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在？”

杨满东皱着眉头，又看了周围一眼，不但王玲还在，李天华、吴燕、张红梅、李胜青、田尚海都在。教室也变成了一个空旷的灰蒙蒙的空间，方方正正和教室一样大小，只是没有墙壁、没有窗户。

王玲笑呵呵的道：“因为我是真的啊！”

杨满东脸色一变，将刚刚沾着王玲血液的手指含进嘴里，吸吮两下。

有点腥，有点甜，这是真的血！

“你终于害怕了么？”王玲饶有兴趣的看着杨满东。

杨满东不说话，快步走到不远处的李天华身前，用手背一探，已经冰凉；再上前两步，一把扯开田尚海的左脚裤腿，一道两寸长蜿蜒的伤疤显现出来。

杨满东急速喘着气，道：“人都是真的！”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杨满东判断的结果。

幻象之中的所有东西，都存在不可变性，比如一直亮着红色指示灯的饮水机，比如不走表的挂钟，再比如砸不烂的玻璃窗。

还有，那本《高中物理精讲》，只有两页有内容。因此，被遮掩的物体也都无法被幻化出来。

可是，李天华的体温变化了，田尚海被裤子遮掩的伤疤也存在，说明他们原本就是真的人。

“早就应该发现了啊！”

杨满东之前手指上沾着王玲脸上的血，由温热变得冰冷，而且已经有些凝结了。而这一变化却被杨满东忽视了。

这不是病！这不是自己的臆想！这是真的死人了！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杨满东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眼里满是惊慌之色。

王玲皱着鼻子，使劲嗅了嗅，撇撇嘴，道：“好了，不要装了，都没有恐惧的味道。”

瞬间，杨满东面色平静，眼里的惊慌也消失不见，喃喃的道：“可以直接闻到恐惧么。”

王玲很好奇，道：“你真的不害怕吗？你为什么不害怕？”

“怎么可能不害怕？”杨满东控制着语气，道：“但恐惧就会死，他们六个人，全都是因为恐惧才受到伤害。所以我猜，只要不恐惧，你就拿我没办法。”

学霸总结规律什么的，最是拿手了。

“你好聪明哦！”王玲佩服的微微张开嘴，旋即诡异的一笑，道：“却太天真了！不过，我就不信你真的没有害怕的东西，让我来看看！”

话音落下，王玲也倒下，一道墨色的雾气钻进杨满东的脑袋。

立刻，杨满东感到脑海有一股冰凉的气息在流动，一段段往事不断的闪现。

忽然，杨满东面露欣喜的道：“哈哈，找到了！”

杨满东的嘴，女人的声音。

这不是杨满东想说的话，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思维却越发清晰，他能感受到一切，却做不出任何反应，就像是忽然变成了一个旁观者。

杨满东的脑海里，墨色的雾气包裹着一团浅白色气团，一条条墨色雾气钻进浅白色气团之中，翻翻捡捡的找着什么东西。

女声响起，道：“你居然怕别人看你！好奇怪啊。”

对，杨满东最害怕别人的目光。

女声继续道：“可是为什么呢？”

“哈哈，找到了，因为你妈妈！”

一丝恐惧开始滋生，不受控制也控制不了。脑海中，浅白色气团开始滋生出一缕缕淡黑色雾气，转眼间就被墨色雾气吞噬。

“你妈妈出轨了啊。”

杨满东原本不受控制的眼睛开始不断躲闪，脑海中淡黑色雾气越来越多。

“主动出轨哦，被发现了，离婚了，你被骂野种，判给了妈妈。”

“哈哈，没有人要你哦，爷爷、婆婆、爸爸，都没有人要你哦，外公、外婆、舅舅也都想不要你，嫌弃你，托关系找熟人想把你判给爸爸呢。”

杨满东的身体也开始微微抖动，脑海里淡黑色的雾气更为浓郁。

“村里的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甚至有单身汉半夜摸到你家。”

“你一直乖巧听话，但没有人喜欢你啊，总会莫名其妙的挨打，孩子们也都不和你玩，都说你长得一点也不像你爸爸。”

一缕泪水溜出眼眶，小心翼翼的在杨满东的脸颊蠕动，生怕被别人发现。

“你们搬到了镇上，不好使哦，流言蔓延得更广了。”

“你上小学了，长得越发像你妈妈，有点小漂亮呢。”

“镇上的孩子都喜欢和你玩，因为他们喜欢欺负你，没有你哪有那么多乐趣呢？你看，他们骂你、打你、尿你、扔你的书包、撕你的作业、还挂着牌子让你游街......你躲起来了，可他们总能找到你呢！”

这段回忆像一把刀，将杨满东割得千疮百孔，那些埋藏的恐惧争先恐后的喷涌而出。杨满东脑海里，浅白色气团快速分流出千丝万缕的纯黑色雾气，转眼间，浅白色的气团缩小了一半。

女声陶醉的咂咂嘴，道：“多么美味的恐惧啊，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

“上初中了，妈妈带你搬到县城了，没有人认识你，这下总算逃走了。”

“可是，好穷啊，补丁的衣服、漏洞的书包、裂缝的鞋子，文具买不起了、学费要拖欠了、吃饭都没有菜，就算是你成绩很好，也没有人看得起你。”

“终于，妈妈成了别人的小三，哈，更没有人看得起你了。你看，你努力学习、尽力友善、极力忍让，却啥用也没有！”

泪水藏不住了，脸上那么光滑平坦，实在太明显了，所以干脆妥协，流个疼快！

脑海中浅白色气团快速消散，只剩下最中心的一点浅白色晶体还在坚持。

“高中了啊，实验班哦，年级第一哎。老师喜欢你了，同学敬佩你了，街坊邻居夸赞你了。可惜来得太晚了，你已经不需要这些了，他们只看到你的成绩，只需要你的成绩，只关心你的成绩，甚至比那些欺负你的人还要可恨！”

“你害怕别人看你，害怕别人看不起你，也害怕别人看得起你！你想挖掉每一个看你的人的眼睛，再扭断他们的脖子，砸烂他们的脑袋。哈，果然有病！”

“这就是你的一生啊，好可悲，还挣扎干什么呢，让我吃掉你吧！”

杨满东的悲剧不在于受到了多少苦难，而是在于无论怎样努力，都没有得到任何回报，周围的人如果都是魔鬼，那你就生活在地狱！

杨满东的身体躺在地上，缩成一团，眼泪早已停止，一道道血丝布满眼白，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的瞳孔，一股暴虐凶残的戾气迅速的生根、茁壮、铺天。

脑海里米粒大小的浅白色晶体瞬间血红，化作一只诡异的血色眼睛，连接在浅白色气团上的黑色雾气也化为血色，将周围的墨色雾气快速同化。

“这是什么？！”女声透着惊恐。

墨色雾气想要逃离，左冲右突，不断挣脱，但无济于事，它之前吞噬的黑色雾气实在太多了，血色气线密密麻麻、丝丝缕缕、盘根错节，哪里还挣脱得了？

很快，伴随着一阵绝望的颤抖，墨色雾气全部化为血色，不断盘旋翻滚，如同滔天血浪。而血色眼睛静静悬浮，静静的看着血浪，静静的吸收血气。

灰蒙蒙的空间急速收缩，最后化作六个光点，分别融入到除了李天华之外的其他人的身体，周围的一切恢复原样。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异世界，一声愤怒的咆哮响彻长空。

教室还是那间教室，课桌、书籍、饮水机、挂钟，什么都没有改变。

除了教室里的七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