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如果。”
希北风耸耸肩膀道:“事情没有发生在我的身上,我当然是要这样子劝你的,不然还能鼓励你多拉几个人下水?”
怔了一下,王老太爷忽然重重地躺了回去,哈哈大笑了许久后,才缓缓地停下来:“现在的年轻人真有意思,沈谅如是,你也如此。世界,终究是你们的。”
“既然已经知道了,不如临走前放开一点,看淡一点,总好过带着执念懊悔离去。”希北风叹了一声后摇摇头,不等他回答什么,就转头走了出去,他知道对于这种人来说,这些话说了跟没有说一样。
只是他想说出来而已。
就像对方,只是想做完而已。
至于结果,谁会去管呢?
管不着的。
回到药店里的时候,罗小黑已经平静下来了,慢慢地吃着冬灵给做的早餐,只是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一直到发现他回来后,才急忙开口道:“爷爷怎么样了?”
“老人嘛,该看开的总会看开,看不开的就跟小孩子一样钻牛角尖。”希北风宽慰道:“你家里人离开的时候,也需要哭一哭闹一闹,同样的,他哭也哭过闹也闹过,现在累了就一个人歇息着。你好好待着,等他……”
话到这儿,希北风就说不下去了,不过罗小黑却是自顾自地接上去:“好,我好好待着,等爷爷心里舒服了,我再去看看他。”
“嗯。”希北风心里无奈,看那王老太爷的精神头,怕是撑不了多久日子了。按道理来说有罗小黑陪在身边应该也不错,但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对于失去所有亲人的王老太爷来说,罗小黑就像是养来一起舔伤口的一只小猫咪,有余力的时候还能照顾点,可等到连自己都顾不过来,等死到临头的时候,恐怕只会徒添烦躁。对方也很清楚这种事情,所以才没有反对将罗小黑交给自己。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但人之将死,往往也愈加无情。
曾有一个老者跟他这么说过,人到了快死的那个时候,对待无关的人,甚至于对待至亲的人,都会显得淡薄无情。
初听之时他有些震惊诧异,可稍微回味一下,便觉虽有偏激之处,但又在情理之中。
或许只有到死的时候,才明白什么东西最重要。
没错,那就是自己。
即便口口声声,愿意为了某个人而死,恐怕也只是因为,自己死了不难受,但是某个人死了,自己比死了还难受。
所以,归根到底,还是以自己的心情为衡量标准。
即便平时无法最根本地认识到,但到了快死的那几天,就会发现其他的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自己想怎么样。跟婴儿一样追寻本能便好了。他们已经不需要再跟世界妥协了,反正很快就要一刀两断了,纵然为恶亦是遵循本心,更不怕有什么惩罚。
婴儿和将死之人的心,怕是如黑洞一般能吞噬万物。
前者是一个天然的怪物,后者则是一个被压抑了一生,到最后才重新找回自我的怪物。
跟婴儿待在一起,大家都可以觉得他们可爱,就像养一只牙都没长好的小老虎,将来再恐怖都好,现在也只能任由自己摆布,任由自己享受玩弄他人的快意。
疼爱婴儿,在另一方面来说,何尝不是心中的怪物在蠢蠢欲动。
如果内心有形状的话,大概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一滩披着人皮的烂泥,抱着另一滩烂泥,随意地揉捏扼杀。
掌控一切的那摊烂泥自以为不是怪物,被掌控的烂泥不知道什么是怪物。
这么一想的话,世界还真是恐怖。
存天理,灭人欲。
听来虽然可笑,但却多少触摸到一点真实世界的边缘。
或许某个疯子的眼里,现实世界就是一滩又一滩烂泥般的怪物,在互相缠绵互相倾轧互相吞噬。
对于隐约已经认识到自己是个怪物的王老太爷,希北风可不放心把罗小黑丢在对方的身边,否则或许会在不恰当的时候,感受到不该感受的东西,给后者的童年留下太多的阴影。
当然,三天之后,阴影还是不期而来。
王老太爷逝世。
据说走的时候很安详。
但想必没有多少人在意,毕竟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至于罗小黑,则是不懂,只一个劲地哭。
人死之后,一堆乱糟糟的事情,希北风本来心情也不好,被那么一搞之后就更烦了,忍了三天终于等到下葬,却还得在一边照看。代替王老太爷子孙哭丧的自然是罗小黑,小家伙不过五六岁,被折腾得也是够呛的。
不过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送葬的时候,沈谅出现了,毫无悬念地被王老太爷布置的后手,给逼上了庆生门门主的位置。
但也托他的福,接下来倒是重新风平浪静,顺顺当当地过了头七。
罗小黑虽然还伤心,但是这几天被别人折腾得都快麻木了,也就不怎么哭了,只是偶尔会静静地发呆。
总算一切都收尾了,希北风让冬灵帮忙照看着点罗小黑,自己则喘了口气,和娄皓日拿出酒随意地喝着。
“总算安静了点,这些天外面乱哄哄的,搅和得连个安稳觉都难睡。”
娄皓日唏嘘地道,别的地方还好,但是附近这块地方,居住了很多云烟城灾民,庆生门的大本营也是在这周围,基本上都无法跟王老太爷撇清关系,死生大事又是灾后,恐怕也存着向外界宣布庆生门依旧团结,灾民们依旧抱团的想法,故而实在是吵得不行。
“死人跟过节一样,真是醉了。”
希北风摇摇头喝了一口酒道:“也不知道日后会弄出什么幺蛾子。”
“你最好别出门。”娄皓日笑道:“否则的话,咱们这方小天地,恐怕才是风暴中心。”
“我还算不上那等人物。”希北风无语道。
“不管算不算,真的你最近还是别乱走动,我是真的怕事。”娄皓日叹气道:“可别好好的小日子没过几天,就又跟回到了安置区里一样,人心惶惶兵荒马乱,整天提心吊胆,生怕不明不白让人给弄死了。”
“瞧你这话说得,我都想搬家了。”希北风没好气地道。
“除非你搬出这擎天城,否则的话在城内哪处地方都一样,该闹大的时候哪里都躲不开。”顿了一下,娄皓日又道:“要不,咱们还是搬一下家?”
“怂样。”希北风满头黑线道:“你这胆子不行啊,酒壮怂人胆,那天你喝了酒,连个女人都不敢要,今天喝了酒就说要搬家,你这喝的怕不是酒,而是下火凉茶吧?”
“去你的。”娄皓日瞥了眼院子,确定冬灵和罗小黑都在外面店里,才哼了一声道:“注意着点,留点面子好不好。”
希北风相当无语,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忽然见一道身影翻墙进来院子里,登时就喝了一声:“光天化日,也敢翻墙!”
“大爷,别喊了。”
翻进来的人是沈谅,他一脸苦涩地合十求饶。
“哟,这不是我朱雀堂堂主么?”希北风故意打趣道。
“哪里是你朱雀堂堂主,这分明是庆生门门主,比你北风帮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娄皓日跟他一唱一和,故意调侃沈谅。
沈谅欲哭无泪:“你们别嚷嚷了,我好不容易才跑开的。”
希北风摇摇头,一脸正色道:“既然当了人家的门主,就要好好给人家办事,怎么可以说溜就溜呢?”
娄皓日亦是道:“有道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人家庆生门都差把你供着了,你不思回报出工不出力也就算了,现在连工都不想出,实非正人君子所为,必为后人所不齿。”
“你们能小声点吗?再嚷嚷的话,他们直接冲进来找人!”沈谅一脸憋屈地走过来,拿起酒壶很不客气地直接灌,似要借酒浇愁。
“沈门主日理万机,酒还是少喝点比较好。”希北风憋着坏说道。
“得了,风凉话说够了就得了,不然真发火了。”沈谅放下酒壶,坐在一边后,直接拿了筷子开吃:“这几天连清闲地吃顿饭都不能。”
“看来人家还挺诚心的。”希北风笑道。
“诚心个什么?”沈谅摇头自嘲道:“他们就是拿我当个聚拢人心的棋子,核心的事情完全不会让我碰,整天找一帮人给我整些有的没的,就是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耗我的时间。”
“刚开始都是这样,哪里还真能一下子就全交给你。”希北风很不走心地宽慰道。
娄皓日听得也是无语,说得跟真的一样,恐怕对方压根就不想给沈谅管事情。
沈谅更是明白其中门道,哪里能信希北风这两句话,但也只能苦笑两声,继续喝酒吃菜,总好过回去后面对一帮拿出十足十干劲,企图把他所有时间都消耗光的家伙。
没多久,酒足饭饱。
“吃完喝完就赶紧走,你现在也是个大麻烦,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希北风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真没良心。”
沈谅话是这么说,但还是起身翻墙溜走,没有暴露掉这个能躲藏的地方。
在庆生门的人看来,他虽然是个傀儡,但现在怎么都比在一个什么狗屁北风帮强,希北风如今见他也是低了一头。两个人一个不想面对前主子,一个不想面对暴发户一般的前手下,不见面就是最好的选择,怎么能想到还能溜到这破地方来。
但很可惜,这两个人都没把这些东西当做个事情,一个只求名,另一个现在基本无欲无求,对于帮派之事完全不放在心上,聚还是能够聚的,躲还是可以躲的,前提不要把事情惹大就行。
否则,希北风到时候也爱莫能助,他可不想清净日子被人打破。
“总算把瘟神送走了。”娄皓日好笑地道。
“现在还算不上瘟神。”希北风笑着道:“但要是庆生门有下一步的行动,恐怕就是个大瘟神了。”
“那你觉得会有吗?”娄皓日嘴角噙着一抹戏谑。
“未必有。”希北风笑着道:“人都是健忘的,当初外面八十万冤魂,吓得多少人做了多长时间的噩梦,甚至于有本钱的都尽量搬走了,只留下个生意摊子在这里继续捞钱。但现在你看看,日子该过还是过,他们低估了自己的忍受能力。”
“虽说是如此,但这擎天城也确实是没落了。”
娄皓日摇头道:“另外的话,现任城主蔡全带领着人往外拓展,最近是捷报频传,已经在外面把根扎实了。”
“正好他们不要,就留给小虾米耍呗,还能分散点仇恨和注意力。”希北风啧啧道:“不过这蔡全,的确是厉害,愣是能说动那帮子人往外面拓展,真有点想见见他。”
“还是别了吧,要是见了面,准没有什么好事。”娄皓日额头冒出黑线。
“也对。”希北风苦笑,正要回去倒头大睡一场,却听见外面冬灵在唤他,只得走出去看一下,便见到一个许久不见的“老友”。
“柳前辈。”跟着出来的娄皓日也是有些惊讶,就算柳元洲和叶乾一笑泯恩仇了,但这登门拜访希北风,却是有些离奇了。
柳元洲点点头,望向希北风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老夫是想在你这里找几株药材的。”
“……”
希北风楞了一下道:“我听说您好像也开了家药店吧,这到同行这里买药……”
“怎么?不卖吗?”柳元洲笑着道:“叶乾那老货可是说了,他的许多药都在你这里进的。”
暗骂了一声叶乾老货不讲义气,希北风便干笑道:“那他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最近也没有多少货了。”
“知道,说是你一开始还能陆续给点,现在基本已经停了给他供应。”柳元洲笑着道:“不过你放心,我也就是临时需要点成色比较好点的药材,不会一直找你提供的。”
“原来如此,想必是遇到了比较棘手的病患,这个当然不是什么问题,只要我有的话肯定拿出来。”希北风稍微松了口气,他可不想再不小心给别人看出点什么东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