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梦里回到很小的时候,大概也就六七岁的样子,那时候正是余缨和瞑色最红的时候,借着做慈善的名头,她在香港举办了一场个人时装秀。
连翘穿着五位数定制的蓬蓬裙坐在头排位置,看T台上腿长手长的漂亮姐姐穿着妈妈设计的衣服走来走去,灯光全部照在她们身上,底下许多人拿着相机对着她们拍照,她们却始终沉着一张脸,仰着下巴,不笑不说话。
“爸爸,她们穿这么漂亮的衣服不开心吗?”
身旁的陆予江将六七岁的连翘抱到腿上,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开心啊,这么漂亮的衣服,这么多人来看她们走秀,怎么会不开心呢。”
“可为什么她们都不笑?”
“因为不准她们笑啊,她们现在在台上就是一个移动的衣架子,所以必须面无表情,这样观众才会只留意你妈妈做的漂亮衣服。”
“原来是这样啊。”连翘似懂非懂,从陆予江的膝盖上跳了下来,直接走到T台旁边,手肘就放肆地撑在上面,一个个走过来的模特转身带起阵阵轻风,有时会有裙摆刮过她脸上,她这时候就会用手挠一下,然后趴在T台的边缘咯咯笑两声,视线里却是一片亮晶晶的灯光。
临结束的时候陆予江抱着连翘上台,和余缨并排站在一起,身后是拍着手终于会笑起来的模特姐姐,身上穿着妈妈设计的漂亮衣服,就这样满满一台子的人,朝着底下的观众谢幕。
鞠一个躬,掌声响起来,对面白亮的闪光灯像是会吸人的洞。
“咔嚓”一声,眼皮皱了皱,一盆透心凉的井水朝她当头浇过来,连翘呛得缩着腰连续咳了好几声。
“嗨,醒醒!”有人粗鲁地拍了好几下她的脸颊,连翘往外面噗了两口水,终于睁开眼睛,首先晃入自己视线的是杨钟庭那张猥琐的脸……
“醒了?这一觉睡得挺沉啊。”声音还是那么招人嫌。
连翘将头偏过去,脸上的水珠不断往下掉,她这才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住了,整个人侧身躺在床上,只是这张床要比安安之前躺的那张床大一点。
“安安呢?”
“在隔壁房间,不过你放心,他暂时还不会死,我已经叫人给他喂了点退烧药!”
“你有这么好心?”连翘的声音还是没力气,手脚也挣不动,估计是刚才闷她的那块毛巾上沾了药。
杨钟庭笑了笑,伸手将连翘眼睛上那捋湿头发拨到旁边去,动作竟出奇的温柔:“你不是说他有心脏病吗?所以我怕他真死在这里,总要撑到冯厉行带着裴潇潇来见你们吧。”
连翘冷哼一声:“他不会来!”
“你这么肯定?”
“当然。”连翘挣扎着抬起头来,被井水冲过的脸显得更加白,“你看看,我在你手里都多久了?几乎快一天一夜了,他要来早来了,还会等到现在?所以你这次估计是白费了心思,他不会拿裴潇潇来换我的!”
“不可能!”杨钟庭被连翘说得有些怕了。
连翘口吻却特别肯定:“真的,这男人我比你了解,心可狠着呢,最讨厌别人拿东西威胁他,况且我在他心里算什么呀,他外面女人多了去了,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他不会放心上。”
“不可能!”杨钟庭被连翘说得忐忑不安,如果冯厉行不来,或者冯厉行不顾他们母子的死活,直接带着警察冲进来,那他就是真的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放屁,他都能够为了你跟我作对,我不信他会舍下你不管!”
争执间,一楼院子里有人跑了进来,就站在楼底下喊:“杨哥,姓冯的那小子来了。”
连翘眼底一闪,杨钟庭得意地朝她甩了个眼神,走到二楼阳台朝底下人问:“他到哪儿了?”
“车子已经进了前面村口的弄堂,估计还有一会儿就到门口了!”
“有没有看到他带人进村子?”
“那倒没有,就他一个人,开了一辆车!”
杨钟庭没再问下去,重新回到连翘躺的床上:“看看,到底是谁了解他?我与他好歹也共事了这么多年,虽然一直摸不透他的心思,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说着脸就凑到连翘眼前去了,连翘甚至能闻到他身上腥烈的雪茄气息。
“他这个人吧,就是死心眼,想要的东西从来都要争到手,别人碰一下都不可以!”遂脸一冷,扔下连翘走了出去。
“把这女人给我带楼下去,门开起来,准备迎接贵客!”杨钟庭站在门口喊了一声,两个下手便进了房间。
连翘眼睛痛苦地闭上。
傻子!居然真一个人来!
杨钟庭走到对面的小房间,从老式五斗柜里的抽屉夹层掏出来一把黑岑岑的东西,装入子弹,上膛,咔铛一声,杨钟庭已经好些年没有听到这种声音了,也好些年没摸过这玩意儿。
只是如今临到这关口,前后无路,他也只能孤注一掷。
冯厉行的车子一直开到巷子的最里头,再往里走就没有路了,拐进去是幽深逼仄的窄弄堂,车身根本塞不进去,他只能下车,带着裴潇潇步行。
杨钟庭的那间老堂屋虽然在绕绕弯弯的弄堂里头,但要进去也就只有一条路,所以还算容易找。
大门虚掩着,门上贴的那对春联被风吹得翻过去,只大致看到最下面“四季常安”几个字。
连翘被杨钟庭的人强行按到堂屋大厅的一张椅子上,身后是旧式的雕花长桌,上头摆了几个装饰用的青花瓷花瓶。
“吱呀—”一声,虚掩的大门被打开,冯厉行拽着裴潇潇的手走进来。
那时候已经靠近傍晚,西边落日斜射进院子,照得冯厉行那张如玉的脸上像是镀了一层金色光芒,可恰恰那天他居然破天荒地穿了一件黑色衬衣,面无异色,步履不急不缓,直直走到堂屋檐下的阴影里,长腿跨过木门槛…
连翘再度闭上眼睛喘了一口气。
白痴,他还真的没带人来啊!
“啪啪啪-”杨钟庭稀落的拍了几声掌,“果然情深意重,居然真的独自带着这贱人过来了。”
冯厉行看都没看连翘一眼,只是将身后的裴潇潇拉到身边:“向来言而有信,怎样,放人吧。”
连翘这才有勇气看裴潇潇的样子,脸色蜡黄,瘦得不成人形,但真的没有错,确实是裴潇潇,简直不敢相信,连翘前几天才去寺里拜过她,可现在她居然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杨钟庭,说话要算话,我人已经站在这里,你先放人!”裴潇潇又往前略微走了一步。
杨钟庭也不急,手摁在连翘肩膀上:“人我早晚会放,但不是现在!”
“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裴潇潇又问。
他笑了笑,突然看向冯厉行:“听说你是开车来的?把车钥匙给我,等我安然上车,自然会把你女人还给你!”
冯厉行料到他现在只想着逃命,却摇头:“之前电话里我们可不是这么讲的,你让我把裴潇潇带来,我把她和孩子带走!”
“可我现在又改变主意了!”杨钟庭知道自己现在就算把裴潇潇灭了估计也逃不出邺城,所以他要用连翘的命来威胁冯厉行把他安然送出去,“给不给!”
嘶吼间一把将连翘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枪口便顶到了她的太阳穴。
这一切来得太快,裴潇潇吓得一声尖叫,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连翘却面无异色,只是身子太虚,脚底实在站不住,所以半个身子都依在后面的长桌上。
冯厉行一片死寂的眼底终于闪了闪,却依旧说:“就算我把钥匙给你,你今天也未必逃得出去,所以别作无谓的挣扎了,跟我去自首吧!”
“现在去自首也是一个死字!”杨钟庭粗劣的捏着连翘的胳膊,逼迫她不断往下歪的身子站直,“冯厉行,你不把钥匙掏出来是吧?那好,非要逼我给她一点苦头吃!”
说话间冷森的枪口从连翘的太阳穴移到她的下巴,慢慢将她的下巴抬起来:“啧啧…看看这张脸,勾人得紧,难怪连你也被她勾得魂不守舍,非要跟我作对,不过我倒好奇她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怎么就让你冯厉行愿意为了她摆这么大一局棋。”
杨钟庭奸佞地笑了几声,冯厉行觉出他笑容里的龌龊。
“你想干什么?”
“刚才不是说了么,看看你女人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说完便将脸别过去冲身后的下手笑了几声,问,“你们想不想看?”
那些人自然跟着起哄,连声回答:“想!”
“那要不就现在脱?”
冯厉行这才回神过来,杨钟庭这个变态!
“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哟…这样就急了?”杨钟庭见冯厉行终于有了反应,不觉玩性就更浓了,“那我还偏就要给她脱了,脱了给大伙儿看看,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居然能够让你冯厉行在乎成这样!”
冷光一闪,枪口再次抵住连翘的喉咙,却对身后的下手说:“过去摁住他!”
冯厉行自然不愿意束手就擒,可毕竟不是道上的人,加之对方人又多,个个手里都操着一根拳头粗细的短棍,几个回合下来冯厉行已经处于劣势,肩胛骨和后背被人敲了好几下,裴潇潇吓得在厅里跳着脚乱叫。
连翘还是第一次见到冯厉行打架。
他以前可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穿着白衬衣站在镁光灯或者镜头底下,现在却被人直接摁倒在地上,连翘甚至能听到拳棍敲在他身上,发出清脆的骨骼响。
“杨钟庭,你有气冲我来!”她挣着站直,冲他唾了一口,却终究因为药性而有气无力。
冯厉行已经顶不住了,双臂被人扣在背后,腹部朝地,终于匍匐到了地上。
老堂屋旧式的大方砖,脸被摁在地上可以嗅到砖缝里潮湿的青苔味道。
“真过瘾!”杨钟庭已经忍不住亢奋,一手捏住连翘的手臂,一手用枪抵着她的喉咙,可目光却定在冯厉行恶狠狠的脸上,那感觉啊,简直爽到爆。
“这些年我也忍够你了,总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可没想到你也有这么趴在我脚下的一天啊,怎么样?是不是心里特别不好受?”
杨钟庭已经接近丧心病狂的地步,冯厉行趴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可无奈两边肩膀被人死死摁住,他动弹不得,只听到嘶一声,连翘的上衣从领口被撕开,大片如雪的皮肤露出来,原本就被井水浇得通湿,所以胸口还结着一层密密的水珠子……
“哟,身上还带了伤嘛!”
伤口是连翘在巴黎自己用水晶灯上的铝片扣伤的,口子不算长,但当时她为了逃出来,下手重了点,所以伤口被她抠得很深,只在小诊所简单的包扎了一下,这么折腾一路回来,伤口早就裂开了,纱布上渗着血。
冯厉行不知道她身上有这么重的伤,当时就傻住了。
杨钟庭却像是闻到血腥味的狼,发亮的眼睛在连翘起伏的胸口扫了一圈,也不解她衣服了,像是想到了更好的玩法,索性将枪口顶着连翘那块伤处,加重力度往里抠一下,连翘全身便疼得像是揪掉一层皮,可是她现在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死死咬着嘴唇。
“怎么样?这样够刺激吧!”
“畜生,你最好别落我手里!”冯厉行几乎是龇牙咧嘴地甩着肩膀,像是身上的鳞片被人剥下来,眼里全是连翘胸口那片渗血的纱布和被她咬到发白的嘴唇。
杨钟庭见冯厉行在地上挣扎发狠的样子,觉得心里痛快到极点了。
“原来你也有这么急的时候啊?以前那些四平八稳的样子都哪儿去了?还说这女人不是你的软肋,我看你是魂儿都丢她身上了,所以赶紧把车钥匙掏出来,送我出这村子,不然我把她这心都给你撕裂!”
杨钟庭说完便又使了个眼色:“松开他,让他掏钥匙!”
几个按住冯厉行的人果真松了手,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掏出钥匙扔到杨钟庭手里。
杨钟庭便捏着连翘的肩膀一步步将她往外推,几个下手围在他周围,冯厉行身上已经被打得全是伤,却强撑着步步相随。
眼见杨钟庭就要出院子,冯厉行朝身后已经快要吓晕的裴潇潇使了个眼色,好在她还有点意识,突然跑过去抱起长桌上一个花瓶便砸到地上。
“砰-”一声枪响…
门外的刑警听到动静全部一下子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