
武士们不明所以,纷纷低头伏身马鞍,却露出了公主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