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屠城而进(1 / 1)

囚车咿呀呀,驶向无穷无尽的远方。

卫潇忽似想起了什么,问:“这是到哪里了?”

“这是沃畴平原,”小兵答道:“再前方,就是孟律郡了。”

“孟律郡?”卫潇耸然一惊,忆起在幻国地图上所看到的沃畴平原在缇萦以南,再往西,是包括孟律郡在内的十五郡,这么说,魔族的大军,已经越过了他在云中大地上所设的三道防线中的最后一道——缇萦?

他有些难以置信的开口:“夜宸是否已经攻下了缇萦?”

“是啊!”说起那场激烈的攻城战,做过伙夫长的小兵竟也有些眉飞色舞起来:“在你昏迷的这三天,夜宸将军便攻下了守将楼烦号称‘固若金汤、永不可破’的缇萦!说起来,那楼烦将军确实是幻国朝中首屈一指的大将,他率领全城军民依坚据守,面对我魔族十五万人的大军,使用木石兼投,大炮遥击,还利用雪夜偷袭我军,杀伤多名魔族将士!”

“而且他还使一队军士,假扮百姓运财物出城,兄弟们想得那些财物,派数千人马追了上去,不想却被诱入楼烦的阵中,他使两翼包抄法,将那数千人马灭得干干净净!”

“前两天攻城毫无建功,反而还自损数千人马,那守将楼烦还在城头洋洋得意的叫嚣,说是此城他发誓要守到与卫潇将军城头奕棋饮酒之时,叫夜宸不要痴心妄想了!”

“夜宸将军在城下听得,气得摔了金杯,亲自披挂而出,于第三日雪夜之时,以万载玄铁铸就的巨格箭击碎城头,射杀了楼烦,这才破了缇萦,挥师南下!”

“据说那位楼烦将军在死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坛棋子,从城头跌落,黑白的棋子洒了一地,仿佛是为他殉葬一般,”小兵摇着头叹息:“这楼烦也算是个硬骨头,这一战打下来,夜宸将军甚是恼怒,当即下令大军围城,屠城而进,在城外筑墙掘濠,使城内人不能逃出,然后大军进城,尽行屠戮,所过之处,积尸成丘,城中无主,数十里内,草木尽毁。”

卫潇听他讲说屠城惨景,心头绞痛,然而其中却有一个疑点:“夜宸是如何得知楼烦夜军夜眠城头,以玄铁巨格箭穿城而杀之?”

“这……”小兵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是,夜宸将军在那晚见到了一道光影,光影中隐隐有一个人影,似乎是那人影将消息透露给了他……夜宸将军当即开了洞察之眼,以重箭击穿墙头,正中楼烦头盔,巨格箭射穿头盔,鲜血汨汨而下,流了一脸,“当时他抓起身边的大刀,踉踉跄跄着从城头如一只黑鹰般飞扑而下,想要刺杀夜宸将军,却落在了城下,摔了个粉身碎骨……”他想起那个从城头坠落的将军,忍不住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太可怕了!”

“又是那个幻国奸细!”卫潇双手握紧,恨不得将指节握碎!

楼烦——

那个永远大大咧咧、看起来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武烈大将军楼烦,那个为赴前线一口应下他的三不杀、每次都吵吵嚷嚷着要第一个冲锋在前的楼烦,那个城头抱着棋坛也要等卫潇回来的楼烦,那个以一城之力对抗着整个魔族帝国军倾力碾压的楼烦!

小兵道:“当时他的尸体就落在夜宸将军的脚下,夜宸将军看了一眼,只说了一句话:‘可惜!天下勇士,更有谁及得上此人?’便转身走了。”

卫潇心中也暗暗叹了一声:“是啊,天下勇士,更有谁及得上此人?”

这哪里像是一个自知走向灭亡的人?

一个悲剧英雄,挣扎在末世的泥沼中。

生得伟大,生得壮烈。

但是于事无补。

缇萦城破,幻国中的又一颗战星殒落。

卫潇抬头,不禁有些凄惶的想到,幻之灵国在接连损失了将星独孤信,武烈大将楼烦之后,又有谁能抵御征澜帝国大军铁蹄的践踏和高举的屠刀?

还有那个屡屡出现在背后,却又每每在关键时刻出手,扭转战局,替魔族大军击溃幻族军,龟缩在光影中的人像,到底是谁?!

卫潇眉头皱起:“此人不除,幻国必亡!”

他忽然感觉有些刺眼,抬手挡住了眼前。

只见沃畴平原上的夕阳,如同被血浸染过一般,洒在大地之上。

那仿佛是一种奇异的预兆,因为从这一天起,魔族大军的屠城之路开始了。

卫潇布在云中大地上的三道防线一破,其余郡城,均如卵击石般,脆弱得不堪魔族大军的一击,魔族大军一路狂飙猛进,势如破竹,连下十五郡,直逼幻国国都郦都。

夜宸将战火,一路从幻国极北的赤炼江天险,烧到渭城,雍凉,梓漳关,无定河,缇萦,沃畴平原,平原以西十五郡……

所到之处,不管降与不降,一律屠城!

他几路进兵,分割包围了西南十五郡,各个击破,大规模屠杀,夷平城市,清乡僻野,深崖远谷,无不搜及,令将士出屠,以所得人耳计功,无论男女老少及牲畜悉行诛灭,房屋皆焚毁,山林亦毁灭!

导致魔族大军所过之处,已无人迹,不见犬吠,皆为旷野。

这个嗜血冷酷的将军,几乎已将屠城发展到了一种登峰造极的境界。

他的军团,也被视为地狱军团!

“这哪里是人,分明是从地狱里放出来的魔鬼啊!”那些被他斩杀的幻族守城将领在他的屠刀下颤栗,死不敢瞑目。

卫潇坐在囚车中,想起了夜宸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虽是人族,却具魔心!”

他目睹这场战火,将幻国化为一片人间炼狱,却无能为力——

“也许是神已经厌倦了这个世间,他才将这个魔鬼释放出来,来清洗这个世间的吧!”他只能无奈的叹息,想起那些此前被夜宸铁蹄践踏下的血族,月族,魅族,影族……

伏尸百万,血流成河,天地不仁,将军夜宸!

《云中竹书幻》记载:

云中历二一四五年,夜宸率魔族大军,铁蹄西进,令木华黎攻孟律郡,屠之。

复分兵取临邛郡,转攻合剌清河郡,屠之。

进兵围钟离郡,魔君钧天泽怒城久不下,有旨尽屠之。

军至嘉禾郡,幻族军大溃,拔之,屠其城。

遂至漉郡,力抗,拔而屠之。

十二月末,攻破堞城郡,悉屠之。

*******

幻国的繁华富庶,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即没落。

大地狼烟,生灵屠炭,满目荒芜。

竹帛烟销,与百万生灵俱烬。

整个云中大地,下起了罕见的连绵不绝的七日大雪。

似乎连上天都不忍,要用大雪将这一切苦难苍痍掩埋干净。

而夜宸的大军,仍然如一道乱世巨剑,毫不停歇,剑锋直指郦都。

这一日,大军在距郦都城三百里远处,安营扎寨,当守卫都城的羽林郎远远望见城下的“宸”字大旗时,立刻飞马回报承光殿,朝中震恐!

“什么?!”猗兰殿中,国主流梦影在听完徐彦达的禀报,自高高的水晶阶上回过身来,她凤峨高冠,长长的帝主紫帔披拖于水晶阶上,十二岁的女孩子,略显稚嫩的面容上,额心点上了朱红的山形妆,平添了几分威严。

徐彦达身上的铁甲血痕斑斑,身上负伤无数处,跪伏于地:“无定河大战中,卫将军以正奇合围之法,配合独孤将军的‘背水却月阵’,本来有望出奇兵奇阵,以少胜多,一举击溃魔族四十万大军,却不想被幻国奸细发出‘御虎符’,矫诏以国之暗影‘刺’军,和魔族大军一起,将柴桑护国军十二万,尽皆屠灭,不留一人!”

他以头叩击大殿的水晶地面,“嘭嘭”作响,不多时,便额前一片鲜血淋漓:“徐彦达受卫潇将军所托,拼死逃出,只为留一口气,向国主和朝中禀报,幻国之中,潜藏了一个老奸巨猾、卖国求荣的奸细,此贼不除,幻国必亡啊!”

朝中众臣见他满面流血兀自叩头不止,皆可想见前线战事惨烈,却被内贼奸细出卖,这员边关大将心中的愤懑之情,齐齐拜伏在地:“请国主彻查,清除内贼,保我幻国平安!”

流梦影沉吟了一下,目光落向坐于大殿左侧的大祭司幻若尘:“我国之中,以赤炼江天险为据,据守江南,向不与魔族往来,如何能有内贼——大祭司,你怎么看?”

幻若尘一袭宽大红衣,长发如瀑,巍坐在六方椅上,凤目中闪过一丝光芒,缓缓道:“国主难道忘了,你曾率我国中二十三名勇士,乘坐枣核舟暗渡赤炼江,夺取昊天神剑一事么?”

流梦影微微点一点头,只听他又道:“国主不记得那个叫薛千的小孩子了么?想来跟国主差不多的年纪,却可凭一己之力渡过赤炼江,那我国中有人暗渡陈仓,与魔族交往,又有什么稀奇呢?”

“更何况,”幻若尘红衣一拂,高大的身影自六方椅上缓缓站起,目光一一扫过跪伏在地的朝中众臣:“夜宸兵进幻国,节节前进,朝中有人屈从于强者,或为求生,或为财帛,或为叛国求荣后的高官厚禄,也说不定!”

他凤目闪着寒光,众官皆觉得心头被一把利刃扫过。

“可我朝中百官,又如何知道谁是那内贼奸细?”流梦影道。

幻若尘红唇勾起,微微一笑,一把嗓音清冽:“能窃得我国中重器‘御虎符’者,能有几人?能千里传送幻影递出消息者,又能有几人?如此排算下来,这内贼奸细,只在屈指可数之数了!”

他抬头看向金玉宝座之上的流梦影:“此事国主尽管交与我,幻若尘定当为国主查出卧底之国贼!”

此言一出,朝中百官,皆是心底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被排队在怀疑范围之外了。

“甚好!”流梦影一手扶着黄金吞口的扶手:“此事就交与大祭司了!”

“只是,”她秀眉微微蹙起,重重叹息:“夜宸大军节节进逼,已兵临郦都城下,国都危急,举国将倾,朝廷如今退守一隅,仗着近卫羽林骑尚能抵挡一阵,却终不是长久之计,诸位爱卿有何退敌良策?”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良久,才有一人战战兢兢出列,流梦影见终于有人说话,心头一喜,一见那人却不过是个观星官俞让,顿时泄气,懒懒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俞让跪地启奏道:“臣昨晚夜观天象,荧惑星侵入北斗,幻国气数将尽,势难挽回,依臣之策,不如早迁都西南,那边有上谷守将沈尹戍护卫,当可免此亡国之祸!”

“胡说!”流梦影一甩袖子,观星官赶紧五体投地伏在地上。

“大祭司,”流梦影转头看向一旁的幻若尘,语声微冷:“观星官是你司下之人,这等说辞,难道是你教的?”

幻若尘凤目一动,唇角掠过一丝冷笑:“国主何故见疑?此等惑乱人心之语,就由臣替国主斩了此人!”

右手轻抬,指间一道紫芒掠出,那名伏在地上的观星官抬起头来,面现惊惶之色,方说出四个字:“大祭司饶……”便被紫芒割喉,尸体被两名卫士拖出了大殿。

百官见大祭司弹指杀人,更是惶恐得大气也不敢出。

幻若尘目视诸官,冷冷道:“国都乃我幻国这根本,一动则大势去,从今之后,诸官凡倡议立即斩首!”

百官噤若寒蝉,唯唯诺诺。

身后,传来高高宝座上流梦影忧愤的语声:“征澜帝国夜宸一至,我朝中竟无敌手,接连败北,连失十五郡!”她微微仰头,叹息一声:“独孤信虽坐断东南,不听君令,但国家危难之时,仍会挺身而出,血战到底,至死方休,如今独孤信已去,将星殒落,我朝中竟真无人敢再应战么?!”

幻若尘回身抱臂,红袍带起一团火焰,头微微一垂:“臣愿为国主保荐一人,可阻夜宸!”

“谁?”流梦影道。

幻若尘红袖一展,手指指向跪在殿下的徐彦达:“就是徐将军!”

“他追随卫潇日久,历经雍凉、梓潼关、无定河三次大战,对敌经验丰富,又得卫潇传授,放眼国中,镇守郦都,无人能出其右!”

“末将愿领此重责,誓死守卫郦都!”徐彦达奋声答道,以头叩地,忽的泪流满面。

红衣的大祭司看着他,不由长长叹息了一声,目光似乎透过承光殿,望向遥遥的远方:“卫潇啊卫潇,果然不愧是天界武神将下界,万夫莫当,只可惜……若不是被内贼出卖,征澜帝国的杀神夜宸,只怕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