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吓得整个人坐起来,却看到冯厉行正侧躺着,一双幽深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连翘当时的感觉就是,仿佛整个人被托了起来,漂浮到半空中,思维迅速散开,凝结不起来,以至于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睛里一片静止,像是被冻住的一小片海域……
冯厉行看着她那呆住的样子,好气又好笑,嘴里却声音低哑地说了一句:“你怎么变得这么丑?”
没法子,这是他醒过来后看到连翘的第一反应,最直接的反应。
连翘那阵子因为衣不解带地在医院照顾他,整个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脸色灰白不说,眼窝深深凹下去,下巴削尖,颧骨也格外突出,本来挺小巧的一张巴掌脸,如今瘦得好像就只剩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的灵气也都耗尽了,乌黑一片。
难怪冯厉行会说她丑。
不过好在这句话连翘当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与他对视几秒,只觉得脑子里“嘣-”地一声,思维终于凝结起来,像见鬼似地站起来往外跑。
“醒了,医生,医生…他醒了……”
连翘的声音响彻整个走廊,惊醒了睡在枝桠上的鸟儿,啪啪闪着翅膀往窗棱上飞。
夜班医生和护士听到喊声全往这边跑,走廊上一阵阵脚步声,整个世界全部醒了,天消亮,有微弱的晨曦从云层里透出来。
九月初,夏季快要过去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奇迹。
一整个早晨冯厉行的病房都有人进进出出,医生,护士,院里的领导,各项检查统统要重新做一遍。
周鸿声听到消息第一时间赶来了,拄着拐杖看到病床上睁着眼睛的冯厉行,双手摩挲着拐杖龙头,再扛得住大风浪的老人,那时候眼眶也明显泛起泪光来。
周业扶住他:“老爷,祖上保佑,祖上保佑啊。”
周鸿声连连点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临近中午的时候周沉也来了,弋正清也得到了消息,病房里一下子挤满了人,直到医生进来婉转提醒他们:“病人刚醒,需要休息,最好别这么多人围着他。”
这才渐渐散掉,只剩几个周家人。
周鸿声坐在床前,笑得无比欣慰:“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拍着冯厉行的手,也说不出其他话了。
周沉看着躺在床上的冯厉行,心里的感觉很怪异,按辈分讲床上的人是他侄子,可是这个转变他一时还无法适应,所以站在床前他也没说话,转念一想,似乎他从进病房到现在一直没有见到连翘。
那丫头去哪儿了?
“爸,要不先走吧,医生说他需要休息,晚上再过来?”周沉走过去在周鸿声旁边劝了一句。
周鸿声揉了揉发酸的眼角:“好,那厉行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就跟周业讲,他会安排。”
周业也酸着声音半俯着身在床前交代:“医院这边我都打点好了,少爷您要什么尽管开口。”
冯厉行因为刚醒,整个人的意识还有些懵懂,所以只是点了点头。
病房里的人终于全部退了出去,只剩窗口的阳光照到床上。
冯厉行依稀能够听到鸟叫声,他将脸往窗边侧过去一点,果然见有两只胆大的鸟儿蹦跶到窗台上来觅食,叽叽喳喳,挺吵。
他不由咧着嘴笑了一声,却听到病房的门被推开了,轻渺的脚步声走进来。
冯厉行一听就知道是谁。
他将头偏过去,果然见连翘站在门口,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蕾丝长裙,素面朝天,衬得人肤色更白,但整个人站在那却萧条得不成样子。
冯厉行眉心皱了一下,心尖疼得厉害,不知是因为伤口还是因为她这副模样。
“过来…”他轻轻喊了一声。
连翘站在门口却没有动。
冯厉行觉得她那呆呆的模样特别逗人,难道自己睡了这么久,她都变傻了不成?
“过来呀。”又喊了一声,声音有些虚弱,不过这回他将手伸了出去。
连翘乌溜的眼珠子终于转动了一下,慢慢挪着步子走到床前面。
“怎么了?都傻了?”冯厉行开玩笑似地问了一句,音色带着暗哑,但嘴角却不自觉地漩了一个涡,手臂也伸过去,主动将连翘的手捞过来牢牢握住。
冯厉行的掌心中还带着一层薄薄的稀汗,但已经有了一点温度,不似之前那么凉。
整个一上午连翘都沉浸在惊魂未定中,感觉是个梦,又怕真是个梦,所以一直躲在一边没敢进来看,可如今手被他握住,感觉到真实的触感,她才不得不确信他是真的醒了。
不是梦!
她守了两个月零9天的人,终于醒了,那感觉就像是她一直在心里憋着一口气,憋得很辛苦,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冯厉行醒了……
她能做什么?
她发现现在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拼命地喘气,一声声,胸腔里的气体慢慢膨胀……
冯厉行就那么直直看着眼前的连翘,看着她胸口不断起伏,像是一只快要爆炸的气球,终于膨胀到极致,“哇-”一声,扑到他身上大哭了出来。
当时冯厉行是彻底懵了,因为这丫头的情绪来得太快了。
前一秒还是一副愣愣的模样,几秒缓冲,随后一泄如注。
那哭声简直惊天动地,像是身体里藏着汹涌的江海,海涛翻滚,大坝都塌了,泪水止不住地泄出来。
一开始冯厉行还知道哄,拍着她的背直问:“怎么了?…怎么了……?”
可身上的人就是哭,拼命哭,像是要把这两个月憋住的眼泪一次全部哭出来,而且哭声绝对抑扬顿挫,连绵悠长,先是激烈,气壮山河般,慢慢估计是哭累了,只剩趴在冯厉行胸口一声声抽搐,消瘦的肩膀缩在一起,抽一声,身子抖一下……
冯厉行那颗心脏啊,本来为她挡了一颗子弹,差点都碎了,好不容易救活,却被连翘这么压着,惊天地泣鬼神般地哭了一通,哭得他是嗖嗖地直疼,像是整颗心都碎掉了,四分五裂。
真是冤家,上辈子许是欠了她太多,这辈子要他这么来还。
心啊肝儿啊,干脆全给她吧,反正都得死她手里,所以哭到后面冯厉行干脆也不劝不哄了,就抱着她,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哭成一团。
连翘哭到后面就变成了碎碎的呜咽声,全身虚脱般趴在他胸口,肩膀一抽一缩,像只湿淋淋软哒哒的小猫。
冯厉行觉得她也哭得差不多了,一手搂着她,一手撑着床让自己的上身直起来一点。
“哭够了吗?”靠在病床床靠上,捏着她瘦瘦的手臂,将怀里的小猫咪拉起来。
脸上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啊,泪水将她的睫毛全部糊在一起,眼睛里全是血丝,鼻尖也哭红了,再加上小脸裹在头发里面,几缕发丝被泪水沾在嘴唇上,一股子可怜劲。
关键还在那里一抽一抽,委屈又心酸,像是停不下来似的,抽得整个人不断战栗。
冯厉行心疼得没边儿了,喉咙哽着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只能抽出手,想帮她把沾在唇角的那几缕头发抹开,可他刚一动,连翘便忽地将自个儿压上去……
小妖精呐,直接捧住冯厉行的脸,用那两瓣柔软的还沾着泪的唇去咬他,带着一股狠劲,好像要把他吸进去一样。
一开始冯厉行还略微挣扎,可小妮子劲忒大,估计是将攒了两个月的劲都使了出来,他便也不再动了,何况自己身体还没恢复,斗不过她,便任由她去撒野,乖乖闭上眼睛抱住她,享受她的激烈和温柔。
连翘渐渐身子发软,重量全部依在冯厉行身上,感受到他的拥抱和气息,心尖一颤,泪又滚下来了,沿着脸颊顺到嘴里,混着冯厉行的吻全部被他吞入腹中……
小妮子还不罢手,吻一点点被她加深,舌头缠进来,冯厉行胸腔里那点稀薄的氧气都要被她吸走了,慢慢他的呼吸急喘起来,只能捏住她的肩膀将她生生拉开。
连翘好像还不过瘾,又压过去。
冯厉行赶紧箍住她的腰:“好了…不能再来了,再来我恐怕要受不了了……”
气息紊乱啊,这小妖精真是来要他命的。
连翘被他这么一提醒,嘴里好像嗤嗤笑了一声,可鼻子一皱,眼泪又簌簌下来了。
这到底是哭还是笑呀!
“混蛋,禽兽,畜生!没良心的东西,你还知道醒吗?你干脆睡死算了,嘤嘤嘤……”又哭了起来……
冯厉行那半天是被连翘折腾得够呛,又骂又哭又搂又亲,像个小疯子一样闹腾。
连护工和护士都觉得奇怪,先前冯厉行昏迷的时候她多冷静呀,冷静得护士暗地里都议论连翘没心没肺,自己的丈夫躺在床上,妻子却一点伤心的情绪都没有,可这总算醒了,她却像一下子炸开了锅,泪掉了一卡车,怎么刹都刹不住。
一直折腾到下午三点左右,冯厉行才能好好睡一会儿。
早晨做的那些检查也都出来了,连翘被医生喊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整颗心都像长了翅膀,飞到那鲜花遍野的地方去了……
谢天谢地,冯厉行虽然昏迷了两个多月,但除了身子虚一点之外,所有指标都正常。
“如果没什么大问题,再观察一段时间就能出院了。”
……
晚上周鸿声又来医院看了冯厉行,看了报告自然也就放宽了心。
加之连翘在旁边陪着,他也不想当电灯泡,所以稍微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薛阿姨带着安安进来的时候,连翘正在喂冯厉行喝稀粥,门一推开,安安背着小书包先走进来……
时光悠悠,恩仇爱恨,再伤再疼的过往都抵不上这一秒时间。
冯厉行将嘴里的一口粥咽下去,看着站在灯光下白白嫩嫩的安安,他的眉眼他的耳鼻,上面全是他的烙印。
……
“喂,先生,能否让让?这是我的位置!”连翘摇摇晃晃地从洗手间出来,拍了拍吧台上一个男人的肩膀。
男人回过头去,看到眼前的小姑娘。
还真是小姑娘啊,穿着一件金粉色的及膝小洋裙,圆头小皮鞋,直直的黑发垂到肩膀上,头上还斜斜地别了一个蝴蝶结发夹,这装束怎么看都像是未成年的丫头,可仔细看她的五官,圆润的脸,凸凸的圆下巴,整个就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可居然有一双乌溜溜的黑眸,上面浮着一层被酒精催生出来的野和媚,与她的装束和外形实在不符。
关键是这女孩他认识,在调查的资料上已经见过很多次她的照片,只是真人似乎比照片上要漂亮许多。
“谁说这是你的位置?”这是冯厉行对连翘说的第一句话,在人影混杂的午夜酒吧,带着一点挑衅和蛊惑。
连翘喝了酒,胆子贼大,才不怕他呢。
“我刚才就坐这里的,你看,那半杯酒就是我点的。”
冯厉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吧台上有小半杯酒,他拿起来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浓烈的龙舌兰味道,不免眉头一皱,嘴上却笑着调侃:“小妹妹,你成年了吗?按规定酒吧是不允许向未成年人出售烈酒的。”
结果这句话把连翘惹毛了。
“谁说我没成年,今天刚好是我18岁生日,不信我把身份证给你看!”她还真醉醺醺地从小包里掏出身份证扔到吧台上。
冯厉行睨了一眼,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陆连翘”三个字,这三个字不免让他眼底一阴,嘴上却笑得更痞:“18岁也就刚成年,所以别在这捣乱了,赶紧走吧,小妹妹!”
又喊她“小妹妹”,连翘是彻底毛了,撩了手袋就朝冯厉行抡过去。
“谁是小妹妹?我过了今晚就已经是大人了,已经不是小妹妹,而且你明明答应过我,说等我过了18周岁生日你就让我当你的女朋友,可你为什么食言?为什么食言!”
连翘一下子撒泼起来,手袋拳头直往冯厉行胸口和肩膀上敲。
旁边好多人都朝他们看过来,冯厉行没辙,只能捏住她的手臂,吼她:“发什么疯,别闹!”
“我就闹我就闹,怎么你还不许我闹么?你明明知道我不想做你的妹妹,我不要做你的妹妹…”连翘打骂到后来就只剩哭声了,喝得醉呼呼的身子软在冯厉行肩膀上。
软香在怀,冯厉行当时只觉得心口一热,半开玩笑地问:“那你不想做我的妹妹,想做什么?”
“想做…”她说到一半抬起头来,鼻子抽了抽,杏仁般的黑眸沾着水汽,那娇滴滴的模样看得冯厉行心口一阵阵发紧。
要命的是连翘嘴唇一咬,突然就趴到了他胸口:“我想做你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