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岁月 第六章 落水(1 / 1)

浊世仙途 明江烟雨 3564 字 1个月前

寒风刺骨,呼出的气息很快就凝成层层霜花。

空气似乎因为寒冷都凝滞了,吸进肺里,针刺一般痛,让人喘不过气来。

队伍艰难地行走着,雪深没脚,一步一挪,“咔嚓”的踏雪声,提醒行路多艰辛。

寒冷的冬季里行走,本就是行军大忌,何况雪后。

“长官,往年都在清明后押送死囚,今年为何严冬押送?瞧这天气,他奶奶的,还让不让人活了?”一个军士道。

“严老大,你是想家里婆娘了吧?”

“就是。寒冬腊月,鬼都不出门,让我等受这份罪,狗日的郡守,却在娘们怀里快活……”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舍不得香月楼小桃红?你是怕等你回来,小桃红跟人跑了吧。”

“这算什么?咱们长官可刚娶小妾,正热乎着呢,还不是一样得上苦海?”

“长官,您舍得小妾吗?……”

“闭嘴吧,敢拿长官开玩笑,小白脸,小心长官把你留在苦海。”

“哈哈哈哈……”

马少腾闻言摇摇头,路途艰辛遥远,他无心参与这些粗俗的玩笑,却也没有阻止。

北川西去苦海,万里之遥。路途如此遥远,即便每日行百里,仍须行走数月。

一路之上,高山、密林、野坡、江湖、沼泽重重险阻,盗匪、毒虫、猛兽、毒瘴处处艰辛,许多地方无路可走,寒冬里押送,艰难更甚往日十倍,士兵发发牢骚很是正常。

严冬押送囚犯,雪中行走,茫茫雪原,不辨方向,当初以为严冬行走,仅仅需要克服严寒即可的人,却是想当然了,找不到路才是最致命的。

这天,队伍来到一座山脚,迷失了道路。

四周白茫茫一片,看似都一样,队伍被迫走走停停,寻找着方向。

朝前望去,两边是连绵群山,行人绝迹,飞鸟、走兽无影无踪,只有山坡偶尔露出苍翠松树,凛冽寒风中傲立。

环顾四周,似乎处处都是路,却处处不可行。

领路是一名多次行走苦海的差役,名叫余正。

“长官,就是这个方向。”余正手指一个方向说道。

马少腾朝着余正所指方向看去,远处迷迷茫茫山脊上,有一个缺口,似乎从山脊断开,露出一个山谷。

“马少,白雪茫茫,已经不可能找到路,山梁豁口处却是此行必经之路。咱们眼前是一座湖,只需穿过这湖即可到达。入冬已近月余,可派人前往探路,查明湖水是否已经冻结,如果冻结,便能穿湖而过。”

“好,就依你。”

马少腾率领队伍,沿着几个探路人的脚印,迤逦着前行。

寒风凛冽,不时轻卷而来,发出细细的呼啸声。湖面广阔,入眼都是耀眼夺目的白雪,让人头晕目眩。

“德叔,”看着阳光下耀眼的雪光,雷少轩忽然道,“日正前面,阳光耀眼极易伤眼睛,不可多看地面白雪。”

“点点阳光如何能伤人目?”胡友德不以为然。

“为何如此说?”马少腾闻言回头问道。

“以防万一而已。我看过一本《太平游记》,是前人郦道之所著。此人家境殷实,却仕途不畅,索性仗剑江湖,游历天下。书中所记皆为途中趣事逸闻,书中写道:北国风光,雪霁观松,深山孤寺,怪石流泉,诗情画意,仕子所喜。常有雪后观景,为雪光伤眼,轻者几日无法目视,重者致盲。”

“你看的书倒是不少。湖中行军积雪,光照如镜,耀眼之处却能伤眼睛,”马少腾点点头,道,“以前我也曾听闻过此事,却不大在意,如今看来似乎有些道理,路途遥远,小心无大错。”

马少腾将命令传达下去。

众人艰难前行。

湖中不必寻路,直线而行就好,但是冰面上行走,光滑如镜,无处着力,一不小心,就会滑倒,而一个人滑倒,锁着的铁链,也会将其他人拽倒,因此行进颇为缓慢艰难。

“找死吗,不会走路?老子揍死你。”

雷少轩闻言看去。

一组人被一个老者拽到,那个大胡子大汉爬起,对着那老者拳打脚踢,呵斥怒骂。

一个军士,挥出皮鞭,“唰”一声脆响,抽在胡子身上,胡子立足未稳,转眼整队人又被其拽到在地。

“闭嘴!”军士呵斥。

整队人敢怒不敢言,默默挣扎爬起,继续前行。胡子恶狠狠盯着军士,却不再说话。

走了半日,逐渐行到湖中。

太阳如日晕,阳光隐隐退去,天空灰蒙蒙,如笼纸纱,如烟如雾,似乎又逐渐刮起了微风,有了雨意。

“须加速行进,似乎又要下雪。”余正催促道。

寒风逐渐猛烈,为了防寒防风,队伍靠得很近。

雷少轩隐约觉得不妥,却说不出什么道理,只是拉着胡友德走在队伍最边上。

走着,走着,忽然雷少轩觉得湖面隐约一晃,脚下有欲沉之意,雷少轩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大声喊了出来。

“散开,快散开,冰坍……冰坍……”

雷少轩练过多日身法,拉了一下胡友德,顺势往两边翻滚,滚出了很远。

仔细感觉一下坚实的冰面,雷少轩脸色惨白,慢慢站起身,此时,耳边响起各种慌乱的声音。

“啊!……”

“救命!……”

“不好……冰面开裂了,小心,别动。……”

“……”

“散开,闪开,别聚在一起。……散开……”马少腾厉声急促喊道。

众人慌作一团,迅速往四周散开,然而死囚几个人一组被铁链锁在一起,方向不一致,反而互相拖累较劲。许多囚犯因方向冲突,被拽倒在湖面上。

湖面晃动越来越大,情形越发危急,眼看着四处起伏晃动,有囚犯哭喊:“放开我们啊!……”

雷少轩喊道:“往四周散开,往没人的方向散开,往前跑、往外跑……”

“……”

“救我……”

众人四散狂奔,冰面忽然裂开,反应最慢的一队人摔倒在地,最后一个人掉到湖里,剩下四人倒在地上,虽然拼命地拉着他,然而那人依然绝望地嚎哭着,被拖着沉入湖里。

四周的军士、囚犯眼睁睁看着这一队囚犯陷入困境。

掉落到水里的人,冻得发抖,在水中挣扎了一会,很快就不动弹了。另外四人停止了滑动,却依然趴倒在湖面上,一动也不敢动。

静了一会,四人翻过身,慢慢爬着将湖里的人拖动,努力将他拖到冰面上。

湖面已经裂开,翘起一大块冰块,周围的人看着,谁也不敢靠近。

四人终于将落水之人拖到远离冰裂之处。

马少腾跑了过去,看了一眼,喊道:“快将铁索解开。”

落水的是个中年人,名叫孙国旺,据说因盗窃杀人判死囚。雷少轩曾在北川牢房见过他,他坚称自己是刑讯逼供所致,实在是冤枉。

孙国旺全身都冻僵,头发、脸颊、衣服结上了薄薄一层冰,脸色铁青,露出绝望的眼神,哆嗦着、努力地张开嘴巴。

“救救我!帮我解开衣服……救救我。……”

“救……给我换上干衣服……”

“救……”

“......”

铁链解开,却无人应声,每个人都扭过脸。

雷少轩急了,抓着身边的囚犯,喊道:“每个人出一件衣服,快、快……给他换上衣服……”

被雷少轩拉住的囚犯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同看一个傻子一样。

一个大汉,怒道:“滚……”

雷少轩拉着最近的一个军士,哀求道:“快下令,给他换件衣服,每人一件衣服就可救他。”

这军士一把将雷少轩推倒,喝道:“你个死囚,竟然闹事,找死吗?”

雷少轩哭着,看着胡友德,道:“德叔,救救他……”

胡友德看着焦急的雷少轩,无言以对,跺了一下脚,扭头往前走,仿佛没看见雷少轩。

雷少轩撑在地上,看着马少腾。

马少腾脸色铁青,径直走到雷少轩面前,一把拽起雷少轩,喝道:“此人已然无救,你无理纠缠不休些什么?不看你母亲面上,今日必严惩,还不快些离开?”

“他还未死?为何不救?”

“寒风凛冽,无处生火,缺医少药,此人必死无疑,何人可救他?每人脱一件衣服,会死更多人!路程遥远……”

“每人一衣,轮流担架,就可救一命!人命……”雷少轩哭道。

“他是死囚,死便死了!”旁边一名军士冷冷道。

“他是无辜的。”雷少轩喃喃道。

“无辜?谁不无辜?他自倒霉掉落湖中,难道需要其他人陪他倒霉?无辜又如何?天下倒霉之人何其多。”

马少腾强忍着火气,道,“既然老天让他掉落,就是他的命。不能自救,就无人救他,只能算他倒霉。天地之间皆为蝼蚁,鸟、兽、虫、鱼难道不是倒霉?被人所猎,何其无辜?”

雷少轩回头看,孙国旺躺在地上,已然一动不动,如一堆石头,又如一根木头。

也许生命就是这样,失去了生命,就如石头、木头。

雷少轩沉默了,木然地走着。

震惊、痛苦、悲哀,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冻死在眼前。

不,此人没死,而是活生生被伙伴丢弃,被同类丢弃。

一种兔死狐悲的悲愤,压抑着雷少轩的心。

蝼蚁,每个人都是蝼蚁。

雷少轩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弱小,人类的冷漠。

尽管雷少轩在书本里,看到过冷漠的故事和弱小的含义,却从没有如此深刻体会。这种感受深入骨髓,刺痛心扉,颠覆了雷少轩救死扶伤,扶住弱小的信念。

道路艰险,心必冷酷!

胡友德慢慢走到雷少轩身边,歉意道:“少爷!”

“嗯?”

“少爷,请不要怪俺。”胡友德看着雷少轩认真道,“咱们所带衣服少,我必须保证少爷所用。即便是俺掉到湖里,如不能救万不可勉强,俺也不怪你;少爷要是有事,俺才是万死莫赎!”

“一条命,难道不比一件衣服珍贵?”

“对俺来说,别人的一条人命,比不上少爷一根头发!”

“你……”雷少轩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