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尔登,夜空中响起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天际闪耀着向北射到几里之外的炮火。
而在战场之间一座被炮火摧毁的农舍,显得甚至是显眼,虽说农舍很是显眼,可是却很难再吸引炮火了,此时,这座被它的主人所遗弃的农舍,则从一个农舍化成了一座旅馆,对于那些苦战几个小时来说,即便是这样的被摧毁的农舍,也能让他们好好的休息一会。
在农舍中那间还算宽敞的厨房里,三四张木桌边挤满了士兵,这些刚刚从前线撤下来休整的士兵们,正在这里吃着难得的热和饭,与其它国家的军队不同,中**队打仗,对于伙食的要求降到最低,为了便于进攻,所以需要士兵们轻装前进,为此他们扔掉了罐头以及其它的一切不必要物资,只携带弹药和能够满足几天需求的干粮,干粮是那种轻质的高热量的压缩干粮,除此之外,想吃一顿热饭,恐怕只有在休整的时候,他们才有可能吃上一口热饭、喝上一口热汤。
刘明春和赵培仁刚刚抵达法国,他们对着战场上的一切都是惊愕地眨着眼睛,同时两人也伸展了一下双腿,他们先是坐船,再坐火车,然后又坐军车,足足走了两天,腿都抽筋了。他们并没有呆多久。一个脸色苍白的人——根据军装判断是一名下士——跑到他们面前。
“刘明春?赵培仁?”
两人点了点头。
几个月前,他们还是连云高等商科学校里的学生,可是随着远征军的声名雀起,他们怀揣着一种为国效力的信念,加入了军队,然后成为远征军的一员。
他们先是在江苏陆军军官教育队培训了几个月,然后又在青岛一所压抑的过渡兵营里无所事事地呆了更久,然后才终于来到法国。他们俩的军衔是准尉,每人都将带领一个排的士兵。这些士兵和他们一样毫无作战经验。
两人对自己的军事技巧毫无把握,而此时这火红的天际这种陌生的场面让他们的头脑清醒了。
“连长要见你们,长官。”
军士说道,
“他想知道你们为什么昨天没到。我们明天早上就要上前线。”
军士将两人带到了一个地方。那儿一看就知道以前肯定是一间草库——现在已经闲置了,因为草场早就变成了战场。天花板的横梁上悬下来的挂钩上挂着一盏油灯,一名穿着军装的中尉正喝着茶俯身研究一些纸张,穿着军靴的两只脚交叉放在一个放着地图的柜子上。他抬起头来。
“劣质的东西,印度茶味。你们刚从国内来的,带的有茶吗?我是说是茶叶,正宗的中国茶。不是这种印度货。”
两个新人摇了摇头。
“长官,我有咖啡,”
刘明春连忙回答道,
“这是在新加坡的时候,当地华侨赠送的慰问品。”
“呃,”
中尉哼了哼,
“茶,中国的茶叶才是最好的东西。”
说话时。中尉如释重负地放下手头的文书工作,站了起来。他高得出奇,胳膊上满是肌肉。这使他看上去有点像是一个水手,而且是帆船上的水手——强壮,非常强壮,浑身上下都布满了肌肉。
“坐椅子上吧。”
他所说的“椅子”是两块放在几块破砖上的木板。
“你们该死的为什么昨天没来?”
刘明春连忙开始解释,可是这时中尉打断了他。
“战场上的态势,总是这样,乱七八糟的,咱们还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战役,而且还能到法国来打仗,所以才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反正是他们都是这么说,你们居然能来,已经是老天保佑了。我们明天上前线,解救九连。”
“是,长官。”
“赵培仁准尉!”
赵培仁点了点头,
“长官。”
李世清板起面孔。审视了一下他的新下属,然后哼了一声,不情愿地表示认可。然后他看向刘明春。
“那你肯定就是刘明春了,嗯?”
“对,长官。”
“哦!”
这次李世清的哼声则同样是表示认可,事实上,对于这两个“菜鸟”他完全没有任何兴趣,虽说他们是出自大名鼎鼎的江苏陆军军官教育队,可这两个人不过只是商学校出身来的“书生”罢了,像这种人,做做生意还行,打仗……可现在,他还能有什么选择,现在他的连里能补充进来两个排,已经让他非常满意了。
他从面前的纸堆里拿出一张纸,大声地读道,
“我们注意到,在很多连队里,日常的步枪清洗工作没有得到正确对待……所有连长……等等等等……条令条例……等等等等……视察……等等等等。请提交一份详细的报告……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李世清神情厌恶地扔下那张纸,
“签字的是宋时明少校,他和你们一样,都是连云商校出来的,真搞不明白你们,好好的生意人不去当,非要来前线凑什么热闹!真是吃饱了撑的!”
长官的回答使得这两名刚到前线来的“菜乌”顿时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面对长官的嘲开,刘明春显得极为局促。而赵培仁则是一副不能接受的相子,他这是不瞧不起人吗?一想到这一点赵培仁的心头就涌上一股怒气,可熟知军中规矩的他知道,他不能反驳,事实上,反驳也没有任何意义。
“想知道该死的问题在哪儿吗?”
李世清终于开口了,看着眼前这两个新下属,相比于这些准尉排长,他还是喜欢那些士官排长,他们是一枪一刀的打出来的。
“长官?”
刘明春说。
“从战斗打响开始,我的人不停地在使用那些该死的步枪,成天打,日夜不停的打,在雨地里、泥水里的杀着德国佬。”
“是的,长官。”
刘明春和赵培仁两人连忙赞同的说道。
“所以。才弄得他们很脏。当然了,我是指步枪,不是指人。人已经没法再脏了。”
“是的长官。”
片刻的停顿,然后刘明春开始为他的学长辩解。
“我相信我的宋少校并不是想——”
他还想说下去。可李世清却打断了他,
“哦,没关系。都是官面文章。我只跟他们说他们想听的。全法国最亮的步枪。每天清洗五次。诸如此类的话。”
他坐下去,把脚放回柜子上,开始喝第二杯让他如此厌恶的咖啡。
“我猜,你们都是新兵吧?”
“是的,长官。”
刘明春说道。
“我希望你们不会太无能吧?”
这个问题和他的语气让刘明春的眼角因为吃惊而抽搐了一下。在他想出答案之前。李世清又打断了他。
“别担心。训练纯粹是浪费时间。整个连里仅有的职业军人就只有我一个人,我是保定军校毕业的,像你们这些学生军官的想法都是个天大的笑话。你们所需要的训练就是这些:如果看到德国人,就干掉他。保住自己那颗脑袋不被轰掉。别让手下陷入麻烦!明白了吗?”
沉默,对于这种话,两人只能保持沉默。
“另外,还有一点,那就是……”
抬眼看着面前的这两名年青军官。他又补充了一句。
“记住你们的承诺,但凡是你们无法做到的事情,就不要去强迫士兵。作为军官,就必须要以身作则,知道为什么要弄你们这些学生军官吗?”
一声反问,却让两人一哑。
“就是因为咱们该死的要以身作则,要起到率先垂范的作用,要当士兵的表率,所以,军官的阵亡比例非常大,甚至超过士兵,所以。现在你们赶紧写遗书吧,老天爷才知道,你们能不能活过明天。有人说什么,士兵是炮灰,可在远征军,军官才是炮灰!明白吗?”
对于长官的话。刘明春保持沉默,他和赵培仁都很震惊,对这里的一切都极为震惊,他们没有想到这里的一切都和他们所了解到的截然不同。泥泞,害虫,迷宫般的战壕,每个枪台上所潜伏的危机,防御工程上的每个弱点,呼啸而过的每颗子弹,这里的一切都让他们在感觉震惊的同时,亦明白他们直得来到了前线。
“这是你们的地盘。”
在前线的战壕里,李世清向刘明春和赵培仁介绍他们的防炮洞,防炮洞的面积大约有七八平方米,这里战士们新近挖掘出的战线,在过去的几天间,他们像是疯子一样不断的挖掘着战壕,以便阻止德国人疯狂的进攻。
“你们得在那该死的顶上再加点土。它可挡不住直接飞过来的炮弹,目前不行。还有,食物得挂起来。如果放在地上,老鼠兄会把它干光,这可是违反条例的。在这地方,尸体归他们,食物归我们。明白了吗?”
对这两个菜鸟吩咐几句后,李世清说完就走了,只留下两个年轻人单独呆在他们的新家里。赵培仁看着刘明春。刘明春看着赵培仁。
赵培仁的脸上浮出一丝微笑,
“好啦,兄弟,我们来了。”
看着眼前的一切,刘明春点头,
“对,我们来了,我们终于到了法国,到这来打仗了。”
他们坐在床上,用手抚摸着粗糙的木墙,感觉着头顶上泥土的重量。他们想起李世清说过的话:直接命中的炮弹会让他俩玩完。他们回想着之前的去年他们在商校的那个暑假,想起那个暑欢乐,虽说现在已经到了暑假,可是他们想要回到那种生活的不可能。
可空气里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正面的东西。新家的惊人现实让他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地感觉到彼此间的关联。他们已经来到了前线,离想要置他们于死地的敌军只有几十米之遥,他们的任务是要杀死面前的德国人,置德国人于必死之地。
感受着这里的一切,两人坐在自己的床上,凝视着对方,然后,没有任何原因地,开始放声大笑。
“好了。咱们终于到法国了,这一回,咱们可要打出一个名堂来!”
“就是,别让他们老是对咱们扯鼻瞪眼的!”
这似乎像是一种誓言。从两人的口中道了出来。
几个星期后,赵培仁和刘明春已经不再是新手了。他们知道怎么保护手下,怎么侵扰敌军,怎么在危机四伏的无人地带进行巡逻。他们经历了老鼠、不适、炮轰、枪战,还有那些朝夕相处的兄弟们的伤亡,对于他们来说,战场正像很多人所说的那样。从来没有小说家笔下的罗曼蒂克,有的只是死亡与鲜血。
也正是在他们刚刚接受了战争,并适应了战争的时候,调令下达了,他们需要将防线移交给法国人,他们被调到索姆河,一个更需要他们地方……远征军主力正在那里同德国人撕杀!而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场更为残酷的战斗。
赵培仁撩开挂在防炮洞门口的麻袋。人体的臭味以及燃烧的木头味迎面扑来,随后而至的是不那么冲人的煤油味和烟草味。半数的人都已经满脸漆黑。另一半人要么正挤在惟一的一面镜子前面,要么就是让同伴们帮他们收拾。其中有一个人则在那里静静的写着信,也许是给他的媳妇或者家人写着信。至于另一个人则满嘴脏话,他在嘴里不断的诅咒着德国人、法国人、反正,只要不是中国人,都是他所诅咒的。
在赵培仁的注视下,防炮洞他们迅速恢复秩序。赵培仁点了一下人数。总共八个人。
“下士,你数着是几个人?”
“八个,长官。”
“最后那个人在哪儿?”
“最后一个人,长官?李世清少校说就八个——”
“二等兵赖利头呢?他在哪儿?”
赵培仁的话让防炮洞里内沉默了片刻,赖利头那小子,今天下午。刚刚战死。
“哦,”
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的赵培仁继续说道,
“那小子,腿脚太快了,成天的嚷着要去弄个法国小妞,估计这下这耶稣他老家那的天使可遭罪了。别让那小子给糟蹋个遍。”
他的这一番话立即让大家的情绪发生一些变化,引发了阵阵尖叫和大笑,似乎都在想象着赖利头骑在法国女人身上的模样,赵培仁几乎是从一开始就跟手下相处得很不错,作为一个商学校的学生,他一直都是在用商人的那一套管理着自己的部队,虽说他们现在十分紧张,但同时也是士气高涨。
然而,虽然赵培仁嘴里说着笑话,可他心里异常担忧,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刘明春。这天的早些时候,李世清在全连集合时寻求自愿者。
“我们需要一个家伙来带领侦察队。侦察队的目标是在该死的铁丝网上找到一些缺口——如果有那些该死的缺口的话——然后就返回。返回的路上你们得用石灰留下一条印迹,给后面的其他人指明道路。如果你们在到达目的地之后能够避免喧哗的话,我们会不甚感激。突袭兵会沿着印迹,轻轻跃过篱笆上的洞,在德国鬼子醒来之前静静给他们捅上一刀。明白了吗?谁够胆量?”
刘明春和赵培仁当然都够胆量。
“新来的,迫不及待了?”
两人都没有回答。
“只要能让咱们打进德国人的防线就行,这是咱们的任务。”
李世清说这话的时候,桌边的人脸上都浮现出淡淡的微笑,似乎这早就是他们期待已久的任务了。
“刘准尉,你负责侦察。我负责突袭。赵准尉,你做我的副手。如果出现问题就由你接手。清楚了吗?”
非常清楚。两人都点了点头,一想到即将发生的事两人的心情都沉重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率领部队实施真正的进攻,两个人心下难免的没有什么底气。
然后李世清顿了顿,他的表情表明他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好了,你们回去吧,好好想一下……你们记住一点……”
这时李世清用冷冷的声音说道,
“你们一直想证明自己,我想……你们也许希望你们的学校能够以你们为荣,这个任务,是他好机会。”
“是的长官!”
在这两个下属如此回答之后,李世清的视线却是一移,他突然看到一对老鼠正在他的箱子上动着,他先松了一口气,然后绷紧注意力。
“他娘的死耗子!”
李世清大叫一声,然后一把抓过手枪,一见长官拿枪,刘明春和赵培仁两人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
“该死的,都拿枪!”
这会他们两人连忙取出手枪来。
“我数三声,各位。一……二……三。”
他带领着众人一起开枪,结果两只老鼠双双死在那个箱子上。
“军营里不准乱搞。这种事还是让法国人去做吧。”
话音落下之后,李世清却又是扭头看着他们两人说道。
“这只是暂时的,如果咱们打赢这一仗,那些法国女人一定掰开大腿,让你们这些法国的拯救者们玩个够,当然,只要你们能活着!”
最后,李世清摆了摆手说道。
“好了,解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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