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一这么说着,目光炯炯而去,他伸出的双手横在沈青君的眼前,想要挑起那碍事儿的红盖头,又不敢真的动手,怕看见藏于红绸下她嫌恶的双目。
他的手指甫一触及到一条红穗子,便像是遭恶犬咬了一口般,立马缩了回去。
那从来处惊不变的人,初次品尝入骨相思,竟像是被压垮般,伏低了身子,用哀婉的口吻求着一个姑娘。
沈青君不忍再听,她瞪大了眼睛,来缓解眼部的酸涩,她说:“下辈子,下辈子你来找我,我一定信守承诺。到时候,我不管别的什么,我只在乎你。”
玄一怔然,见她并无反悔之心,愣了很久,他头一回大笑,不顾及她的惊愕,他的声音里没有恼怒,只有绝望,“你诳了我一次,还想诳我第二次。这辈子不够,你还想要我的下辈子。”
沈青君扯住了嫁衣的一角,她摇摇头,“你应了我吧,若你累了,不想来寻我。那下辈子,换我去寻你。你只要等着就好了。玄一,你应了我吧!”
玄一不语,沉默了很久,他后退了几步,声音变得细小,“都是……空话。到头来,我为你舍下了满天神佛,我允诺了你的生生世世,结果,痴狂的只有我一个人。”
他咳嗽了几声,用沙哑的嗓子,一遍遍重复,“我不甘啊,我不甘!”
沈青君走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口,以哄劝的语气,又一次提起,“下辈子,我一定去寻你。只要你不嫌弃我那时的模样,我们便去看红尘天下,火树银花。玄一,你答应我好吗?”
玄一像一根木头一样站着不动,只是嘴里念念有词,好似是在飞快地嘀咕着什么。
然后,他的身子开始剧烈抖动,仿佛是中毒之人不断抽搐一样,小腿打晃,手背上古怪地浮起了一条条青筋。
“玄一,你……”沈青君有些担忧地摘下了红布绸子,伸手摸了摸玄一的额头,只见他面颊通红,肌肤发烫,眼睛虽闭着,可眼珠子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眼眶里打转。
沈青君感觉到他的身体有些不对劲,便出声唤他,“玄一,玄一……”
一声又一声。
玄一终于睁开了眼睛,顿时红光一闪,只一瞥,沈青君的心便沉到了谷底,那僧人的双目已经不像是人的眼睛了,丝毫不见人气。在昏暗的火光下,那渗人的红光紧紧盯着她。
“玄一,你的眼睛……”沈青君伸出手,想要摸一摸玄一的眉眼,可她的脖子却猝不及防地被玄一扼住。
他,开始施力。
沈青君渐渐不能呼吸。
那非人的双目空洞阴森,前不久在眼眶中盈满的水光,也黯淡得仿若一潭死水。
他一字一字,像是并没有在思考,只是听从了某人的指令,“你……果然……会……害了……他……没有……你……就好了……”
沈青君面孔涨得通红,她想了想,渐渐不再抵抗,“这样子……马上就会……去……下辈子了吧……也好……”
她捂住玄一的双手,感觉僧人腕间的红佛珠串,烧灼至滚烫,差点儿就要烫下她的一层皮来。
此话一出,玄一的动作一顿,眼里红光消散,他跌坐在地上,脖子垂着,很长时间没有反应。
沈青君大口喘起了气,她弯下身子,看向了玄一憔悴的面容。
玄一抖了一下,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他看了看近在眼前的沈青君,抿了抿唇,他眼神中有疑惑,刚才的事他并不全都记得,可却记得她说的“下辈子”。
他嘴角扯动了一下,背过身去,冷冷的,“你的下辈子,我不要了。再也……不要了。”
沈青君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觉心如刀割,脖子上的红肿似乎还像个枷锁,正一点一点扼住她的颈,她像是溺水之人呼救那般,叫着他的名字,“玄一,玄一……”
一遍又一遍。
玄一这下终于没有犹豫,他打开门,走了出去,正好撞上迎面走来的霍澜渊。
霍澜渊只瞥了他一眼,就冲进了屋子,扶起瘫坐在地上的沈青君,轻声询问她,“发生了何事?”
沈青君摇摇头,一直在摇头,她看那僧人的背影,孑然冷色,一目望去,大慈大悲,大破大立,像是参透了情爱之人,喜怒不形于色,或者说,压根儿就没有喜怒。
红袖看着他的身影,也被那面容的古井不波给吓到了。
僧人一级一级走下了楼梯,看见了辩真方丈等在了前方不远处。立于人声嘈杂地,可却平静淡泊,承下阳光笼罩,就好像菩萨出于大日之下。
他朝着辩真走过去。
众人屏息。
他们看着那两个僧人越走越远,才回过了些许神智。心中都有一个疑问,那年轻的僧人到底是入了魔,还是成了佛?
不多一会儿,锣鼓复又喧嚣吵闹。
沈青君被牵回了红顶花轿,她坐在轿子里,妆已经哭湿了,成了个小花猫。
霍府。
亲朋往来,高堂满座。
她和霍澜渊拜天拜地拜父母,恍惚中,突然想起了玄一的话,才惊觉自己不仅这辈子,连下辈子也失了那僧人的欢心,顿时觉得了无生趣,生死无异。
从此以后,失了佛,失了光,失了人间颜色。
得过且过。
已然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