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潇的身旁,站着断了一臂的弘义。
他眼看修睿亲自率众攻城,斩杀自己的幻族士兵,不由气愤填膺,目眦欲裂,一掌狠狠击在雉堞之上,将堞头拍去大半,请命道:“请卫将军容我出城,亲自诛杀这个叛贼!”
“不可!”卫潇一扬手拉住了他:“将军单臂,开城迎战,风险极大!当日你三人迎战嬴异,独修睿全身而返,他的战力,只怕是三位将军中最强的——”
他瞧了一眼弘义肩上佩弓:“请借将军弓箭一用!”
弘义连忙将弓箭解下,单手递了上去:“此弓名为龙角弓,相传乃是用角龙头上之角所制,蛟千年而化龙,龙五百年而生角,可开山裂石,射戟崩云。”
卫潇在手中一握,即道:“好弓!”
当即取了一支箭,开弓如满月,箭头缓缓掠过众多攻城的魔族士兵,对准了城下的修睿。
“将军!”眼见卫潇即将发箭,弘义忍不住叫了一声。
卫潇扣住弓箭的手一紧,但听弘义迟疑道:“真要一箭射杀修睿将军么?”他与修睿同营多年,共同征战沙场,出生入死,对这个同僚早有手足兄弟之情,同袍卫国之义,方才虽是一时激愤,到底不忍弘义就此一死。
卫潇瞄准城下的修睿的身影,数度将弓箭举起,又放下。
终于,他将弓箭再度举起,弓弦向后拉开,但听弦上之音,已崩至极限。
“临阵带军叛投敌军,实乃叛国,如此不忠不义之人,当杀!”卫潇松手,一箭穿云,自城头呼啸而下,带着极强的劲风,射向城下正在督战的弘义。
宫蔚在马背上看见,急忙唤兵士,道:“卫潇要射杀修睿,快去救!”
却被嬴异一把拦住,嬴异端坐在马上,目光闪动:“不要动!”
但见一箭破空,将木幔车上挥刀指挥攻城的修睿射个正着,跌下车去。
修睿昂天大叫之一声,一口鲜血吐出,立时便有他部下的幻族士兵抢上前去,将他救回。
嬴异这才催马过去,翻身下马,查看修睿伤情,只见箭伤在他左胸之上,穿胸而过,只差毫厘便射中心脏。
修睿口中鲜血如泉水般涌出,嬴异连道:“左右,快唤军医前来医治!”
这才低下头道:“修睿将军伤势如何?”
修睿睁眼勉强答道:“拖将军之福,末将勉强不死!”
“那就好。”嬴异略感欣慰,松了口气,吩咐急匆匆抱着药箱赶来的军医:“务必救回修睿将军性命!若修睿将军死了,便令你阵前陪葬!”
“是!”那名军医战战兢兢答道,放下药箱急忙为修睿止血医治。
嬴异这才退了回来,吩咐:“继续攻城!今日务必加大火力,一鼓作气攻下梓潼关!”
一时木幔、虎蹲砲齐上,远程用飞火攻城,近则安排士兵用木幔近城下,搭云梯攻城,直杀得硝烟弥漫,天地无光。
眼见守城兵力渐渐衰弱,嬴异又令抬出木锤车,着数十军士合力用木锤车撞击城门,只撞得城门一声声震动,跌下无数飞灰沙石。
嬴异眼中映出漫天战火,仰天大笑道:“城破只在今日!传我命令,务必攻破梓潼,拿下卫潇!”
宫蔚马上俯身道:“那修睿也是一员猛将,此次攻城,他不仅献计,还亲自杀敌,冲锋在前,今日破城,功劳有他大半——刚才他受箭之时,将军为何不令人驰救?”
嬴异回过头来,目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微微冷笑:“我只有亲眼看到卫潇亲手杀他,才知他是真降还是假降,不是么?”
“雁斩将军英明,宫蔚所不及!”军师在马上拱手。
嬴异一声冷笑,转过头来,目光穿透硝烟,看向城头亲自率众迎敌的卫潇的身影:“卫潇啊卫潇,你纵能妙计退慕容垂十七万大军,令他叛出我征澜帝国,却又能奈我雁斩将军嬴异何?传说中的天界武神将,也不过如此!”
即令传书中军:“梓潼关叛将修睿率部来降,献计攻城,被天策大将军卫潇以一箭重伤,某以飞火和木幔木锤车齐下,城破只在今日,届时中军所到之时,大开梓潼关城门,迎大军入城!请大将军夜宸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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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夜宸,正在百里之外的上河谷,令人安营扎寨,八十万大军相随,青山碧水相拥,一片溪水之间,摆下了一方素席,一几一酒。
此刻,他正手持一杯美酒,闭目听着随溪水而来的琴音,久久一动不动,似乎是听得痴了。
他一身轻衣素服,席地而坐,长发随意的用木簪挽了个发髻,身前的几上,正摆着一张信鸽送达的书信,信角在微风中轻轻上扬。
琴声蓦的一停。
夜宸睁开眼来,双瞳之中一青一红,妖光流转。
“为何停了琴音?”他淡淡问道。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似大将军这等走走停停,饮酒赏琴,八十万大军,却要何日才能走得到梓潼关?”
那女子的声音极为美妙,听起来如美玉相击,铿然作响,声音中却又隐隐有铮然杀伐之气。
“哦?霏羽这是急了么?”夜宸这才回过头来,看向琴声来处:“霜公主凤驾亲征,已是大长我帝国军威之事,八十万大军听闻霜公主、当今魔君钧天泽的小妹霏羽在军中,早已群情激勇,恨不能一日长驱至幻之灵国国都郦都,取其国主流梦影和大祭司幻若尘的首级以献!”
他顿了顿,将金杯举至唇边:“更何况,听闻那幻国国主流梦影竟然是一介十二岁的女童,真是可笑至极!”
“那还不赶快发兵?”霜公主霏羽自琴几旁起身,一袭红衣曳地,梳着一头高高的凌云髻,髻上插着一支瑬金单凤钗,发后插着一支金镶玉步摇,衣饰虽简,却益发显得华贵之极。
只见她双肩若削,腰如约素,眉如翠羽,肌如白雪,举止之间,冷淡之中偏又透出一股华贵之气,红唇美艳,开口道:“卫潇刺在你心口上的剑伤,如今养了两个月,也该好了,何况那还被你心口上的相思玉挡了一剑,纵然那是神剑昊天,以你夜宸的身体,也不该抵受不住——何故还要以旧伤未复,拖延行军,莫非你不想杀他?”
“一剑刺心,奇耻大辱!”夜宸放下酒杯,一拳重重击在木几之上,震得酒水一溅:“此仇不报,我便不是帝国柱石、号称‘魔将杀神’的无双大将军夜宸!”
“如此,那我便放心了。”霜公主霏羽语声清冽,仿若珠玉坠地:“那便即刻令八十万大军火速发军,星夜驰往梓潼关吧!”
夜宸却是抬起手来,摇了一摇:“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霏羽双目中光芒一闪,这一双眼睛中的英武之气,竟不下于男子。
“你看看这封信上所写的,”夜宸以两根手指点了点桌上的信纸:“我们在这游山玩水之际,雁斩将军已经兵临梓潼关城下,困城十余日,现下正在急火攻城,我大军就算昼夜行军,也在两日后方到,到那时,只怕城已经破了!”
“如此甚好!”霏羽眼中露出欣然之色,一双明眸灿然若星光盈水:“幻之灵国地处西南,青山秀水,风物绝佳,你我名曰行军,实则一路游赏,似此绝佳之地,自当归于我帝国之下,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率土之臣,莫非王臣!”
“好!”夜宸击掌道:“莫若你我约定,待得城破之日,我与公主坐于梓潼关城头,钦酒赏月,听公主妙绝天下的琴音?”
霏羽眼中目光流转,抬首看向远处,一任谷风吹动如血华裳:“若能在幻之灵国的国都郦都的最高处承光殿上弹琴,只怕那琴声,会是格外的好听吧?”
夜宸微微一笑,却不答言,只是端起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下。
将酒杯放回,压于信纸之上。
他双目忽然紧紧盯在杯底压往的那一行字上,面上怍然变色!
“怎么?”察觉到他的异态,霏羽清丽的殊颜上也是一惊:“大将军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这是怎么了?”
夜宸一掌击在几上,将那张信纸抓起,握于掌中:“公主可看见了——梓潼关叛将修睿被卫潇一箭重伤?”
“那又如何?”霏羽冷冷道:“区区一个降将,纵是被射杀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还是死在他前上司的箭下,岂非死得其所?”
夜宸霍的站起,手掌张开,信纸在他掌中化作雪片般散开:“公主虽为女儿身,亦是我帝国中数一数二的勇将,当知天下箭法独步者,如大月铁胆慕容垂,我帝国中云麾上将凰极……”
“那又如何?”霏羽再问。
夜宸目中露出深思之色:“卫潇曾在龙峡中与凰极对过一箭,凰极的箭法号称‘流水飞箭’,何等凌厉,而卫潇竟不在他之下,”他语声微顿:“公主试想,慕容垂的铁胆箭尚能于两箭之地开外射中武烈将军楼烦,而只是失于他天生心脏生于右边,与常人不同,那么出身天界武神将的卫潇,怎么竟然能将箭射偏?”
“依我看,这箭偏之毫厘,实在差以千里了!”
霏羽面上也是一变:“你的意思是说,卫潇是有意射偏,”她顿了一顿,失声道:“那么也就是说,修睿乃是诈降?”
夜宸郑重点了点头。
“那我们还不速发一支轻骑,追上嬴异将军?”霏羽道。
“来不及了!”夜宸摆了摆手:“我还是那句话,来不及了!”
他抬起头来:“嬴异此刻,只怕已中了卫潇的奸计!”
“那该如何是好?”霜公主清丽的玉颜一沉。
夜宸忽的一笑,坐下身来,自己执壶,往杯中倒了一杯酒,将酒杯送至唇边:“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这‘今夜白’酒如此甘美,正好配公主美妙的琴音——公主何不抚琴,让我再听上一曲,一洗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