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父亲已经昏迷了快半个月,但你成天守在这也无济于事,再把自己身子弄垮了谁来照顾你父亲?走,今晚回去睡觉!”苏诀说着就去拽唐惊程的手臂,她整个人却像触电般往后缩。
“疼…”
“什么?”
“……”椅子上的姑娘又不啃声了,只挣扎着要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苏诀这才意识到什么,伸手将她的衣袖撩上去,瞬时就顿在那里。
手臂上一条条全是血口子,深深浅浅,新伤旧痕。
“怎么会弄成这样?”
唐惊程抬头瞪了苏诀一眼,似乎很讨厌这男人自作主张看她的手臂,立即将袖子又撩下去。
“要你管!”
“我看到了就得管!是不是自己弄的?”
“……”
唐惊程又没气儿了,抱着膝盖继续坐在椅子上。
苏诀的火一下子就蹦到了脑门心,直接过去将唐惊程从椅子上扯下来:“走,跟我回去!”
“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
苏诀犯起狠来也不含糊,几乎将唐惊程半拖半拽地弄到了楼下。
楼下负责值班的保安见到他搂着一姑娘下来,那姑娘还一路挣扎,保安都有些懵了。
“先生您这是?”
“看好你的门!”
“……”
“嘭”一声,后座的车门被撞上,唐惊程直接被苏诀用安全带绑在椅子上。
车子发动起来,绕着住院楼前的花坛转了一圈。直接绝尘而去。
苏诀不是矫情的人,唐惊程这样他也不放心把她一个人送回去,于是直接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公寓。
一开始她还不肯,可进了电梯也就放弃挣扎了。从苏诀怀里出来,自己一个人崴着身子倚在电梯扶手上。
电梯里的光线要比医院走廊里的更亮,唐惊程额头上密集的小汗珠让她的皮肤显得更加晶莹剔透,加之又是狭小封闭的空间。
两人对视一眼,苏诀面无表情,唐惊程却笑出来,笑容凉淡。
“有烟吗?”
“……”
“有烟我就跟你回去。”
苏诀是彻底被她逗乐了,不由挑了下眉:“有,一直替你备着呢。”
唐惊程安稳了。跟着苏诀进屋,他开了灯,她在后面立即紧贴上来。
“烟呢?”
“你去客厅坐着,我去给你拿。”
苏诀很快从储物柜里拿了一盒烟出来,连着打火机也备齐了。
“只准抽一根!”
“好!”唐惊程嘴上应着,手指已经将烟夹了起来,等苏诀拿着药箱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曲着腿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
“帮你把手臂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不用!”
“两根!”
“成交!”她乖乖将腿放下来,自动把袖子卷了上去,灯光下伤口显得更加狰狞。
“经常这样?”
“什么?”
“用刀割自己!”
唐惊程将烟在烟缸里掸了掸。皱眉看着眼前的苏诀,本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又觉得无趣。
“包吧,别问这些跟你无关的东西。”口吻有些略嫌弃。
苏诀深看她一眼,没说话,拿了药和纱布出来一条条剪开。
整个过程都是缄默,唐惊程把手臂搁在苏诀的膝盖上,她再用另一只手抽烟。
药渗进伤口里面,疼极了的时候她也只是微微皱下眉。
偶尔苏诀会抬头看她一眼,她微微眯着眼睛,眉目在烟雾中显得更加冷清。
苏诀还记得她19岁的样子,暂时性失明,在医院走廊里面扶住墙一路跟着邱启冠。
“邱老师。我喜欢你!”那会儿这姑娘的声音喊得特别响亮,口气几乎勇往不利。
那时候她头部受伤,是苏诀负责每天给她换药。
每次去她病房的时候她都会自己乖乖盘坐在床上,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她脸上总带着笑,似乎成天都乐呵乐呵的,仿佛突然失明对她丝毫没有影响。
“嘿,帅哥医生,今天又是你给我换药啊?”
“……”
“你怎么不说话呢?我发现你话很少耶…”
“……你眼睛看不见,怎么知道我长什么样子?”
“病房里那些小护士说的呀,她们成天议论你呢,说神经外科来了个超帅的男医生,嘿嘿,说的就是你吧。”
“……”
“不过你肯定没我家邱老师帅,对了…昨天邱老师说今晚他会留在医院陪我过夜…”
那时候唐惊程说到这些的时候脸还会红。
苏诀也是这样站在她旁边帮她缠纱布,一圈圈绕过她的头和耳朵,她软软直直的发丝在阳光下会跳舞,连她白皙脸上的细小绒毛都仿佛镀了一层金光。
“蝴蝶结哟。”她无聊的要求。
苏诀总是照办,缠到纱布尾端会在她耳边给她系成蝴蝶结形状。
唐惊程满足地坐在床上发笑,目光没有焦距,眼波纯然,可是整个年轻的脸在恣意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好看。
19岁的唐惊程让苏诀看到了这世上最美好的惊艳,她就如同开在轻风下的一束百合,美得波澜不惊,却让他惊心动魄。
“好了。”苏诀出声。
唐惊程在烟雾里垂头,看到手臂上的纱布绑了一个标准的蝴蝶结,她不由冷笑:“你还有这手艺?”
苏诀回身过去收拾药箱:“很早以前的事了。”
唐惊程没放在心上,将烟掐了,起身。
“谢谢。”
“不用,也不是第一次了。”
确实不是第一次了,唐惊程笑,似乎每次都是这男人替自己包扎伤口,可她怎么会想到七年前也是这男人每天去病房给她换药。
“晚饭吃了吗?”苏诀将药箱收掉后又折回来,唐惊程已经在抽第二根烟,客厅里已经能够闻到很浓的烟味。
“吃过了。”她随口答。
苏诀也没问,自己走去厨房,很快听到锅碗瓢盆的声音。
唐惊程走过去,倚在冰箱门上抽烟,看他:“又煮面?”
“我下午太忙,晚上基本没吃东西。”土尽亚技。
“你经常这样?”
“怎样?”
“一个人加班到这么晚,然后回来用一碗荒面打发自己?”
“没有啊。”他走过来,走到唐惊程面前,“让让。”
“什么!”
“你挡着我冰箱。”
“……”
唐惊程侧身,苏诀从冰箱里拿了两枚鸡蛋出来,握在手里面无表情地看她:“不是荒面,我加了鸡蛋。”
“……”
真是一个较真的男人啊。
唐惊程自觉说不过他,起身出了厨房。
很快苏诀煮好面端出来,唐惊程却不见了,他一时有些心急,站在客厅喊了一声,直到书房那边响起脚步声。
他走过去,见她一人站在一幅画前面。
“你把它买回来了?”
“很早就买了,就上次我在郊外撞到你,把你带去酒店,有人拿这事做文章,我去画廊买了这幅画哄她开心。”
唐惊程吸口气,眼前那幅画便是那次在鸡尾酒会上的抽象画,也是她第一次见姚晓棠的地方。
往事历历在目,可早已物是人非。
“那画怎么在你这?”
“她走后我去姚宅把它拿了回来。”
“想给自己留个念想?”
“……”苏诀没接话。
唐惊程用夹着烟的手指轻轻挠了挠额头,指端掠过眼角,湿气被她捻散,回过头来,她眼睛已经通红一片。
“能否问你个问题?”
“嗯。”
“你爱过她吗?”
苏诀垂了一下头:“我很感激她。”
“但这不是爱对不对?既然不爱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就为了你在苏梵那点利益?”
苏诀笑一声:“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走的路,一旦做了选择,后面都由不得自己了。”
苏诀的答案某棱两可。
唐惊程捏着烟,又捻了一下眼睛,将压在心口的气喘出来。
“可她是无辜的,你有你的目的,你的手段,但她一无所知,她傻乎乎地把心给你,你却拿她的心当工具,这样对她公平吗?”
唐惊程的口吻越来越激动。
苏诀不明就里,以为她还在纠结姚晓棠的死,赶紧掐灭话头:“感情的事从来没有公平可言,这事我不想再讨论。”
唐惊程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心里像被刀割开一样疼。
“所有带着目的的感情都是犯罪,你们没有权利去利用一个无辜的人。”说完她便转身出了书房。
苏诀觉得她话中有话,去追:“你去哪儿?”
“离开这!”
“我送你走!”
“不需要。”唐惊程甩开他的手臂,“你也一样没心没肺,还有,你姓苏!”
他是苏闳治的儿子,这是不争的事实。
只是苏诀听不明白,他只知道苏闳治盗了玉麒麟,却不知道这其中的故事,更不知道苏闳治以后都将是唐惊程的死敌。
“你这话什么意思?”
“问你的良心去。”
唐惊程甩开他便推门出去,“砰”地将门撞上,苏诀转身,客厅桌上两碗刚煮好的面还热气腾腾。
出了苏诀的小区,暖风一吹,唐惊程的思绪又开始渐渐溃散。
她站在路边打车,已经凌晨两点了,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只能沿着街边走,刚走了几分钟手机却响了起来。
看守所管教那边打来的电话。
“请问是唐稷家属吗?能否来趟医院,唐稷醒了,不过好像快不行了……”
那是六月份,云凌入夏,树上开始有虫鸣。
唐惊程在路边等不到一辆出租车,她像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的小物件,精神全部溃散,毫无头绪地在路边绕了几个圈,最后跑到马路中央,张开手臂……
迎面而来的车辆急刹车。
“喂,你…”
她跑过去拍对方的车窗:“求求你送我去医院,我要去见我爸,我要去见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