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歌将王宝芝的父母叫出,包间中的王宝芝逐渐安静下来。
王宝芝的父亲见到此状,心理上却极度不能接受,又害怕王宝芝听到,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在低吼:“为什么会这样?我不能接受!我有药师执照,又是她的父亲,天底下再没有一个男人比我更关心她,我女儿病了我一定要治好她,现在你告诉我,我才是她的病根?!”
“虽然讲起来很麻烦,不过你们肯定犯过严重的错误,导致她的这里,对你们的身份认知,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许云歌指着脑袋,一边录音一边问道:“这件事我已经确认了,接下来我要问你们一个问题,出事之前,你们有电话联系你们的女儿吗?”
王宝芝的母亲露出难忍的悲伤:“当时我记得很清楚,我听说她去胡小玉的老家玩,就给她打了一个月的零花钱,但后来她提前返校,我给她打电话她也一直不接,她是不是生我的气?责怪我催她结婚?”
许云歌记录下来:“这个问题先放一边,第二个问题,你们的女儿在出事之后,你们做了什么?”
王宝芝的父亲说道:“我一听女儿宿舍出事,当时就吓坏了,非常担心,也是怎么打电话都打不通,急死我们了。等我们看到她没事的时候,忍不住把她骂了一顿,说她不接电话,是因为这个吗?”
许云歌忍住烦躁,一字一句的矫正对方的思路:“不是这件事,我是说,你们女儿的手机、钱包、身份证,是不是那天弄丢了?”
“对,你怎么知道的?”
许云歌按了按太阳穴,他终于体会到和焦虑中的人问一件事究竟有多费劲:“跳过这个话题,下一个,你们除了骂过她,接下来做了什么?她第一次发病是什么时候?”
王宝芝的父亲认真思考,慢慢的,他的脸色变了。他逐渐想起王宝芝回到家里,平常爱玩电脑看言情剧的她连灯也不开,时不时的,房间会传来诡异的动静,等他一开门,王宝芝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此折腾几次,王宝芝的父亲当时被诸多流言骚扰,每天的正常生活工作都受到影响,所以非常恼火。后来,就在他听到声音的时候,立即推门而入,当时他记得王宝芝吓得浑身发抖跌坐在地,却什么都没有说。
之后,因为陆续有人上门调查,他们开过几次家庭会议,关于胡小玉的事问过几次,没想到王宝芝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起初以为她只是胡闹,想吸引父母的注意力,或者心情不好之类的,没想到她已经病了。
说着,王宝芝的母亲也想起来,王宝芝经常不开灯,连洗澡也不开灯,她一进去,王宝芝就吓得惨叫,这让她非常伤心,也因此骂过她。
许云歌心头一缩,长叹一口气。好巧不巧,天底下的父母竟然犯了同样的错,他该说这是不幸的巧合,还是悲剧的雷同?
王宝芝在最恐惧的时候,父母自以为是的关心,把她推向了噩梦深处,尽管她只是条件反射,无法自控的检查胡小玉在不在柜子里,但结局是,她错误地认为自己父母和胡家父母是一类人。
这些事,许云歌经历过。当姨妈刻薄虐待他以后,他看学校里的班主任,任何女性老师只要语气稍微对他严肃一丁点,他就会无法控制的情绪低潮,听任何人大声说话都像是在骂他,好久才挣脱出来。
久病成良医,许云歌不懂医术,却懂得心病是怎样落成的。
王宝芝的父母永远在监视她,她从来没有逃出那天。
每一次不请自来的推门而入,每一次的过渡干涉,每一次对于私人安全领域的冒犯,不仅不会让她感到关怀,反而会把噩梦重复强化。
许云歌大致描述了病因的产生,却没有告诉他们背后的秘密和胡家的事情:“那么,两位可以先呆在外面吗?”
王宝芝的母亲还是不死心:“可我不放心啊,我的女儿现在变成这样,她怎么能够离开我们!万一你们对她……”
“请你忍住,没有人站在那拿枪逼着你,一定要你去偷窥女儿。”
许云歌非常粗鲁地打断了王家父母的抒情,尽管知道他们这么长的时间里活得极度压抑,但知道错了却不改,反而疯狂的给自己找理由找借口,自欺欺人的说,我的行为没错!这才是最恐怖的。
“或者你可以提着外卖推门而入,扑在地上偷窥,干脆把她吓疯。”
王宝芝的父亲盯着戴着面具的许云歌,良久,哀叹一声:“好,我同意你,不过只能一小会儿,我怕我也控制不住,万一听到她痛苦的叫声,我也会忍不住想撞开门冲进去……”
“给我1个小时,能做到吗?让女儿离开你们的视线,不要从任何角度偷窥她,哪怕是趴在门上偷听。一旦她看到你们这样做,一切都会前功尽弃。”许云歌循循善诱,好在王家父母尚且是正常人,见许云歌分析得一针见血,便忍痛答应下来。
“开灯。”许云歌给赵文岚发了条短信,赵文岚竟然也没有一点富二代的架子,开灯照做。
然后,许云歌开门入内,并没有引起王宝芝的激烈反应,只是让她陷入焦虑。
接着,灯光关闭,王宝芝松懈下来。
和精神疾病患者打交道,是繁琐而困难的。如果使用了错误的方法,不仅会加重病症,还会让那股错误的“心魔”愈发强大。
如果错得过于离谱,错误累积到崩盘,王宝芝可能会彻底疯掉。
等到一切安静下来,又只剩包间内,大桌上的烛光。
“宝芝,现在没人监视你了,可以告诉我吗?”许云歌捏着一团纸巾,待王宝芝被他吸引注意力时,他立即弹出纸巾,柜子门砰的一响,王宝芝几乎是无法控制自己的看向了那边。
“她不在柜子里,宝芝。”
“不信吗?为什么你不去自己看看呢?”
王宝芝想要动身,但她又一脸怪异地盯着其他人。
“他们看不到的,你只要悄悄看一眼就好。”许云歌宛如她心头的梦魇,一字一句的诱惑着她去打开那扇恐惧之门。
王宝芝动了起来,她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的朝柜子走去,停在柜子门前,烛光下,她像一直蜷缩着的猫,眼光中闪烁着诡异的火花。
接着,她打开柜子门,竟然真的像许云歌那般开始重复。
一遍又一遍,她制造的噪音越来越大,她浑身激动得颤抖,最终竟然一把打开柜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得是那么尽情忘我,仿佛能把所有恐惧都发泄一空。
许久,直到大门传出诡异的碰撞声。
王宝芝的哭声收束,立即僵硬定格。
“那是送菜的服务员,不小心敲错了门。”许云歌解释了一句,他知道,八成就是王宝芝的父母忍偷听露出破绽,结果又要坏事。
王宝芝点了点头,疲惫不堪地坐在了那里。
老李感觉是个大好机会,几度想要干预,却都被赵文岚阻拦下来。
“哭了这么多眼泪,口渴吗?”许云歌掏出一瓶纯净水,当着王宝芝的面拧开,怕她拿不动,只是倒了小半纸杯,送到她的手边。
王宝芝胆怯地拿起,双手发抖地喝了1分钟,望着在那儿坐着玩硬币的许云歌,尽管毫无底气极为害怕,可她终于脱口而出:“还要。”
许云歌照做,又给了她小半杯。
“胡小玉的父母不在这里,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说,我们会帮你保密,王宝芝,你不是帮凶。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说,事情会变得更糟。”
精神病人需要自救,从无底深渊爬出来有多难,只有爬过的人清楚。
急于询问,确实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但王宝芝坚持了这么久都没有彻底疯掉,她一定是意志坚定的那一类,可能也是因为她的父母成为恐惧的化身,一直提醒她那天发生的事,她才没有忘记自己是谁。
“来吧,告诉我们,我们替你保密,替你分担。”
许云歌弹起硬币,甩手一抓,清脆的蜂鸣戛然而止。
“只要你说出来,你在胡家庄守夜的那晚,到底看到了什么……”
王宝芝睁大了眼睛,浑身颤抖,声音变形地失声喊道:“你到底是谁!”
一桌的人,都被王宝芝的尖叫吓到了,看着王宝芝连连喘息,惊魂未定地盯着许云歌的面具,那么多专业高手都搞不定的事,竟然被个莫名其妙的私人侦探轻松解决?
老李很难相信,这一切竟然真的发生了。
“你说出来,我就告诉你。不然迟早有一天,会有人把你装进行李箱,塞进巴士,在你想要逃跑的时候,一锤子把你砸翻在地。”
听着许云歌耸人听闻的语气和手势,老李连连皱眉,可王宝芝偏偏吃这一套,她的秘密败露了,心理防线也迅速崩溃。
她变得有点语无伦次,却又好像终于被理解,解脱般地看着他们。
慢慢的,许云歌越提越多,王宝芝似乎也不再介意这个早就穿帮的谎言,她的吐词不太清晰,却是一字一句的还原着事实的真相。
作为罪恶父母的全程见证者,她就是最铁的证人。
“就这样,他们快要成功的时候,小玉突然从行李箱里掉了出来,有人看到了,但没有一个人说。我没有办法,被他们抢走了所有东西,他们一路跟着我回到学校,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
王宝芝慢慢的讲着,对她而言,秘密崩溃的第一时间没有收到激烈的反应,似乎让她打开了话匣子,觉得这些人是可以交流的存在。
老李的同伴见许云歌有点累了,作为一直不吭声的那个人,此时此刻的他扮演成一名知心大哥,慢慢的插话,接管王宝芝的话题,开始更加专业的询问一些案件细节。
赵文岚听得认真,好像看同学审问嫌疑人,比看虚拟电影还过瘾。
约摸半根烟的空档,老李把许云歌叫到一边。不得不承认,老李对许云歌的手段产生了强烈的兴趣,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略微诡异的嫉妒情绪。
“不得不承认,你很厉害,比我见过的所有专业人士都厉害。要不是赵文岚神神秘秘的说来了个怪兄弟,我还以为他遇到了骗子。”
“嗯,当初那件案子没有立刻宣判,其中也是有很多疑点的,最大的疑点不用我多说,你应该也猜到了。”
“死亡时间对不上,导致案子一直无法定性,但如果是在胡家庄的时候就死了,查一查巴士时刻表和一年前的出行记录……其实不必那么麻烦,按节假日和返程时间一算,死亡时间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如果这套说辞才是事实,案情就只剩下一个疑点:各角度的监控和拍摄,显示都是胡小玉亲自跳楼自杀,并没有任何人推她。”
许云歌眉头微皱,不知为何,他又想起那具想要找他“谈心”的冻尸。
老李盯着许云歌,似乎想看穿他的面具和伪装:“你说,死了2~3天的尸体会站起来,自己跑去跳楼自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