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下了课坐公车往订婚宴的餐厅赶,到达的时候已经过了七点。
江秀瑜已经在餐厅门口等得心急如焚,见何欢总算从街对面的公车站台走过来,她立即奔过去,一看何欢身上穿的衣服却立即来气了。
“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我前天叫司机送去学校给你的礼服呢?为什么没穿?”口吻略有责备,何欢却丝毫没什么表情,淡淡回答:“那种衣服我穿不惯!”
“有什么穿不惯,今天这种场合所有人都必须着礼服出席,你还是沈家的二小姐,也算半个主家人,穿得这么随便不是让客人看笑话吗?一会儿你沈伯父看到又该生气了!”
江秀瑜口吻很急躁,何欢盯着她看了一眼,面前的江秀瑜果然是沈太太的气势和装扮,里头一件黑色珠绣礼服,外面披着名贵的皮草,头发盘起来油亮服帖,颈上和腕上都戴着奢华首饰。
珠光宝气啊。
何欢冷笑一声,再抬头看餐厅的门口,就连迎宾的服务生都穿着燕尾服,鲜花和烛台布置的入口更显得隆重别致,这便是沈家的排场,她何欢穿着看上去极其普通的毛衣加裙子,自然显得格格不入。
“我人能来就已经是给沈家人面子,如果沈岳林觉得我丢了他们沈家的脸,没关系,我现在就可以走!”何欢原本就不想来这种场合,眼睁睁看着自己爱慕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娶其他女子,对她而言过于残忍,她何必来自讨苦吃,可是江秀瑜接二连三地打电话过来催,何欢怕她太难做,所以才逼自己出席。
人来了,却又遭江秀瑜这么一番数落,何欢心里除了悲痛之外又加了一点心酸。
江秀瑜知道她脾气恁起来谁都拦不住,只能拦住何欢:“好,妈不说了,你人来了就好,现在跟妈进去…”
江秀瑜牵着何欢的手进餐厅,门口的迎宾和服务生认得她,一个个都垂着头毕恭毕敬地打招呼:“沈太太好…”
江秀瑜无比受用,头都扬了几分,何欢能够从她脸上看到在沈家从来都看不见的傲慢和气势。
这或许就是江秀瑜当年要抛弃一切嫁给沈岳林的原因吧,就算在人后受沈岳林和沈明月多少气,但在人前她还是万人钦羡的沈太太。
“欢欢,一会儿进去之后自己注意点,妈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木已成舟,所以你也别想太多了,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该说的别说,不该做的更不能做。”
江秀瑜还在给何欢打预防针,何欢冷冷笑了一声。
这还真是她的亲妈啊,从头到尾只在乎自己的名声和沈家的脸面,却从未关心过自己女儿此时的心情。
“如果我真打算做些什么,你觉得沈家这场订婚宴还能办得下去?”何欢抽回自己的手,疏淡地说了一句。
江秀瑜被她这种口气吓到,回头盯着何欢的脸望了一眼。
何欢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可眼睛里似乎带着某种不明的情绪,无端让江秀瑜心里不安起来,总感觉要出事。
入场之后何欢才真正体会到“奢华铺陈”这几个字,现场布置自是不必说,由专业的策划公司和团队操办,遵循英伦风格,以纯洁的白色为主基调,象征爱情的纯洁,再搭配大量羽毛面纱和复古珍珠,所以现场氛围浪漫梦幻又不失高贵大气。
宾客也是衣衫华丽,果然如江秀瑜所言,女宾一律奢华礼服,男宾以深色西装为主,配上专业的灯光布置,整个现场可以用“衣衫鬓影”几个词来形容。
更过分的是现场还来了许多记者和媒体,沈家这次是花了心思和血本,偏要将这场订婚宴办得隆重瞩目,不过对于何欢而言,最惹她目光的还是舞台后面的那幅主题背景,用“沈”和“池”的首字母拼出来的画面,周围是沈澈和池姗姗的婚纱照,以碎片的形式凌乱铺在画面上。
何欢站在离背景不远处的地方,不敢再靠近一步,因为怕看到那些照片上两人亲昵又幸福的表情。
“岳林…”一直站在何欢旁边的江秀瑜突然叫了一声。
沈岳林这才从人群中回头,瞥了一眼何欢,眼里迸出明显的不满和嫌弃,不知是嫌弃她的衣服还是根本就嫌弃她这整个人的存在。
“来了?”沈岳林走过来好歹打了一声招呼。
何欢嘴角咧了咧,算是回应。
江秀瑜赶紧在后面扯了扯她的衣角:“喊人啊,喊伯父。”
何欢没吱声。
沈岳林也不在乎她一声“伯父”,抬抬手敷衍:“算了算了,今天这种场合别来这套虚礼,你赶紧带她进去吧,一会儿宴席就要开始了。”
江秀瑜赶紧“诶”了一声,又要过来拉何欢的手,何欢灵活缩掉:“我自己会进去!”遂跨步走进大厅。
江秀瑜也没辙。
沈岳林却在旁边剐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问:“今天晚上你的任务就是看好她,别让她惹出什么事!”
“我知道,再说欢欢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我觉得她不会…”
“不会什么?她跟阿澈都已经那样了,说不定什么都发生过了,你这宝贝女儿也不是省油的灯!”沈岳林说话丝毫不留情面,随即又烦躁地摆了摆手,“今晚对于阿澈和沈家而言都很关键,反正你给我看紧点,别让她给我闹出什么岔子!”
沈岳林说完就要去招呼客人,江秀瑜只能忍气吞声,抬眼看过去,何欢就站在大厅的角落里,不跟别人打招呼,也没人主动跟她讲话,她在这种场合中显得格外突兀,只自己拿了一杯水,垂着头闷闷看手机。
江秀瑜不由叹了一口气。
她记得何欢小时候很窝心,长得漂亮,嘴巴甜又懂事,村里街坊都很喜欢她,说何海好福气,生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儿,可如今她却变得淡漠疏离,小小年纪眼神里的冷几乎能够刮骨寒心。
更让江秀瑜担心的是何欢现在什么都不跟她讲。
她记得刚来沈家的时候何欢还没有跟自己这么疏远,受了下人或者沈明月的气,何欢还会跑回来对着自己哭闹一番,有时候是闹着要回青衣巷找爸爸,有时候却闹着要让江秀瑜去找欺负她的人算账,但无论哪一个,江秀瑜都不可能满足她。
渐渐何欢知道自己是再也回不了青衣巷了,也知道江秀瑜在沈家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她,所以她受了委屈不再回来跟江秀瑜讲,而是自己扛着,忍着,藏着,慢慢成了习惯,也养成了她如今隐忍淡漠的性格。
就像这次沈澈订婚一样,江秀瑜明明知道何欢心里不好受,可她从头到尾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一丝悲痛的情绪。
江秀瑜只当她是坚强,可谁懂何欢?
她不哭不闹不让自己把悲痛写在脸上,根本不是因为自己坚强,而是知道自己就算闹了哭了,也没有一个人可以来安慰。
如果你的眼泪掉出来,没有人替你擦,处境会多凄凉?
周沉在市里开会,会议内容涉及青衣巷的拆迁进程,这个项目是华茂近两年的重点开发工程,所以周沉很重视。
拆迁办此前已经安排相关拆迁公司进场,周沉在会上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拆迁进展还算顺利,大半住户已经签了合约,甚至有许多房子已经开始拆除,除了几户还死咬着不肯放,不过这也正常嘛,哪个项目没有几户钉子户呢,周沉开发了这么多项目,早就斯通见惯,况且现在拆迁工程都由政府出面主持,作为开发商不必去操这份心,反正最终交到你手里的是一块被拆得干干净净的地就好!
只是会议期间方秦打了两个电话过来,说沈家还在等周沉过去,甚至沈岳林指明如果周沉不到,宴席便不会开始。
无端给周沉扣了一个大帽子,周沉没办法,只能会议开到一半临时退场,再叫司机开车送他去订婚宴现场。
周沉抵达餐厅门口的时候已经过了七点半,里面仪式已经开始,宾客都围在舞台周围,周沉也不想引人耳目,尽量低调,自己在最后排找了个合适的地方站着。
司仪正在舞台上讲话,一身红色拖地晚装的池姗姗挽着沈澈的手就站在一旁。
果然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如果撇开“商业联姻”这几个词,周沉觉得台上两人看上去还是很般配的,不过总觉得沈澈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僵硬,像是刻意为之一样,倒不如池姗姗笑得那么发自肺腑。
周沉一下子又想起何欢来,今天这种场合她应该也会出席,目光在人群中搜了一遍,很轻易地便在角落里看到那抹薄荷绿的身影。
只那么一眼,周沉的目光便再也舍不得离开。
怎么说呢?他总觉得何欢身上有种特别恬静的气质,即使是在如此浮华虚伪的场合,她站在人群中间也能做到安然自处,仿佛周遭一切与她都没有关系,更何况她还是素颜,长发披肩,没有穿奢华的礼服,只是一件白色连衣裙外面罩了短款的薄荷绿毛衫,最普通的穿着,却将她骨子里的雅静都散了出来。
明明置身虚世浮华之中,却偏偏生了一张那么清淡素净的脸,站在那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异常特别,特别到让周沉一眼便看见了,但没有勇气走过去。
今天这种场合,他是Z传媒的当家人,而何欢只是沈家太太带来的拖油瓶。
周沉明白自己的身份,痛恨自己的身份,可是不得不端着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