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湖南将军府”,这里是湖南一省的最高官署。-< 书海阁 >-()
这承自前时湖南巡抚衙门的将军府的确像个最高官署的样儿,占地广大,屋脊高得快触了天,一圈园墙丈来高,围墙里,前后院,左右跨院一就俱全。
前后院也好,左右院也好,不但都是屋连屋,房挨房,而且座座宏伟,间间狼牙飞檐。最懔人的,还是那股子气势。这气势,只那大门口一个地儿就可以看得见,觉得出了。大门口,高得戳天的一根旗杆上,挂着一串灯笼,高筑的石阶,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宏伟的门头,高大而厚实的两扇大门,一排排的电门灯,通亮的电灯有将军府前的道路照的通亮,一对铁门环,外加两边排列,穿戴整齐的陆军卫兵,荷枪实弹的站在那。
不要说是升斗小民老百姓,就是小一点儿的官儿,一旦走到这里,他都会心里发寒,身上发抖。这正是中国官府给人的感觉,威严、肃穆,当然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官府就是要让人们心中发寒的,如此才能适合官威!
如今时候不早了,可是“将军府”后院的几间屋,灯还亮着,从外透的灯光里,可以看见,院子里,长廊上,隔不远就是一个跨短枪的卫兵,那卫兵不仅双腰跨着两支短枪,甚至有的卫兵还带着冲锋枪,卫兵头顶上的“连云造”三年式钢盔,更是灯光下闪映着黝光。
似乎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的模样。
而实际上,在过去的几年间。这里一向如此,对于在湖南有着“残暴”、“冷酷”之称的湖南将军汤芗铭而言。这种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到也可以理解,更何况,湖南本就是革命党之根据省份之一,出于自身的安全考虑,汤芗铭当然不介意加强将军府的防卫。
而在这个如临大敌般的走廊内,灯光从窗格中透出。这里便是湖南将军汤芗铭的书房,书房内,身着一袭棉袍的汤芗铭正站于书桌后,右手持笔,虽说已至午夜,可他却依然还正在那练着书法。
汤芗铭本就是读书人。早在十八岁时。参加湖北乡试便中得举人,只不过汤芗铭却无心将科举仕途进行到底。因为看透大清暮景的他,内心有个誓愿:以武力振兴中华。于是借着废除科举之际,将科举之道抛在一边,考进了时髦的普通学府福建船政学堂,学海军。后因成绩优异被保送法国留学。
1909年,汤芗铭结束留学生涯返回中国。先后做了镜清舰机长、南琛舰长,对于重建中国海军事业,颇干了些实事。兢兢业业的该同志很快升任海军统制萨镇冰的参谋长。
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但是历史从来降大任于有天份的人。
政坛的惊涛骇浪中,密室锉刀日久,往往锐气消磨大半。武昌新军起义的枪声,将年轻的汤芗铭提前推到了历史的风口浪尖上。
在九江时,汤芗铭收到了亲兄汤化龙“早日反正。以立殊功”的密函。接着发生的一切足见他的份量与胆识:先是当下召集各舰军官密谋起义,被各舰代表推为起义舰队临时司令。接着传来吴淞炮台和驻防吴淞口的海军举义的消息,萨镇冰看到天下大势所趋。不愿叛清的他又不愿与革命党为伍,经过一番挣扎后决计悄然离舰。汤芗铭顺理成章地接管了舰队指挥权,几个满人舰长不死即走。
汤芗铭不费什么功夫就让舰队挂上了铁血十八星旗,雄赳赳地开回了汉口江面。这次他们把炮口转向渡江的清军,当初不肯发威的大炮一鸣惊人,击毙了400余名清军,有力地声援了武昌革命军
辉煌的首义之功,如今早已故去,对于汤芗铭而言,人生似乎就像那浮萍一般,永无不可琢磨。
“止戈!”
大大的两个字写于上好的宣城宣纸上,看着那纸上的文字,又看着拿笔的右手,汤芗铭不禁发出一声长叹。
“可惜……提笔的手啊!”
的确,这曾经是一双提笔的手,只不过如今这提笔的手,却拿起了枪!
虽说要想在汤芗铭的身上找找中国正统知识分子的传世美德,自是枉然。法家的重势、重术与道家的变通,在他的精神血脉中糅合的好,可是他骨子里多少还带着一些书生的意气,正像偶尔的惋惜一般。
“止戈为武啊!”
再笔再一次放下时,又是一句话,一句与先前的惋惜截然不同的话语,从汤芗铭的口中吐出,而在他发出感叹时,持笔之手随起,在宣纸上留下了另两个字“为武!”。
如果此时保安部的分析人员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认定这正是他的性格表现,在保安部对汤芗铭的分析中明确的指出:“汤芗铭自视甚高,城府深而骨子里透着张扬,完全是做权臣的料儿。他一手拈佛珠,一手抚枪剑,他只倾心于自己关心的,自以为修成了佛,那血流成河、哀吟遍地,不过是达到本相之前,必然路经的表征而已。
他或许会为此许事情生出惋惜之意,但却却绝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智,而这正是他重法、重势、重术的法家思想的表现,就如他在治理湖南时所表现的铁腕,不过半年之功,便将长沙治成“路不拾遗”的良善之地,全不见清末民初时的混乱。
在汤乡铭将笔放到笔架,左手再一次转动手中的佛珠时,书房外却响起了幕僚高继知的声音。
“将军,汤议长发来的密电!”
汤议长,指的就自然是汤化龙的长兄,俗话说“长兄如父”,当年科举废除后,他因学习成绩优异,被保送法国留学。但却遭到全家反对,幸而是大哥汤化龙的全力支持方才成行。因而对于其兄。他从来都不仅仅只是敬重,可以说达到言听计从的地步。
在辛亥革命时,其之所以反正起义,正是因为大哥汤化龙的密函“早日反正,以立殊功”,在民二年“宋案”引发的国民党叛乱中,也正是其兄摇头叹息“民党所叛。行乱中华”,由此他才在袁世凯令其率领舰队前坡度将军时,配合李纯猛攻李烈钧,后又赴湖南镇压谭延闿**,威逼其取消**。
可以说,在他人生的三个最重要的关口。都是汤化龙为其做出决定。无论是赴法留学,还是武昌起义,亦或是民二干城,其幕后都有兄长的影子,也正因如此,在这将国务院颁布“剿匪令”之后,他才会多次发电报给大哥。甚至对于幕僚所言、说客所说,全是不在意,只是一味的等着大哥的电报。
“电报是开封行营发来的吗?”
还未接过电报,坐于桌后的汤芗铭便不无关切的问道,在获知兄长随总理南下河南视察之后,他就一直担心大哥的安危,生怕李致远以其为质,迫其就范。虽说从各方探得的消息,都表明李致远并没有对大哥动手的打算。可他依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电报是开封电报局发来的民电!”
在回答时,高继知已经双手将电报奉到给汤芗铭。电文他已经译了出来,作为汤芗铭的亲信,他手中握手其与兄长密电联络的密码,当然只是其中一份。
“大哥有心了!”
听着是电报局发来的民电,对于电报的内容汤芗铭隐约已经猜出一二来,未看电报倒是先叹一声,随后方才展开电报。
片刻后,汤芗铭放下电报,然后却又是一叹,半晌硬是没说出一句话来,大哥在信中将他的想法说非常清楚,同样也给他分析了很多利弊。
而对于在民国后才进入袁世凯体系中的汤芗铭知道,他永远不可能成为袁世凯的亲信,再加上其兄属黎元洪体系的原因,所以才有了现在袁世凯在湖南对他的制衡,而此时大哥的这封信却是……
在沉思良久之后,汤芗铭问道高继知。
“省三,你怎么看?”
在他问出这句话时,高继知却从他那微抬的眉头,抬过金丝眼镜的双眼中看到一些事物,对于这位在革命党中有着“屠夫”之称湖南将军,他却是极为了解,虽其尽用鄂人同乡治湘,以之严刑峻法治湘,但最近年来,湘人却大都受惠其中。乱世用重典,武力之中得权势之威。带兵的人,虎狼之师,要弹压得住,书生不行,冷血的、爱读书的人却是最狠,眼前的这位虽是书生,但其狠辣绝非常人所能比。
可是,他却和所有的湖北人一样,有着两面性格,在同人斗争时,抗争而进取,在向人妥协时,圆圜且退让,在他身上的自负与不安份互相交杂着,这一次,这柄国之利器会认主吗?高继知没有答案,也猜不到任何答案。他深知对于自视甚高的汤芗铭来说,他一直都将自己视为国之利器,从来是与王道并行的。海瑞的自杀式袭击,也是为维护王道。而汤芗铭就难说了。这把利器换过太多主人,每一个新王朝,他都会去叩叩门,也只是叩叩门而已,其实它从没有认过主人,它心属自己!
也正是从那时起,汤芗铭离堪任国之利器的梦想只能越来越远了,就像他在湖南暗中扩充实力一般,他将自己视为国之利器,只不过这利器却是无主之器。
“大先生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说话时高继知一直观察着汤芗铭,想从他脸上觉察出一些神色,可偏生他却是一如过去一般,面上全不面任何波动,只是静静的坐在那,手中不断的转动着那佛珠,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或许他一心向佛,但是却全无悲天悯人之心。
“将三十九旅扩编为湖南陆军第一师,请中央派遣欧洲参战……”
念叨着电报中的内容,汤芗铭的神情极是淡定。
“邀请内务部整顿湖南警务、配合内务部实施全省剿匪办法!”
又是一句话,不过这时汤芗铭那看似没有任何波澜的脸上,却是显露出些许异样之色。
“若是按大哥的建议去办的话。那无疑是自缚于人前啊!”
“大先生的确有些欠考虑了!”
觉察到汤芗铭的变化,高继知连忙开口说道。
“这就是让将军拱手让权于中央!”
在权力的魔杖下。有几人能参透,几人能放手?至少眼前的这位绝不是一位能放开手的人!
“……以为全国表率!以为全国表率!”
接连念叨电报中结尾,最后汤芗铭却是发出一声长叹,而后又说道。
“立殊功于中华!”
那一声叹息,似乎带着其它的意思,就在高继知推测着这声叹息中的意思时,又是一声炸雷般的话语传入他的耳中。
“于他人。自难容此自缚之举,然芗铭不是弥勒,却欲容世上难容之事!”
那带着湖北官话口音的话声虽是不大,但却是同一道炸雷般,在这书房内回荡着,只震得高继知微张着嘴唇。惊讶的看着在说出这句话后。便静坐于椅上的汤芗铭,此时,他只是静静的转着他的佛珠,似乎有所悟,似乎又有所思,可……终究,高继知还是看不懂眼前的这位比小=李总理大不了几岁的湖南将军。
或许。这天下,除去大先生之外,他也许能懂他吧!
“好一个汤铸新!”
在一声感叹之后,放下手中的通电,李子诚看着汤化龙,汤化龙却是微笑不语坐在那,对于二弟,或许世间无人懂他。但是他这个做大哥的却极为了解他,从20岁窃会盟书。到武昌反正,再到兵进江西。镇抚湖南,他不断地因势而变,这其间固然有政治上伪忠的需要,但在汤化龙看来,二弟却有他的治世之道。二弟参透了太多的事情,可能正是因为他参透许多事情,才会接受他的劝说。
感叹之余,李子诚的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在助选飞行时,在长沙同汤芗铭那个同样让自己惊讶于他的年青的湖南将军,不过二十八岁即出任湖南将军,在民国历史上,他或许是最年青的一省长官了,少年得志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可就是这么一个少年得志、春风得意之人,却能够果断作出这么一个“自缚”之举,着实出乎李子诚的意料,原本在他看来,汤芗铭能同意“内务部进省剿匪”,就已经是开了一个先例,可现在他做出的让步,着实出人意料,如果按照中国的惯例,这种自缚之举,根本就是失败者对胜利者作出的投降。
可偏生他作出这样的自缚之举。
“济武兄,铸新兄之举,实在是……”
摇着头,李子诚感叹着,他能够想象的得出来,汤芗铭此举针在中国引起什么样的轰动,会对地方造成什么样的冲击,这绝对会在中国引发一连串的地震,汤芗铭此举几不逊于当年的“武昌反正”对清廷形成的致命一击,他的这一举动,可以说对自清末以来形成的地方半**之势施以了最为致命的一击。
而他个人呢?同样会因此达到人生荣誉的顶点!
国之利刃!
这柄利刃当真是用到了地方!
“总理,不知您是否知道,当年二弟往法国留学时,曾与孙文相识!”
在李子诚感叹着未能说出话时,汤化龙却是说起了另一个发生他二弟身上的故事来。
“哦?”
微微一愣,李子诚倒是没想到汤芗铭还有这么一番经历。
“当时,孙文正在法国发展举中会,并经孙文介绍加入兴中会,事后二弟方才知道孙文曾是三点会帮会首领,二弟认为三点会是黑社会组织,因此而反悔,二弟“革命我们自己革,岂有拥戴三点会、哥老会首领之理。”于是汤芗铭到孙中山居住的巴黎东郊横圣纳旅馆取走入他自己的会盟书,向清廷驻巴黎公使孙宝崎自首。”
在说出二弟的这番经历时,汤化龙看一眼总理,却只见李子诚笑了起来。
“铸新的选择没错,道不同不与为谋嘛!”
“而后来,二弟所为却颇为同学同志所非议,遂与革命党绝缘。割破孙文皮包之后,法国他是呆不下去了,如此方才去英国继续学习海军……”
点点头从汤化龙的话中,李子诚似乎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想要表达什么。
“害人之心常有,防人之心时时有。古往今来,如大总统那种越是自个儿人格上站不住脚的人,越是爱盯着人家的“污点”,二弟身上的污点……”
先是满清,再是革命党,随后又是袁世凯,这……简直就是《三国演义》中的那一位人物啊!当初深受皇恩的小汤掷臂一呼,立马转舵力挺革命军的行为,已经在人事档案上记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啦,作为新老板,袁世凯的不放心完全有理由。
在袁看来,汤芗铭之流,无疑是手中的利器,既要狠狠地用,又要看好了,别冷不丁捅到自己的心窝里来了,而现在这位……余光撇见桌上的那份电报,李子诚却是突然笑了起来。
“铸新兄可谓是是中华民国的缔造者之一。如果没有他的的海军,武昌首义就有可能流产;同样没有,民二叛乱不可能迅速平定,现在亦是如此,铸新兄大功于国家,弟岂会不知!国民又岂会不知,世间公道自在人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