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
老人不自觉地摇晃蒲扇,点点头,“一尊断臂的大日如来佛。”
“既是祭祖之典,又为何会和佛像扯上关系?”杨绾绾搬来了一张小凳子,坐下。她把笔记本放在大腿上,开始记录起了老人的话。
“诶呀,我都说了,那本是南岭古人祭拜先祖的一个祭典。说是古人,其实连我也不知道那是几个朝代前的事了。我啊,只是依稀记得,曾经听起父辈讲起过,端午过后,五月十五,沐浴更衣,斋戒献礼,禾麻黍麦,牺牲玉帛。是为端阳大祭。”
杨绾绾听着老人的讲述,提笔,飞快地写着。那摊开的笔记本上,有几个字潦草得都不像是汉字了,看起来,倒像是连成一笔的英文字母。
“后来,又不知道是从哪个朝代起,南岭的一些人啊,在端阳那日,竟然不再祭拜先祖了,反而拜起了一方如来。你说说,这都是什么歪门邪道嘛!好端端的祭祖,竟演化成了拜佛。还是个残次佛像,那大日如来佛啊,虽是金身镀像,但却无端少了左臂。我估摸着,那断臂准是被什么穷人凿断,卖钱去了。”
老人似乎很不解,说话的语速倒是因此加快了不少,“而且,发展到今日,还有不少南岭人,每年坚持举办端阳祭,他们为此,竟然还自我研制出了一套新的仪式,专门为拜断臂如来。”
杨绾绾停下手里的笔,疑惑地问道:“祭祖和拜佛并不冲突,为何要特地把祭祖之典,改成拜佛之礼?一年中,365天,只要你有心,皆可诚服于佛理,为何偏要在端阳这一日,跪拜这尊如来佛?”
老人声音低了一点,“据说这尊佛像特别灵验,吸引了远近不少人来参拜。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朝代兴起的流言,有人发现啊,在端阳这一日,若你拜佛说愿,便一定会心想事成。”
“如此玄乎?”杨绾绾在老人的影响下,也不由得,压低了声音。
老人听到杨绾绾的问话后,那本靠在藤椅上的身子,突然坐直,他佝偻着腰,凑近了杨绾绾,“都是胡说八道。天下佛像千千万万,我还没听说过,有哪一尊佛像,能灵验到这种地步,会满足所有信徒的心愿的。这一定是胡说八道。而且啊,这佛像来者不拒,不管你的愿望是啥,它都能满足。纵使是杀生……”
“这……不会吧,佛渡苍生,又怎会帮你杀戮?”杨绾绾觉得老人的讲述越来越不可思议了,佛祖杀生,简直无稽之谈。更别提,她本身就不信佛。笃信着唯物主义的她,虽尊敬着其他信仰,但也只是敬而远之。
老人浑浊的眼球转动了一下,看向了一旁的女孩儿,意味深长,“可不是,你说这杀人的,还能是佛吗?简直就是个魔啊!”
杨绾绾听了老人的这句话,心脏突然猛地一跳,全身好像来不及供血,手脚开始冰冷。这股感觉,来得突兀而又奇怪。
“我去哪里能看见这尊断臂如来?”杨绾绾被什么东西驱动着,很想亲眼见一下佛像真身,好奇心占据了心头,遂问道。
“小娃娃,你别急呀,我还没有说完,”老人瘦如枯枝的手,猝不及防地拉住了杨绾绾的手腕,他黄色的眼白里,有化不开的浓雾,“我是不是和你说过,那佛像断了一臂?”
杨绾绾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握得很紧。那如木乃伊般干裂、无肉的手,竟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奈何手腕却被桎梏得无法动弹。那沾染着泥污的指甲,还陷进了她的肌肤。
“小娃娃,你可又知道,如今,那佛像的两臂,全都断了?”老人闭上了眼睛,像是陷入了回忆,只是手里力道不减,“它第二只手臂断掉的时候,我正好就在现场,那是我小时候的事了,想想,距今也有五六十年了……”
杨绾绾感觉握住自己的那双手,开始晃动了。她见无法抽出,遂也不再挣扎,
老人以轻缓的语调讲起了回忆中的故事,杨绾绾就这么安静听着。
“没想到啊,咱们南岭这么偏僻,那火还是烧到咱们这里来了,你说说,这可怎么办呀?”
有几个男人正在交头接耳。
“还能怎么办,该毁的毁,该藏的藏,快去找几个人,挨家挨户地通知过来,让大家心里有个底!”
“等等,你先回来,一定要告诉大家,千万不要抵抗啊!这可是要命的啊……”
有一个男人点点头,跑远了。
“东哥,你说有些东西找个地儿埋了,好歹还能藏一藏,可是那如来佛像,又该怎么办呀?这佛像,可是咱老祖宗传下来的呀,每年端阳祭,若是没了它的庇佑……”瘦高男人欲言又止,他注意到了一抹视线,闭上了嘴。
身材魁梧的男人顺着高个子的视线,转过身子,朝这里望来,他双目一瞪,“柱子,我不是说过让你赶紧回家去,你妈已经把饭做好了,再不回去,小心我拿鞭子抽你!”
男孩儿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跑远了。
几个男人见状,又窸窸窣窣地讨论了起来,只是这次,他们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男孩儿散漫地往家里的方向跑去,从一个个敞开的门户中,传来一阵阵菜香。肚子,倒是真有点饿了。
“阿香姐,牛哥在吗?”
“陈皮啊,来来来,快进来,跟你哥喝个酒。”
“牛哥,我是来通知你们的,大事不好了……”
柱子觉得今天的大人有点奇怪,他们凑在一起总说个没完,表情还前所未有的严肃。真是不好玩。
他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一个个门扉,突然之间,全都闭合了。
“柱子,赶紧回家啊,你妈担心死你了!”男人从牛哥家里出来,跟他说了一句话后,又跑远了。
“妈,开开门呀!”柱子咚咚咚敲响了家里的门。
“你这孩子,怎么现在才回来!”一个扎着长辫的女人,从门扉中探出头来,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再确定没有人后,才敞开门,让儿子进来。
“柱子,妈跟你说,你等会儿就不要说话了。不管谁来,你都别说一句话,知道吗?”女人摸了摸儿子的头,拍拍他的背,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次,“吃饭去吧!记住,你一句话都不能说。”
柱子点点头,他爬上木凳,喝了几口粥,把筷子伸向咸菜。
“打倒一切牛鬼蛇神!”一个响亮的男声,穿透墙壁,渗了进来。
“打倒一切牛鬼蛇蛇!”好几个声音一起重复,有男有女。
话音刚落进,隔壁刘老锅的家中,就传来一阵砸破锅碗瓢盆的声音。噼里啪啦的。
女人脸色不好,坐立难安。过了一会儿,有人踢开了他家的门。
“伟大主席***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