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船长室门外的甬道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没多久就有人敲门。刚刚小憩一会的朱厚炜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略微有些烦躁。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走到外边的办公桌坐下,冲着门外喊一声“进来”。
首先推门进来的是航海长卢伟,他刚才亲自带队参与救援行动,现在雨水混杂着海水,已经全身湿透。在他身后是一位梳着发髻作秀才打扮的大明年轻人,二十五六岁的模样。
朱厚炜上下打量了来者两眼,海难之后的样子当然好不到哪去,他有些狼狈,头上帽冠已然不见了,现在发髻用的是根白色的带子束起,文士巾湿漉漉的耷拉在脑袋上。身上是浅蓝色对襟宽袖直掇,脚穿翘尖布鞋。
此人后面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虽然也是一副大明人的打扮,但身材比较矮小,却很强壮。全身是黑衣短打,膀阔腰圆,虽发髻散乱模样狼狈,举手投足间却透着精悍。朱厚炜忍不住多看了这个人两眼,这家伙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让朱厚炜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味道。
最后进来的人让他一愣,没想到那条沉船上还有女人。只见这女人年纪十七八岁,身材娇小玲珑。一袭素娟圆领对襟比甲,内衬交领油绿绉纱衫,月白湖罗裙。长得虽然谈不上漂亮,却也眉清目秀很是耐看。只是全身在瑟瑟发抖有些破坏形象,她的嘴唇已经发乌,显然是冷得厉害。
这也难怪,虽然这片海域地处热带,但夜里的气温只有七八度,海水温度只会更低。朱厚炜的视线转向卢伟,询问道:“总共几个人,怎么还有女眷?”
“有十几具尸体,那条船上估计有二三十人,也许更多。“卢伟答道,”我们总共只救下七个人,另外几人昏迷不醒,不过问题不大。现场只发现这一位女子,嗯,她的水性还不错。”
朱厚炜微微点头,站起身走进卧室,不一会儿,他拿出一张干净毯子,向那女子走去。那年轻汉子向前走了两步,将那女子遮护在身后。卢伟见状,呵斥一句,立即按住腰间配剑,跨上一步,拦在他与朱厚炜之间。朱厚炜笑着摆摆手,让卢伟让开,一抬手将毯子扔了过去,那汉子伸手接住。
朱厚炜指了指那女人,说,“让她裹上,小心着凉”。那女人显然有些意外,本想说句感谢的话,最后还是抿抿嘴没有吱声,不过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露出一丝谢意。她从那年青汉子手里接过毯子裹住自己。轻轻朝朱厚炜道了个福。
朱厚炜微微颔首,转头看向那年轻汉子,问:“说说吧,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那青年率先拜伏在地,向朱厚炜行了一个很正式的觐见礼,开口便是很标准的南京官话,说:“徽州秀才王锃,叩谢齐王殿下救命之恩。”朱厚炜诧异地问道:“哦,你还有功名的读书人,对了,你怎么会知道是本王?”
“学生初上船也并不知这是殿下的座船,进舱后方才敢确定。”说罢,指指舱壁挂着的军服,上面有一个四爪金龙标志,微笑道,“殿下,您看那个标志。”
“呵呵,你倒是细心。”朱厚炜头看了看军服,不留意的话能看到。他心中暗暗点个赞。刚刚才经历海难,就能如此镇定的观察周边情况,可见此人的心理素质极好。
转头看向另外两人,那矮小精悍的中年汉子已经伏在了地上,他先磕了个头,自报家门说:“瀛洲平户商人宇久盛定,叩见天朝上国大王。”听到平户这两个字,猛然间,上辈子的一段记忆闪过朱厚炜的脑海,他冷不丁问一句:“你是松浦家的武士?”
“是,殿下。”宇久盛定脱口而出,随即,脸色有些惊疑不定。见他这副神情,朱厚炜已经了然于心。他神情突然变得古怪,扭头盯着那个自称王锃的眼睛,突然问:“王锃,你还有个名字叫汪直,或叫王直,自号五峰船主,本王说的对吗?”
“殿下,您怎么知道?这……”王锃一时错愕。一丝惊慌在脸上一闪即逝,却没有逃过朱厚炜的眼睛,王锃随即镇静下来,大大方方的承认,“是,学生在平户的确用这个名字,至于五峰船主,那只是一句玩笑话。”
“很好!”朱厚炜点点头,却不再看他,低头看那女子,问:“那么你呢?又是谁?”那女子倒是落落大方,她盈盈拜倒在地,指指汪直,用有些生涩的南京官话回答:“回禀殿下,妾身名叫松浦和子,这位是我的夫君。”
“哦,明白了!”朱厚炜微微颌首,脸上释然,“让本王猜一猜,你应该是平户藩大名松浦兴信的女儿,对吗?”
“不,殿下,妾身是兴信大名的妹妹!”松浦和子摇头答道。
“呵呵,原来如此。”朱厚炜笑笑,似乎对这个话题没了兴趣,没有继续盘问这三人。他吩咐道,“老卢,待会去拿些干净衣服让他们更换,嗯,再去让厨房烧锅热汤,给他们做点吃的。好了,本王累了,你带他们下去吧。”
“是!殿下。”
明明这些人的身份很有问题,已然露出了马脚。齐王却突然不再盘问,卢伟困惑的看向齐王,却见他微微一颔首,便行了个军礼,把三个人带了出去。
门在关上的那一瞬间,朱厚炜脸上突然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显得有些兴奋。这真是太巧了!尼玛,跨越几百年,他竟然见到了历史上最大的海贼王之一汪直(或王直),这家伙活生生在自己面前,而且还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小青年。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后世的历史书中,汪直在中国的正史中是祸国殃民的倭寇首领,是抗倭名将俞大猷、戚继光的主要对手之一。然而对平户以及整个日本来说,他却是带领他们进入大航海时代的领航者。日本人很崇拜他,因此日本人还为他塑像。
说来也巧,穿越之前,他正好停靠过日本长崎县平户市港口,闲来无事,还去参观过松浦史料博物馆,见到过竖立在门口的汪直铜像,只不过那雕像是个糟老头了,跟今天见到的汪直完全不像。
汪直1501年4月3日出生,南直隶(今安徽歙县)人,本名锃,自号五峰船主。在火枪传入日本的事件中为关键人物,而因此有较大历史知名度。在原本的历史上,大明朝廷的海禁政策使得海上贸易中断,汪直召集帮众及日本浪人组成走私团队,对外自称徽王。后时任浙直总督胡宗宪和其幕僚徐渭主张对其招安,但却被时任浙江巡按使的王本固所擒,随后被处死。
历史对这位海贼王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明人朱九德在《倭变事略》里对汪直评价曰:“王直始以射利之心,违明禁而下海,继忘中华之义,入番国以为奸。勾引倭寇,比年攻劫,海宇震动,东南绎骚。上有干乎国策,下遗毒于生灵。恶贯滔天,神人共怒。”
而明末科学家徐光启却给出了不同的评价。他这样评价此人:”王(汪)直向居海岛未尝亲身入犯,招之使来,量与一职,使之尽除海寇以自效”。总之,这是个颇有争议的人物,也是时事造就的枭雄。不过,作为一个平民老百姓,能在历史的长河中掀起过一朵小浪花,已经值得他骄傲了。也必定有过人之处。汪直现在还是个小年青,虽然聪明能干,但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在朱厚炜的影响下,这个时空从弘治十五年开始,大明的海禁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加上大明海军的清剿,到了弘治十九年,别说倭寇,东亚这片海域基本上看不到任何海盗。原先有也被朱厚炜的麾下剿灭,大部分海盗在库页岛服完苦役后,乖乖的成了当地捕鲸船上的渔民。
弘治十八年,随着《新盐法》的落实,江南大批的盐商纷纷转行加入了海贸这一块。从此,大明海外贸易的迅猛发展,从业人员也越来越多。汪直也顺应潮流成了其中一员,正德七年,年仅十六岁的王锃(汪直)考中秀才后,便放弃学业,全身心投身到远洋海贸这种欣欣向荣的事业中。
俗话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此言果然不假。正德十一年,时年十九岁的汪直在吕宋岛结识了从奴尔干移民过来的橡胶园主李宪李文昌,得到他的资助,两人合伙创办了五峰船队。
在李文昌的帮助下,汪直的生意越做越大,船队规模也越来越大。正德十四年,他把同乡徐惟学(徐铨,号碧溪),福建的漳州人叶宗满、谢和、方廷助等人拉入伙,他们置香料硝黄丝棉等货物,抵日本、暹罗、西洋诸国往来贸易,获取最大的利益。
也就是这一年,汪直抵达日本的五岛群岛中的福江岛,结识了当地的小领主宇久盛定,并受到他的欢迎。汪直受到宇久盛定的引荐,并接受日本大名松浦兴信的邀约,以九州外海属于肥前国的平户岛(属今长崎县)并以日本肥前国的松浦津为基地,从事海上贸易。
松浦氏为其盖造住宅,并招他为妹婿,此后汪直便长期居住于此。根据王阳明刚刚发过来的电报上描述:平户的松浦家族是最早加入明联邦的大名,是这瀛洲列岛上最积极靠拢大明的大名,可以说是瀛洲总督府最早的拥簇之一。
自古以来,平户就扮演着日本与外来文化交流的门户,但这门户却不一定平静。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碰撞,引发许多风起云涌、改变历史的重大事件。
九世纪初,弘法大师空海以及众多“遣唐使”就是由平户附近出海远赴唐朝都城长安,掀起日本的仿唐风潮。十世纪后此区域由与日本天皇有血源关系的松浦家族统治。十一世纪荣西法师由此东渡中国,将禅宗佛教传入日本。
十三世纪,元世祖忽必烈两次挥军攻打日本,侵略了松浦家族的领地,松浦家借助“神风”与后来修筑的海滨防卫工事,两次击退了蒙古军队。为了报复元朝的侵略,松浦家族的武士集团开始对朝鲜半岛沿海进行掠夺。因他们来自平户藩掌控的三个岛,即:对马岛、壹岐岛、平户岛,所以被朝鲜官方称为“三岛倭寇”。
在原时空,松浦家对朝鲜与中国沿海的侵扰逐渐演变为纯粹经济性的掠夺,对实施海禁的明朝中国沿海边防造成了颇大的威胁,中国因此沿用倭寇一词来称呼这股来自日本的外患。
不过,在这个时空,由于武田信虎悍然发动侵朝战争,整个日本列岛被大明海军直接打回了原形,京都和东京被明军占领,倭皇也被公开审判,被王阳明以战犯的罪名判处了绞刑,其他的皇族成员不知道被流放到哪里去了。从此,日本列岛也成了大明的瀛洲。
作为侵朝日军中的主要成员之一,松浦家族的平户藩在这场战争中损失不小,不仅是损兵折将,损失了大量的水军,还丢掉了所辖地对马岛。松浦家与天皇一族有些血缘关系,再加上松浦氏是以肥前国南、北松浦郡为中心活跃的豪族,又拥有地理位置相当优越的贸易港平户,而具有很强的经济实力。
平户拥有如此优越的条件,又富得流油,总会引来有心人的觊觎之心。也正是此,松浦家一直受到临近的有马、大村、龙造寺家几位大名的垂涎。如今倭皇没了,日本列岛大乱,各大名之间相互攻伐愈发的厉害。相邻的这三位大名也蠢蠢欲动,不定什么时候就杀了过来。平户藩本来就实力大损,已经是人心惶惶,朝不保夕了。
面对如此的内忧外患,为了自保,松浦兴信干脆一咬牙,直接跑到京都,找到瀛洲总督王阳明表示跪舔臣服。为了表示诚意,他还派出松浦藩的武士加入明军,当起了带路党。他积极参与平定瀛洲诸大名的反叛,立下了不少功劳。
为了保住自己的地盘,他上书王阳明,恳请大明总督府在平户驻军,他还表示愿意承担了大明驻军的费用。王阳明因此对松浦兴信颇为器重,很爽快的答应了松浦兴信的请求。对于主动贴上来的人,王阳明还是很大方的。
瀛洲总督府不仅在平户设了一个百户所,还在海贸上也给了平户不少方便,还为平户藩办理了总督府颁发的海贸执照,平户重新成为瀛洲对外开放的港口之一。
松浦兴信此举一举两得,有了大明的驻军在,就可以震慑住有马、大村、龙造寺家几位临近的大名,让这些家伙不敢对他轻举妄动;同时,平户成为贸易港后,光凭收税,松浦家就可以赚得盆满钵满。日子比过去更好。汪直成为平户藩大名的妹婿后,更是加快了这一进程。
从正德十五年开始,汪直便以平户为基地,从事日本——中国——东南亚的海上贸易,迅速因暴利成为富商巨贾,也使平户摇身一变成了瀛洲对外贸易的重镇。
……
此刻已是深夜,虽然还在下雨,但海面上已经平静了很多,金州号也重新升帆,调整航向,根据测量定位,金州号已经偏离航道有三百多海里之远,已经不在前往瀛洲的太平洋暖流的范围。
船长室里灯火通明,朱厚炜放下刚收到的王阳明回电,心中感慨万分。不过他非常疑惑,汪直和松浦家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离南美只有十几天的航程了,难道他们想去南美,那他们的海图是从哪里来的呢?又如何导航的呢?要知道这几样技术,都是大明帝国最高的机密,康管的很严。他们绝不可能获得这些技术。即使他们得到这些技术,也不是那么容易学会的,这需要高中以上的数学知识。难道是偶尔出现在这里的吗?那也太巧合了。
朱厚炜百思不得其解,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又仔细的看了一下瀛洲和南洋锦衣卫发来的报告,看完报告,他倒吸一口凉气。这家公司发展的太快了,最然他吃惊的是,根据纳税记录,这家公司的香料贸易额竟然占据了这两年香料群岛产量的两成。
一家民间成立的贸易公司,竟然有如此大的能量,这实在超乎他的想象。要知道,为了保持香料价格的稳定,南洋总督府对各经销商是有配额的,不可能随便出货。五年前还名不见经传,现在竟然成了南洋乃至日本都数得上的大公司,实在是有些不正常。
翻阅着连夜发过来一份份资料,其中一份五峰海贸公司在工商局登记的股东名单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个看下来,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徐惟学的名字上面,另一个股东李鹤也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这个人登记的祖籍竟然是奴尔干都司,这尼玛太扯了!
第二天凌晨,电讯官被叫到了船长室,朱厚炜递过去两份密电,命令道:“即刻发电,命令瀛洲和南洋锦衣卫镇抚司,调查这家公司和这份名单,我需要他们这几年活动的轨迹,贸易中的细节。”
“是!”
电讯官敬了个军礼,转身离开了船长室。朱厚炜看着舷窗外的大海,陷入了沉思。他意识到资本是逐利的,这些年自己太难了,忽视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但愿亡羊补牢,犹为未晚吧。
……
正德十七年四月,椰城。
大管家焦安刚走出总督府的大门,一直等候在门房的邹师爷忙凑过来,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东翁,有个人想见您。”
刚跟自家少爷焦黄中交接完这个月橡胶厂的收成,焦安的心情不错。随口问道:“什么人?”
“从南京里来的,他不肯讲出姓名来历,看样子却有一些来头。”邹师爷小心翼翼的答道。
“哦,有这种事!“焦安眉毛挑了挑,追问道,”人在那儿?”
“他就住在扬州会馆。这位客人说,在哪儿相见都行,由东翁您定地方。”
扬州会馆是椰城中最好的旅店,住店的客人都是腰缠万贯的商贾。会馆离这儿只隔了半条街,走过去也用不了片刻工夫。自从和李文昌搭上线,这一年多来,托他办事的人越来越多,收益也越来越好。既然这人是李文昌介绍的,肯定是大买卖。
焦安已经有些心动。他打算前往拜访那位神秘人物,又怕上当,便问邹师爷:“你从哪儿看出那人有些来头?”
邹师爷答:“那人身上有一份南京兵部发给的勘合,本可沿途驰驿,但他到椰城却不住府属的驿店南洋宾馆,自个儿跑到扬州会馆住下来。”
焦安一听皱了皱眉,有些疑惑。按照惯例,只有新官上任和高官致仕,相关部门才能发给勘合。这位客人身揣勘合却不享受特权,焦安颇感蹊跷,更加断定这是个大买卖。于是让邹师爷领路,自己登上马车往扬州会馆而来。
新月如钩,清风拂面。扬州会馆所在的南大街,原是酒肆青楼鳞次栉比画栋朱梁争奇斗艳的繁华之地。若在白天,焦安的马车路过这条街,定会引起路边行人的注意,但在晚上却不一样,这条街上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马车,富商巨贾一个个争强摆阔,谁都是坐着马车来这里寻欢作乐。
也就是几分钟的时间,焦安的马车便在扬州会馆的停车场停了下来。会馆里专门负责接车的小厮麻利地上前打起车门,正要高喊“接老爷一位——”却瞧见跨下车来的却是一位老管家模样的人,顿时一愣,问了句蠢话:”老管家,您来这里干啥?”恰好这时候,先赶来这里报信的邹师爷从里头出来,他瞪了小厮一眼,斥道:“没有一点眼力劲的东西,连总督府的焦老爷都不认识,不想干了你”,小厮吓得一伸舌头,颠着瘦屁股跑开了。
邹师爷头前带路,把焦安带进后院一座两层画楼的楼上。从楼梯上去,是一套三开间的房子,中间是客堂,左边是客人临时的书房,右边是卧室。这套房子陈设典雅器具考究,就连摆放时花盆子的小座子,都是用黄花梨雕琢而成。
虽然那个小厮不认得焦安,但焦安这一年多来却是这里的常客,只不过往日来这里,穿的都是员外服,不像今天还穿着焦府管家的衣裳。他知道这套房子是扬州会馆中档次最高的,每住一晚就得花费五十块银元。
他进到客堂时,只见一个人正独自享用一桌丰盛的佳肴,旁边坐了两个歌女,一个弹着琵琶,一个敲着檀板,为他唱歌佐酒。见他进来,那人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双手一揖问道:“来者可是焦管家?”
焦安借着头上明亮的宫灯把眼前这位不速之客打量一番,只见他身穿一领玄色湖绸疠衫,头上戴着京式阳明巾,高颧骨,尖下巴,目生三角形如病虎,一看就不是流俗之辈。焦安不知这人的底细,先谦虚答道:“在下正是。”
“焦管家果然是信用君子,咱让你的邹师爷带信,请你来见见面,你果然就来了。”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焦安问。
那人答道:“敝姓徐,你喊我俆先生就是。”
“呃,不知徐先生有何承教?”焦安再问。
“不急,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徐先生高深莫测地一笑,对愣站在一边的邹师爷说,“老邹你暂且退下,鄙人有事要同你东翁焦掌柜单独面谈。”
待邹师爷下楼后,徐先生便邀焦安入席,焦安忙推让说:“徐先生,今晚酒咱是不能喝了。”
“先别忙着推辞,”这姓徐的一点也不见外,他狡黠的一笑,说,“咱知道,焦管家今天给东家上缴橡胶厂的红利,陪你家总督已喝得有三分醉意,是不是?”
“是的。”
“三万银元每月的买卖,你都可以三分醉,跟咱喝酒,你就是烂醉三天也值得。”
见此人口气如此之大,焦安只感到云山雾罩。徐先生见焦安眉心里蹙起核桃大的疙瘩,知他信不过,便起身到书房里拿了一个小包裹出来,递给焦安说:“你看看这个,如果你觉得咱徐某说话有准头,你就留下来谈,如果你觉得毫无用处,现在就可以走,咱绝不留你。”
焦安接过小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个公文袋。打开只见有一份加盖了官印的南京地契副本,一看上面的文字,地契上面写着莫愁湖畔官田一千二百亩。焦安顿时神色大变,拿着地契的手,当时就抖了起来,仿佛这份地契就是块烫手的山芋。
焦安为何会如此害怕?无它,这是他这些年利用管家的便利做假账,偷偷挪用焦府的钱为自己儿子私自购买的田产,本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不知怎么被眼前这人知晓,连留在南京衙门存底的副本都搞了过来了。
“嘿嘿,焦管家,看明白了吗?你到底是走还是留?”
徐先生脸上带着微笑,一双灼人的目光,死死地盯住焦安的老脸。焦安尽量掩饰内心的慌乱,恨不得一拳砸在此人脸上。他佯笑着说:“咱自然要留下来,陪徐先生说说闲话儿。”
“好,痛快!那就先喝酒。”徐先生说着给焦安满满斟上一杯,“来,干杯!”
焦安心里头像猫子抓,屁股上就像长了疮,哪有情绪坐在这里喝酒?却又不得不奉陪。徐先生不知是有意耍弄还是酒没喝好,丢了个话头后却一味地闹酒。把个焦安弄得坐立难安,恨得牙痒痒的,却又不得不陪着一副笑脸。
半个时辰后,徐先生看看差不多闹够了,便去里屋抓了些碎银出来赏给两个歌女让她们离开。听到歌女下楼的声音,徐先生对着门外喊了一嗓子,命在门外静候的小厮沏两杯热茶进来。
如此一番折腾,待到小厮把厅房里的残肴碗碟收拾干净了,徐先生才把焦安请到太师椅上重新落座,一边品茶,一边斜睨着眼睛问道:“焦管家,你是不是真想知道敝人的来历?”
焦安此时的心情犹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想知道又怕知道。便干笑着答道:“如果徐先生觉得方便,焦某愿闻其详。”
这姓徐的先打了一个酒嗝,这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个名字,等听明白,焦安吓得心都快从腔子里跳了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