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吵了。”
不知多久后,希北风来到囚笼外面,有气无力地说了这么一句。
沈谅停止了喧哗,渐渐地平静下来,抬头看着天空上愈发猛烈的火色,无力地坐了回去:“死了吗?都死了吗?”
希北风叹息道:“别人不清楚,但是你的家人,保证安然无恙。”
“我没问他们。”
沈谅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问的是那些人,那些无路可逃的人。”
“第三安置区还好,十不存一,另外两个安置区的话,大概百不存一,至于咱们这个禁闭区,目前平平安安。”希北风道。
“平平安安?”
沈谅嗤道:“就现在这个条件,染了病的人又能活下来几个?”
“至少你我活下来了。”希北风道:“你的病吴大夫看过,确定不是变异的,药材和食物方面不是问题,只要你安心养病,过几天就好了。”
沉默片刻,沈谅却是道:“你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静静地看着而已。”希北风无奈笑道:“你总不能奢求我能力挽狂澜,救百姓于危难吧?”
“但你至少该尝试一下,或许能多救下几个人。”沈谅话里并没有太多责备的意思,只是多少有点不满。
希北风无奈地摊手道:“你以为我有多大面子,我可不想跟你一样,被人关在囚笼里当成宠物一样饲养。”
沈谅眉毛跳了跳,咬咬牙道:“薄情寡义!”
“行,您仁义,您都仁义到囚笼里了,这样的仁义我可不要。”
希北风啧啧道:“太狼狈了点,也太丢人了点。”
“你是专程过来气我的?”沈谅哼道。
“就是有点瘆得慌,想找个人聊聊天罢了,谁知道你那么不识趣,哪壶不开提哪壶。”希北风说着话就有点起鸡皮疙瘩,只觉得天上地下一股股寒气袭来,心里好像有许多鬼在徘徊游荡,周围也有许多鬼在哭喊索命。
“哈哈哈……”
沈谅忽然哈哈大笑,良久后才疲累地松了一口气:“行的正坐得直,半夜没有鬼来敲门,像你这种人就活该心虚。等你老了,别午夜梦回,再后悔今天的不作为便好!”
“说的你很高尚的样子?”希北风眉毛直跳:“你敢说你想出去救人,没有一丁点儿沽名钓誉的想法。”
“什么叫沽名钓誉,那本该是我应得的!”沈谅哼道:“我心唯有明月可鉴!”
“行,无话可说了。”
希北风摇摇头道:“待会别再吵吵了,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不该活的还继续活着,你要是有劲的话不如留着吊唁。”
“吊唁?”沈谅怒道:“那火烧了多久?骨头都烧在了一起,怎么吊唁?”
“不然呢?”希北风无奈摊手:“你总不能指望那些刽子手,一个个地帮你掩埋顺便立碑写传吧?能有个地方掩埋就不错了,总好过暴尸荒野,给禽兽们啃了去。那样剩下的活人还不得彻底崩溃。”
“冷血!”沈谅骂的是那些人,但骂的也有希北风。
“无情。”
懒懒地给多加了俩字,希北风掉头就走开了,要不是闵圣人让他过来安抚,不想让沈谅激动过头气得伤身耽误病情,他才不来触这个霉头。
搞定了这一位之后,他已经身心俱疲,但不得不接着探访下一位。
茅依依倒是冷静很多,就是双目无神看天空,不吃不喝不说话而已。
“她就交给你了。”闵圣人无奈地说完后,就丢下两人匆匆离开,今晚的事情还没有完,对他来说麻烦在后头。
希北风搬了只凳子,看着同样在囚笼之内的茅依依道:“何苦呢,吃点东西吧,晚餐都还没吃吧?也怪那帮混蛋,杀人不挑着个合适的时间,偏偏在人吃饭的时候杀,这不是给我们找不痛苦,特意想恶心死我们吗?”
“你、说、恶、心?”茅依依一字一句地道。
总算刺激对方开口,也不枉他当这个恶人,不过这话却是不好接了,希北风只能无奈摊手道:“想让你说两句话真难。”
“想让我说两句话,就能够这么说吗?”茅依依怒气腾腾道:“向他们道歉!”
“死人不需要活人的道歉,活人才需要活人的道歉。”希北风无奈道。
“我要你向他们道歉!”茅依依坚持道。
“好,我向所有被杀的无辜生灵道歉。”
希北风望着天空道:“我不该侮辱你们的,以后每逢扫墓我都会给你们烧一把纸钱,虽然不多但也是一份心意,你们可千万不要来找我啊!”
茅依依听着他的“道歉”,眼里怒火愈盛:“你这是什么态度。”
“只是模仿了一下动手杀人的人而已。”
希北风唏嘘道:“不过说真的我无法理解,你在这里跟自己较什么劲。真正的刽子手们可是待在擎天城里,手不沾血眼不见杀生,安安稳稳地睡着,指不定明天还摆庆功宴。对了,估摸着还要问一下闵圣人的罪。”
“他?”茅依依蹙眉。
“他拦着你也是为你好,你去了顶多是看着别人杀人,做不了什么事情的。”希北风苦笑道:“现在还能剩下这么些个人,全靠他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顶住了擎天城的压力。人现在正一个头两个大呢,你就别再给他添乱子了。”
“怎么回事?”茅依依不解道。
无语地摇摇头,希北风便娓娓道来,心里却直吐槽闵圣人真特么够装的,什么事情都不说,还得他来说。
听完前因后果之后,茅依依脸色有些难看,她却是错怪了闵圣人不作为,不仅这里存活下来的人要感谢他,就是三个安置区里能活着的人,都要感谢闵圣人。所以虽然她还是恼怒对方囚禁自己,但是也理解了。
感觉像是在给情敌送助攻,希北风真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片刻后,茅依依叹道:“人死了之后还会去哪里呢?”
“像这么有意义的问题,一般我先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到底成不成立。首先,人死了之后,还存在吗?尽管他无法向我们宣告他的存在,但考虑到他也没有宣告他的不存在,所以对于到底会否有某些存在的存在,我暂时保留意见。”
说完了绕口令之后,希北风道:
“那么,在不确定人到底死后还存不存在的情况下,去猜测人死后会去哪里,其实不叫猜测,而叫妄想。当然我也不排除你瞎猫碰上死耗子,真猜对了的可能性,但是显然这种可能性小于等于零。”
“然后呢?”茅依依无所谓地问道。
“然后,我建议你还是放弃这种无聊得事情,尽管他听起来好像很有意义的样子,又或者是能给你虚妄的希望。至少,我们想象,人活着不快乐,但死了还
有个快乐的地方。嗯,听听倒是挺完美的。”
希北风耸耸肩膀道:“如果世界真的能跟人想象的一样完美,那么活着就不会不快乐了,然而事实并不是如此。”
“所以,你说了一大堆,就是来让我不开心的?”茅依依气得有点牙痒痒。
“我只是想跟你说,人死了就是死了。”
希北风认真道:“子曾经曰过,未知生,焉知死?子也曾经曰过,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细细品味了一下,茅依依也觉得自己浅薄了,不禁问道:“哪个子说的,我怎么没有听过。”
“一个死了两千五百年的人,一个活了两千五百年的人,一个出生于五千年历史中间点的人!”
希北风有些激动地道:“他不止生于历史之中,也活在现在,更会活到未来。许多人对他嗤之以鼻,但可笑的是,这些人却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在两千五百年前都说了些什么。只抓着几句限于时代的话语就拼命攻讦,却不知道那个人又说出多少跨越时代的话语。自以为是地批评对方,却不知道很可能自己说出来批评对方的话,早就在两千五百年前被人家给说烂了。那些人,终将被历史遗忘,唯有那个人会被铭记!”
“看来你那个地方的人真是够愚昧的。”茅依依不解地感慨道。
一竿子被人打倒,希北风也不禁满头黑线,不过想着不跟人计较,就只好忍了过去,免得再招惹这祖宗生气。
此时,闵圣人突然来了,见茅依依脸色好很多,还跟希北风聊着天,眼里不禁柔和了一点,但转头再看着希北风就又有点烦躁:“娄皓月病危了,你去看看吧。”
“什么?”
希北风有些难以置信:“我记得你上次的消息是,她服用了那些珍惜药材后,开始有了好转才对的。”
“变异。”闵圣人道:“没办法的事情,很多人都是这个样子,明明已经有好转的迹象,只要再坚持几日就能恢复,但是突然变异了,钱之力消散的速度也会加快,身体或许还能再扛几天,但是钱之力不够了就是不够了,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解决。”
“用药啊,用最好的药。”希北风蹙着眉道:“你知道的,我现在根本不怕疫病,所以如果你还有保留给我用的,就直接拿出来给她用好了。”
“没了。”闵圣人无奈道:“我说过就只有那一份,现在还想要再搞一份的话,得去擎天城里面求人。但你也知道,我现在一进去,别说求人找药了,恐怕第一时间……”
说着说着,他也觉得好像说漏了什么,直接就闭上了嘴巴停下来。
“我都知道了,对不起。”茅依依抱歉地道。
闵圣人瞥了眼大嘴巴的希北风,随后摇摇头道:“没关系。”
希北风十分头大,想了想现在的情况,闵圣人过来就是来下病危通知单的,心下当即也就接受了,只问了一句:“有没有想办法通知他的家人。”
“她拜托我找到她的哥哥妥善安置。”闵圣人道:“但是却说即便短时间内找到,也没必要带过来。”
“明白了。”
希北风点点头,便转头飞离,到达娄皓月的单人帐篷外面后,抬起手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门帘走了进去,这时候除了他还能有谁送对方一程的?
躺在床上的娄皓月脸有点发白,但是眼睛还算有神,并不是那种病重到意识模糊的人。然而这种清醒或许更加残酷,眼睁睁地看着钱之力消散却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生命如沙漏一般流逝,死亡从未如此具体与明确。
“没有想到,最后来送我的人是你。”娄皓月近乎自嘲地道。
“你哥哥我会让人帮忙找到,以后有什么能照顾的地方也会尽量照顾到。”希北风来到床边坐下,硬着头皮说道。
“嗯。”娄皓月微微点头,她明知道外面的大动静,却不想去承认,没有继续纠缠,而是笑着道:“你不怕被我传染了?”
“我的病基本快好了,应该不会被传染到。”希北风道。
“是吗?”
看了看镇定地希北风,娄皓月有些羡慕地道:“我总怀疑你身上有古怪的地方,或许正是那些东西才让你这么平静,或者说有恃无恐。”
怔了一下,希北风干笑道:“或许吧。”
“果然。”娄皓月摇摇头,挣扎着想坐起来,不过却很费力。
稍微扶了她一把,希北风心里忽然飘过两个字,好轻。
“谢谢。”娄皓月半躺着,呼吸有点儿急促,不过却好像更舒服了一些。贪婪地多吸了几口气后,她发白的脸颊泛起一抹嫣红,显得异样地好看。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自顾自地笑了笑,引得希北风一阵狐疑后,才略显调皮地问道:“怎么样,临死前没有变丑吧?”
“比平时漂亮,因为没有像以前一样张牙舞爪,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很多。”希北风很坦承地道。
“现在有没有可惜?”娄皓月心情好像还很不错。
“可惜什么?可惜没有追你?”希北风非常直接:“这个还真没有,像你这种祖宗,你哥才供得起……”
“哼!”娄皓月轻哼一声,不过却没有否定,反而幽幽一叹道:“我死了,也就只有他会惦记我吧?你呢?会不会偶尔想起我?会不会后悔以前对我的态度那么恶劣?”
希北风沉吟片刻:“不会。”
楞了一下,娄皓月无奈地道:“说两句好话都不会,活该你没女孩子喜欢。”
希北风满头黑线:“诚实是我最大的优点,我不想说好话哄你,免得你更加留恋这个地方。”
“有点狠心。”
娄皓月叹了一声:“不过,也稍微有点温柔。”
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希北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他跟对方的关系,其实怎么说都有点古怪,朋友算不上,要说对头恐怕也不能算,勉强的定义是熟人吧?
一时无话,短暂的沉默让帐篷内的气氛颇为尴尬。
片刻后,娄皓月抿了抿嘴唇,咬着牙道:“凑过来一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希北风有些犹豫,这临死前说出的秘密,一般都不是好秘密,不过最后他还是点点头凑了过去。
“秘密就是……”娄皓月话说到一半。
忽然,门帘哗啦一声被掀起,茅依依快步走了进来。
希北风下意识地就要转头。
然而,下一刻,嘴唇一片清凉。
两辈子的初吻没了!
眼睛睁到了最大,茅依依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脸颊突然间飘起一抹红晕,愤愤然地转身快步走出。
唇分。
扑哧!
娄皓月没心没肺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