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零三 去留随意,谁人知故人情(1 / 1)

问仙 宁静 3474 字 1个月前

大地回春,本是休养生息的季节,然而据罗阳城无数百姓所说,那一天罗浮山上忽尔天地动摇,威力极大,乃至方圆百里之内都有感应,而一眼能望的是,在南方罕见晴朗的天空中,罗浮那头明显被一片沉郁的乌云所遮,如一片夜色降临,很是诡异,然而就在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一道庄严佛光从天而降,继续又有万钧雷霆砸下人间,百姓们无不心惊胆颤,不少人纷纷认为此天变异象乃是罗浮辉煌佛地又有神佛降世,将行慈悲渡世之大无量功德,并对此坚信不疑,于是无数人日日上香,夜夜祈福,祈求神明庇佑。

这等流传在凡夫俗子之间的臆测妄想,修行界有识人士自是对此嗤之以鼻,不过如此天地巨变,本来就引人注目,如今发生于一向沉默的佛门内,再加上梵音寺本身在玄门正道中的地位,更引来了世人侧目。

一时间天下流言纷纷,种种谣言,不一而足,都在猜测梵音寺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梵音寺威名虽远,却素来低调,加之浩劫过后修行界大小事不断,罗浮方面无人出来说明,正道各方一时也只能处于观望的态度。

但梵音寺的动荡,对南方那些新兴门派来说,却无疑是不可忽略的大事,他们占据南疆,本来就要仰罗浮这方巨擘鼻息而行事,而梵音寺一直对他们不闻不问,谁知道这事儿是不是梵音寺又有什么无上佛宝出世,或是哪个佛子修成大德神通破关而出所引起的天变?

虽说南疆本是无主之地,但就在罗浮这尊大佛眼皮底下移宗立派,哪个门派能不心头发虚,怕就怕罗浮准备对他们来一次敲打,须知修行界宗门对于自家山门地盘的重视,可是跟俗世乡土观念一般,谁愿意自家门前的地头忽然被外人之人所占?

是以不过数日之间,暗潮汹涌的南疆之地上,开始聚集起了许多陌生面孔,无数公开或隐匿的势力,都明里暗里的试探着罗浮那片人间最辉煌的佛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今天下纷乱,群魔乱舞,梵音寺又向来以沉默态度面对世人,故此罗浮山上一场动乱,竟无意中再度引发了天下大势的波涛暗涌,风云聚会。

而在春雨停歇后的那天,在无数人观望猜想中,罗浮一方终于有确凿的消息传出,事态之大,几乎令所有的人都震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不能反映过来。

浩劫过后的这年春,人间清净佛地梵音寺落下了第一场春雨,随后绝世妖孽巫帝现身人前,以无上妖力引发了天崩,令罗浮群山尽裂,人世间最大的佛像垮塌,梵音寺四百八十寺被埋大半,当天梵钟悲鸣,无数古刹就此化作废墟,寺中僧人死伤惨重,罗浮千万年下的基业,几乎毁于一朝旦夕。

而更令人悲痛的是,梵音寺深受世间民众敬仰的主持方丈燃苦大师,于浩劫中为保全正道血脉以及天下苍生,开启佛光大阵,早已耗尽了元气,如今为彻底镇压巫妖,更是不惜枯萎精血,强行再启大阵降魔,年老体衰的大师终究抵不过岁月的残酷,寿元终尽,圆寂于梵音古殿之上,是夜举寺上下恸哭,罗浮残寺乱山之间唱响了一宿的大悲梵歌。

梵音寺连遇变故,心灰意冷关闭了小须弥山山门,梵音寺由燃难大师暂代住持方丈一位,于山中视事。

以上是梵音寺对外的说法,想必日后修行界史书上也会这般描写。大概也只有当时大佛头顶在场的人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而现在的人世间,天下正道人士无不歌颂梵音寺的无量功德,赞颂燃苦大师舍身伏魔的大慈悲心肠,无数人为之悲痛流泪,无数人口诛痛斥巫妖的深重罪孽,其中南疆那些新兴门派尤其为甚,一时间无数有关那位罗浮活佛的传奇在世间疯传,并且也会像其他传说那般,一直流传下去,为后人瞻仰。

玄门其他方面,自妙真山大乘观开始,天下佛门都为自家这位佛宗大德的辞世静坐念禅七天七夜,以示悼念和悲痛。

东蜀天第一剑宗蜀山,特意万剑朝南,当头道歌不息,以表对那位大师圆寂的尊重和缅怀。

西方天昆仑仙宗,琼华宫宫主洛天衣当着作客昆仑,正纠结于大荒苍帝宫出世一事的各门各派人士面前,向梵音寺致以真诚的悼文,以示对大师的尊敬。

因巫妖一役出尽了风头,却一直低调行事,甚少理会中土之事的冰岚云阁,亦罕见的表态,怜星殿主亲率门众于妙真山奠祭佛典上,为大师的辞世深感遗憾,以及对大师的慈悲心怀深表敬重,是夜冰魄龙皇剑于妙真山上悲吟不休,令方圆百里内外的群禽闻之息羽,众兽悄然藏牙。

有了三大正宗明确的表态,各方派别之间的争斗,也难得的平息了一回,似乎各方门派也不愿在这个世人悲痛的时刻再添杀孽。

只不知,其中到底多少真情,又有多少假意,白云苍狗,多少年后,又有谁人仍在为那段悲壮的故事落下眼泪?

修行界玄门正道的目光一时间都聚到梵音寺身上,却没有人知道,一个孤单的身影,就在那位大师圆寂的同一天,身负着一柄其貌不扬的苍拙古剑,独自走下了罗浮。

行走在山脚下的青石小道上,感觉着背后传来那似熟悉的若有若无的冰凉气息,那年轻男子有些惘然的情绪慢慢安定下来,他忽然驻住了脚步,立在苦海跟前那块巨大石碑跟前,转身回望。

目及所处,那片片乱山残寺,这般远远看去,似乎颇有另一种悲壮禅意,曾经满山绽放的桃花,凋落了满地的芳华,恰逢清晨雾起,无数晨雾从深山中冒出来,整个罗浮变得白茫茫一片,整条山脉云雾缭绕,山腰之下仿佛完全无法看到,将要消失了一般,从山脚这头驻足遥望,梵音寺就像是变成了一座飘浮在云端之中的世外净土,无数寺影在雾中时隐时现,仿似佛国仙境,人世奇观。

那男子望着远处那模糊的春山景致,不知为何忽觉那种佛意似乎比起他第一次前来之时所感要真切的多,隐隐间仿佛透着一股佛经所云的大寂灭的味道。

梵音寺对外宣告封山后,罗浮这处世间不可知之地,似乎这个时候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远离尘世之不可知之地。

男子怔怔出了会神,想着这段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默然良久后,深吸了一口气,转身飘然远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

蜀山。

这一处在世人眼中神奇而神秘的仙家福地,无论世道再如何轮转,千万年下,依然如人间仙境一般伫立在苍生面前。

那一场浩劫所带来的损失,似乎对这个天下第一剑宗仍不到伤根动骨的地步,只是这一场大战,蜀山身先士卒,弟子伤亡虽没有首当其冲的梵音寺那般惨重,但也可谓元气大伤,尤其令弟子挂牵的,便是至今蜀山第一人,忘尘峰首座燕惊尘携妻绝迹人前,似乎有再也不问世事的意思,而惊神峰首座上官夕道人,在大战中遭妖人暗算,身染重患,修为境界几乎尽失,其他几位首座也或多或少因伤而修为折损,要彻底恢复道行,怕且也须用上几个年头的闭关修炼。

毕竟首座之位不可久缺,如今惊神峰和忘尘峰的那一把紫檀木交椅,经过诸峰首座和掌门真人的商议,决定分别暂由上官夕道人的出师归来的大弟子叶剑秋,以及忘尘峰的燕若雪代为掌管,而这仿佛是一个趋势一般,在蜀山中诸峰派系里,年轻一代展露风采的机会越来越多,如大衍峰的宁归邪、冰月峰的陆雨晴、离歌峰的林煊,焚阎峰的聂阳等各脉年轻翘楚,都在他们师长有意的安排下做着越来越多的事情,这其中意味什么,各脉弟子心领神会,一时间人情圈子、师徒情分,同门之谊,各大小圈子,处处皆有,泾渭分明。

而长门之内,因为后继无人,而且这些年来,玄霄子真人渐渐不问俗世,蜀山日常琐事依旧由焚阎峰首座聂慕枫道人代为处理,如此一来,那位本来就掌管蜀山刑法的聂首座,可算是大权在握,也正因为如此,焚阎峰的弟子,这些日子来心情都算是不错的,似乎六脉会武以来所受的郁闷一扫而光,虽不敢说吐气扬眉,但昂首挺胸那也是常有的,有人开心,自然便有人不开心,只是接到门人的委屈反映,各脉首座诸如沧月大师,凌枫道人等人念着蜀山值此恢复元气之时,也不好再生什么内斗事端,只睁眼闭眼,安抚弟子们稍安勿躁,暂且忍让,而聂慕枫自也知众怒难犯的道理,故此加强对门下弟子的约束,一时间蜀山倒也风平浪静。

而对蜀山弟子来说,梵音寺主持大师逝世一事,固然是玄门中的大事,只是那等神人活佛的事,似乎离他们甚是遥远,因为从来仰望,所以也没什么多大的感觉,但对蜀山那位老人来说,故人不在,却是罕有的伤怀。

蜀山青云大殿。

柔和的阳光照着巍峨的殿堂,显得庄严而神秘。大殿里依然显得阴暗清幽,那些长明灯火和点点香烛的微光,依旧寂寞地燃烧着。

今日青云大殿的气氛似乎显得有些异样。

在那重重发黄的帷幔后,一位身着墨紫道袍,须发皆白,端得鹤骨仙风的老道人,正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踱步走到后殿南面的窗边,负手而立,目眺远方,过往从来清亮湛然的目光,这个时候竟罕见的有一丝醉态。

而他身后的一张简陋的小木桌上,正停放着一壶清酒,以及几只杯盏,其中一只酒杯上,微亮的酒水仍在微微荡漾着。

后殿的阴影深处,有两道目光,静静地凝望着窗前的老人背影。半晌,目光的主人,慢慢走了出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蜀山大衍峰首座宁远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