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心离开王府之时,王家老爷王建平回来了。
凤倾心没去主厅辞行,直接出了二门,踩着石径,踏上已然建好的跨塘的木桥,忽然她顿住脚步,桥上暖阁背对她站着一人,那人没有回头,淡淡道:“是凤捕头吧,久仰久仰。”
凤倾心抬眼向里看去,只见群纱环绕的暖阁里的人缓缓回身,露出一张和王牧之极为相似的脸,除了眼角有一些岁月的痕迹,一身素衣长衫,长久礼佛,倒生出几分仙风道骨之气来。
凤倾心立刻辨出此人,对他为施一礼道:“王老爷好。”
王建平勾唇一笑,道:“不必如此相叫,叫我拂柳居士,我遁世已久,俗家的称呼已经不习惯了。”
“拂柳居士。”
王建平满意淡笑,道:“凤捕头何必着急离去,王家一难凤捕头保住小儿一命,我王家该报答你才是。”
“不必。”凤倾心淡淡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拂柳居士身居寺宇,此道理你不是不知,在下衙门里还有事情要办,就不多留。”
王建平脸色微尬,见她执意离去忽然忽然伸手拦住她,双眸射出耀眼的精光,对她一笑:“凤姑娘且慢,恐怕王家还有事情要劳烦凤姑娘。后日,我要将龙舌刀传给小儿,倒是还得麻烦凤捕头做个见证。”
“见证?”凤倾心蹙眉看他,沉声道:“你们王家的家事,居士觉得有这个必要让我一个外人介入么?”
“当然。”王建平笑得爽朗,双眼是精明无比:“恐怕那天会有许多麻烦,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些事,有些人,是说不准的,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凤倾心对他的话感到疑心和不解,龙舌刀的大名她听过多次了,清月是为它而来,恐怕陈子夕也是为了它而来,那么它究竟是一柄什么宝物?
王建平看出她的惊疑,竟出声解释道:“龙舌刀并不是一柄普通的刀,而是一把能驱鬼杀魔的鬼刀,尤其是能取出无心游走人世的活死人的心头血,那用处可大着呢……”
“……什么用处?”
凤倾心一颤,不知为什么,她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而王建平却忽然仰头大笑,好半天他才道:“凤3捕头不必害怕,这世上哪里有没有心的活死人呢,就算是有……没有心了,又怎么能取出心头血呢?”
——
王建平回府第一件事就去找了清月,伸出手狠狠地掌捆了她。
清月被打的倒在地上,本想启唇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却被王建平恶狠狠剜了一眼,吓得她一个激灵,乖乖了头。
“临走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只要你消停一些,我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平日里你的小心思我也就随你了,可这次你竟然动了牧之的心思,你该死!”
王建平脸色阴沉,伸手得掣紧她的下颔,清月的身子不由地因恐惧而哆嗦,但颤抖着的嘴唇还能勉强吐出话语:“相公……”
“闭嘴。不准这么叫我,当初我娶你是因为要绝了牧之的念头,而你也想得到活死人的心头血点燃艮犬举月灯,我们各取所需,我王家决不允许你这样蛇蝎女人搅弄风云,待事情办成,你就给我离开王家。”
“相公,我也是逼不得已,我的肚子不争气,始终怀不上你的子嗣,我不这么做,你哪里会从寺院回到王府,将龙舌刀现世,我不这么做,又如何引的无心人来王府,艮犬举月灯如今就在青云公子手中,如此千载难逢的时机,我不得不这么做,我兄长病重,父亲逼的紧,他已经等不及了……”
王建平冷冷的收回手,看着她冷哼道:“你放心,我将她拖至后日,为避免节外生枝,你最好今夜就动手!”
说罢,从怀里拿出一柄镶金弯刀,那一弯细如弦月的弯刀,王建平霍的抽出刀,刀身竟如水银似的光华,被一层朦胧的雾气罩着,丝丝如血。
“你你竟然将它戴在身上!觊觎它的人数不胜数,你就不怕被人抢了去!”
“废话少说,越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这就叫灯下黑。待你取她心头血之后,龙舌刀你必须还给牧之,并且与他恩断意绝,如果,你做不到,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不顾及那一点夫妻情分!”
说罢,将刀递给她,清月伸手去接,他又狠狠地将她甩在地上,把刀放在桌上,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凤倾心轻声低吟这句诗,坐在长廊下的台阶上,她微微仰首,望着辽远碧空,天上星河皎皎融入她的双目,今晚可见烟云淡月,银汉迢迢,只是这世间那里有金风玉露,长夜慢慢,又有谁能伴在她身边,与她同看这银烛秋光?
想来,只有她一人。
凤倾心轻笑,经历了这么多人和事,看到多少情爱厮磨,如今却还是看不破呢?
说到底她是个执拗的人。
“”从别后,盼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勤把银烛照,相逢犹恐是梦中。”
凤倾心微怔,身子也僵硬起来,男人的低吟喝着身后的脚步声慢慢想起,然后,一抹禅香就那么窜入了鼻间。
“倾心,到这个时候,你竟然还有雅兴看星子。”
眼角瞥见一抹灰白坐在她的身旁,她忽然起身欲离去,手腕又被他攥进手里。
一股怒火油然而生,那日他绝情的话语犹在耳畔,凤倾心甩开他的手腕,狠狠地望进他的眸里。
“你来这里做什么,是不是来看我死了没有,还是来杀我的?”
忘尘的眉眼如星一生辉,看着她的冷眼相待却瞬间黯淡下去:“我们何必互相伤害,倾心,今日我是来道歉的。”
一颗两颗三颗萤火虫在他二人身边飞扬,忘尘灰白的身影,夜色里,越发消瘦,凤倾心忍不住心头一软。
她真没用。
“忘尘,算了,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免得徒生伤感。”
凤倾心抬腿向长廊走去,抬眼却瞥见陈子夕的身影守在长廊角门后,唯一的去路竟被他堵死。
“忘尘,你要做什么?”
凤倾心回眸看着他,眼中一片幽黑和淡漠。
“不干什么。”
忘尘的瞳孔幽深,亮如漆玉,有如夜里中的漫漫星子,清冷无尽,淡漠如厮,却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复杂神色。
“我只好和你说说话。”
“说话?”凤倾心看着他轻笑,貌似今日她好像听到好几次笑话了,只不过唇角苦涩,竟是笑不出来。
“忘尘,你究竟想要干什么,难道戏弄我,真的会让你那么开心么?”
忘尘摇了摇头,忽然轻叹道:“我知道王建平让你去见证龙舌刀的现世。”
凤倾心忽然审视的看着他,忘尘却站起身与她比肩而立,他叹息:“倾心,王家心怀不轨,你恐怕会有危险?”
“一把刀的现世和继承,会有什么危险,忘尘,你未免太过未雨绸缪了。”凤倾心不置可否。
“倾心,你不会明白的,但是,你听我的,我不会害你。今夜你就离开。”
忘尘眼底迷离着惨淡的薄雾,已迅速收敛了黯然,唇角弯过一抹轻精芒。
“忘尘……”凤倾心越来越看不懂他,也越来越看不透他,他就像一块石墨,即便混在了水底,依然晕染不开它。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忘尘唇角一弯,却是悠然唱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倾心,我只不过想要活下去罢了……”
——
忘尘看着凤倾心玄色背影渐渐溶在夜色里,双目也在瞬间转过几回,瞳仁上迷蒙飘荡的幽黑深雾,让人看不出他淡漠如水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激烈骇然的心思。
“公子,凤姑娘已经离开了。只是,他们……”
陈子夕俯身垂首,抿唇又言欲止。
“他们的生死是他们自己决定的,你父亲做的如此精明,我岂会放过他!”
忘尘缓缓地转动眸子,冷冷地锁住陈子夕,眼底如寒冰一样般笼住他,陈子夕竟有一瞬透不过气的错觉。
“求公子饶他们一命!”
陈子夕跪在地上,对忘尘祈求道:“公子,凤姑娘现在走了,一切都可以转寰,毕竟他们对灵药长生并没有觊觎之心,他们指向守住龙舌刀。”
“他们?他们都已经将你赶出去,你竟然还处处维护?”
忘尘冷眼瞥着他,陈子夕面色苍白,却低头苦涩道:“他们毕竟是骨血至亲。”
忘尘一摆手,不耐烦道:“算了吧,杀了清月,夺回龙舌刀,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警告他们,以后,谁也不能在打凤倾心的主意,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惹恼了我,任何人都没好果子吃。”
“是,属下一定办好此事。”
忘尘一摆手,陈子夕识趣得离去,此时,夜风蔓来,花香四溢。
忘尘抬眼看着凤倾心的离去的方向,眼底最终还是划过一抹不忍。
“倾心,你别怪我,待此事完结……我会用余生好生补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