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颐仔细听着齐枞汶的呼吸声,直到呼吸规律而绵长,确定他熟睡后,才睁开眼睛,帐顶上缝着夜明珠,亮度足够她看清齐枞汶的脸。
秦云颐睡不着。
自家里出事后,她的生辰,每年都没有睡着,因为一想到生辰,就想到娘,就想到她一直想要忘记的往事,怎么也睡不着,就是勉强睡着了,也会做噩梦,她可不能再当着陛下的面做噩梦了,去年做的噩梦,陛下就避开了她好久。
她从被窝里伸出手去轻碰齐枞汶的脸,被窝外头有些冷,但还能忍受。抛却陛下的身份,齐枞汶其实还是个美男子,眉毛如刀锋般,眼睛就是闭着也看得出眼线很长,陛下登基又过了一个年头,身上威仪更重,不说话垂着眼看人的时候,还挺吓人的。
秦云颐轻笑,陛下的鼻梁很挺,嘴唇呢,则有些薄,娘曾经说过,嘴唇薄的男人薄情。
陛下会薄情吗?
秦云颐想,至少现在,陛下对她还是很深情的。世人都知道,陛下爱她,可是陛下为什么爱她?
陛下说他和二哥是好友,说他曾经见过自己,可是她一点印象都没有。陛下这样的长相,就是二哥骗人说是寻常朋友,她也应该有印象才是。
不知道二哥是什么时候什么契机和当时还是七王的陛下成了朋友,也不知道一直是保皇党的父亲,为什么在书房搜出了与太子密谋忤逆的信件?
那个天塌下来的日子前,秦云颐都不知道自己家原来和皇室有着这么密切的联系。
她去问娘,“这不可能,爹爹一直忠心耿耿,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一定是有人要陷害爹爹,我要去敲登闻鼓,我要面求陛下,让陛下查个清楚。”
娘拦住了她,当时她是怎么说的?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记起来了,娘没有一开始就决定带着她们自尽的,被围在府内不能随意走动的时候,娘还临危不惧指挥着把钱财分给忠心的下人让她们贴身藏着,还把值钱的地契银票缝在她的肚兜内侧,防着日后抄家用。
娘当时以为只有爹会被判死刑,大哥二哥顶多就是流放,还有大侄子,才十岁,被官兵从官学拖到了地牢,娘当时还想找关系,至少把孩子送回来。
但是后来,从事发到入狱,到刑场行刑,三日,只有三日,当秦家男丁在刑场全部处死的消息传来,娘就晕过去了,再醒来,一丝精气神都无,让人扯了白绫来,倚着门冲菜场口那个方向喊老爷,大郎,二郎,你们稍等等,我们就来。
秦云颐紧紧闭上眼下,接下去的事不要想了,不要想了。她身体抖的厉害,齐枞汶也被她惊醒,看她紧闭着眼睛,以为她又做噩梦了,忙把她搂入怀里,“云儿,云儿,你醒醒。”
秦云颐睁开眼睛,眼泪无声的流。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你身边呢。”齐枞汶紧紧的抱着她。“梦里都是假的,别怕。”
秦云颐呜呜出声,每一个因为往事伤心不已的夜晚,终于不是她一个人度过了,她用力抱紧齐枞汶,就像溺水的人抱着浮木,齐枞汶拍着她的背,哄小宝宝似的,低声在她耳边哄着。
最后秦云颐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
醒来时发现自己怀抱着陛下的寝衣,哭的入睡,眼周围都干的疼,她爬起来,掀开床帐,妙平早就在外等候,见她起来了,忙过来服侍她起身。
“娘娘再睡一会,陛下都要下朝了。”妙平笑说,“早上陛下要走的时候,娘娘抱的紧紧的,怎么也不肯松手,陛下没办法只能把寝衣脱了,光溜溜的出来,把奴婢们都吓了一跳。”
“真的吗?”秦云颐有些懊恼,昨天原本怕失态,准备一晚上不睡的,结果还是失态了。“陛下应该很生气吧。”
“奴婢瞧着不像生气。”妙平说。“再说陛下什么时候生过娘娘的气。”
秦云颐拍拍脸,振作一点。她跟妙平嘱咐几句,让她去上林苑安排,“对了,去跟各宫娘娘们说一声,今日下午她们就不要去上林苑,去了也进不去,到时候我会让禁军把守住入口。”
“那要说是什么原因吗?”妙平问。
“没有原因,就说我要去上林苑玩,不喜她人打扰。”
后宫怎么议论贵妃跋扈,不在秦云颐的考虑范围内,她精心打扮,准备投桃报李,好好的陪陛下一天。
齐枞汶下完朝到了荣华宫,看见秦云颐还笑,“朕以为你还要睡一会,紧赶慢赶的,想要回来再陪你睡一会,
没想到你已经醒了。”
“陛下昨天没睡好吧。”秦云颐羞赧的说,“午膳还有一段时间,陛下先小憩一会。”
“不了。”齐枞汶说,“今日一日,都陪你。”
“陛下陪我,我陪陛下,都是一样的。”秦云颐拉着他的手上了暖炕,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膝上,“陛下睡吧。”
齐枞汶仰头看她,“这个角度看你,有些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秦云颐问,她摸摸自己的下巴,“是丑了吗,有肉下巴了?”
“没有,是不一样的美丽。”齐枞汶笑说,他伸手捏住秦云颐的袖子放在鼻下,“好香啊。”
“猜是什么香?”秦云颐噙着笑问他,两人一来一往的说着悄悄话,直到齐枞汶困意上来,闭目养神,秦云颐就静静的看着他。
妙平远远看了一眼,示意其他人都轻声些,不要打扰里间的陛下和娘娘。
韩兴带着跟班到茶房里休息,“把鞋脱了,烘烘,这雪天就是难受。”
“这。”小太监有些迟疑,“等会陛下叫人,这脱了靴子怕是不方便。”
“别说爷爷不教你。”韩兴舒服的脱了鞋子踩在火盆边上,“荣华宫和别处不一样,陛下到了荣华宫就跟天清宫是一样的,舒舒服服,不会有突然叫人的情况。”
“韩总管。”木成舟掀开茶房门帘进来。“瞧瞧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御供的大红袍,娘娘赐下的,拢共二两,我可一直没舍得喝,就等着你哪天来一起喝。”
“你这话说的不尽心吧。”韩兴说,“我来荣华宫的日子还少了?”
“这茶不是前两天才赐下的嘛。”木成舟说,他熟练的泡一壶茶,人手一杯,韩兴喝一口后眯起了眼睛,“香。”
木成舟就把泡剩下的茶叶包好放在韩兴的荷包里。
“你呀,鬼精的很,就惯会拿这些个小添头来讨好我。”韩兴说,“说出去谁信啊,贵妃的荣华宫,走一趟二趟的没油水。”
“这不是韩总管你不喜欢银子吗?”木成舟说,“你要说你要银子,自然有大把的银子奉上,我还省事了。”
“银子要多了没用,能吃还是能穿啊?”韩兴摇头说,“银子要多了还砸手,不过别处的银子该收的还是得收,荣华宫不一样,和别处不一样。”
“是呢。”木成舟说,“韩总管在天清宫,也不会收下面徒子徒孙的孝敬钱。”
“你小子。”韩兴老气横秋的说,虽然他年纪没有比他们大很多,谁叫他辈分高呢,“其实把你弄到荣华宫来,我还后悔了一阵,这后面的人没你机灵,怎么调教都上不了手的感觉。”
“韩总管又抬举我。”木成舟说。“我永远记得是韩总管替我找了这么一个好地方,贵妃娘娘人好心善,又好伺候。”
“那也得你入了贵妃的眼。”韩兴说。“今个儿是什么日子呀?陛下叫把午后的议政都给推了。”
“那正好。”木成舟说,“娘娘今儿让我在上林苑整了一片冰场出来,还让人围着,不让旁人进去,下午正好跟陛下一块去玩。”
“这么冷的天还去上林苑?”小太监不解的问。
“娘娘要怎么玩就怎么玩。”韩兴说,“你没脱鞋正好,回我屋给我拿那双底子增高了三分的皮靴子来,去上林苑,这双鞋子可遭不住。”
齐枞汶睡了有两刻钟就醒来了,睁开眼的时候正好撞见秦云颐看着他,他轻笑,“我有那么好看吗?”
“好看。”秦云颐说,“陛下不睡了?”
“嗯,够了。”齐枞汶说,他挺身起,摸摸秦云颐的腿,“累不累?”
“累倒是不累,就是有些麻。”秦云颐说,“以后还是给陛下枕头,我在边上看着就行了。”
“昨日我当了你大半夜的枕头,我可没嫌麻。”齐枞汶笑说。
“陛下是大丈夫,我只是小女人嘛。”秦云颐撒娇说。
“咦,韩兴人呢?”齐枞汶环顾四周说,“东西呢?”
“什么东西?”秦云颐问。
“礼单啊。”齐枞汶说,“过生日怎么能不收礼呢?”
“那我不是每年能收两次生日礼。”秦云颐笑说,“会不会太贪心了。”
“这有什么。”齐枞汶说,“只要你想要,天底下的好东西都是你的。”
礼单韩兴早就交给了妙平,此时正好奉上,秦云颐看的津津有味,齐枞汶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反而觉得有些心酸,“本来在今日你该收到更多礼物的。”
“陛下送我的,抵过万千人送我。”秦云颐说,“也许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今天才是我生日,她们也会来贺我。但我心里,永远记住今日,陛下陪我过生日,我们两个人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