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栏院是离南城的涌金口,亦是痴男怨女,推杯换盏声色之所。
许多诗人墨客歌尽青楼风流,无论哪个男人大都离不开莺声燕语、浅唱低吟、脂粉成行、锦帐千重,不管你是贫民还是高官,男人都没有什么不同。
而这两层的阁楼,门扁之上挂着扎眼的红纱青幌,在热闹的夜里,十分惹人注目。
司映躲在妓院后头的小巷里,不停的挫着手,自从陈子夕走了以后,他就自己一个人了。
这个时候,他倒是想念起他来了。
而此时,司映脚底不小心滑了一下,顿时整个人向后仰去,他正暗暗啐了一口,忽然,他僵直起身子,但见在巷子深处,有一条人影,在深夜里若隐若现。
司映眯了眯眼,细细看去,此际那人忽然回头,目光直往落在躺在地下的司映身上来,远处街妓院后门的灯笼,照在这人的脸庞上,使其脸色漾出一层惨白死人一般的光芒。
司映拔腿便跑。
“去哪儿啊?”
幽惨惨的声音从身后蔓来,司映跑的更快了。
“我等你许久了。”
司映捂住耳朵没命的往前跑,突然脚下一软,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整个人再次趴在地上。
咦,司映感觉身下软软的,并没有预想的疼痛,低下头细细看去,却见他趴在一个黑灰的活物上,他登时一种不好得预感油然而生。
灰黑花纹的蛇,属于动物之中最诡异的一类,它们与其他的动物生得很不一样,小眼睛里的光芒很亮,一闪一闪的,透着几分狡诈与邪恶,此时它正昂首看着司映,兴致昂然的与他对视。
“妈呀!蛇!”司映一跃而起,逃命往前跑,只听得呼的一声巨响,巨蟒腾身而起,猛向司映扑去。
司映未敢回头,只觉身后大蛇嘶嘶的声音就在脑后,司映顿时仰天高嚎:“我命休矣!”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骨刀破空旋转疾来,巨蟒张着的大嘴猛然一缩,骨刀擦着蛇嘴边滑过,那大蛇似乎被激怒了,颀长的身子轰然站起,在三丈高的高空里张开了巨口,一股腥臭之气扑面而来。
“算了,黑龙。”
一声阴冷的声音缓缓从巷子里蔓来,让躲在凤倾心身后的司映猛地一激灵,这声音为何如此耳熟。
“好个胆小的后生,才多少时日不见,就将我老婆子忘的一干二净了。”
凤倾心皱眉回眸看他,却见司映双眼睁圆,竟惊诧的喊道:“是你,亲奶奶!”
那老妇哈哈大笑,一摆手那黑灰大蛇转眼便消失了。
“此番我老太出门,没找见到亲孙子,却见到一个装孙子的!哈哈!”
司映悬着的一颗心立刻落了下来下来,蹩着嘴从凤倾心身后探出身子向深巷中的老太走去,抱怨道:“我说亲奶奶,你可是把我吓死了。”
“你这小儿郎胆子太小了。”
“您来找你孙子?”司映突然问道:“我是捕头,不如我帮你找。”
老妇人摆了摆手,佝偻的身子拄着拐一步一步的向巷子口走去。
凤倾心蹙眉看她,那老妇人看着倒不像江湖中人,像是个乡下老太,在微弱的烛火中很是慈眉善目。
老妇人瞥了一眼捡回骨刀的凤倾心,别有深意的笑了笑,又将目光落在一旁的司映,摇了摇头道:“你过来,这些话我单独和你说。”
司映瞧了一眼身旁的凤倾心,她此时却绽唇笑了笑,道:“我去妓院后门等你。”
司映点了点头,凤倾心略略向老妇人示意颔首,便转身离去。
老妇人突然转身对她说了一句:“姑娘,总有一天你会求到我。”
凤倾心柳眉紧锁,却见老妇人含笑的凝视让不禁有了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即便在春夏交替一时,仍如至冰窖身体微颤。
“老人家,你这是何意?”
那妇人早已经偏过头去,步履蹒跚的地向司映走去。
一种怪异浮上心尖,凤倾心叹了一口气,发生在她身上的怪事还少么?
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向妓院后门走去。
“亲奶奶,你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妇人抬手用拐棍瞧了瞧他的头,道:“不该你问的别问。”
司映揉了揉头,疼得龇牙咧嘴道:“亲奶奶,你下手太狠了,那你说啥该我问?”
“你说呢?”
司映想了想,继续刚才他们之间的话题:“你孙子是谁啊?”
老妇人满意的笑了笑道:“就是那个和尚身边的跟班。”
“跟班?”司映挠了挠头,忽然睁大眼睛,惊道:“陈子夕!”
老妇人一脸悲戚的颔首,司映心里顿时也泛起怜悯,定是经历了怎么样的生死玄难才会让骨肉分离,直至白发齿摇才能与亲人相遇?
“奶奶,他真的是你的孙子!”
“嗯,所以你见到他时,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与我见上一面!”
司映点头如捣蒜,记起失踪的陈子夕,难为道:“可他已经走了?”
“走了?”老妇人低眉笑了笑,沉声道:“放心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真的么?”
“真的。”
司映心中一喜,陈子夕不在身旁,他反倒有些不习惯,想起他的的眉眼来,司映忍不住叹道:“奶奶您和您您孙子长的一点都不像。”
“当然不像了。”老妇人一脸矍铄,眼睛蔓着精光:“他是我堂妹的表弟的妹夫家的孙子,长的和我能像么?”
——
窗外寒星冷月,屋中残烛摇摇。凉阁梳妆台下,一支柔毫细笔搁置在一方白砚之上,砚台里朱红的颜料如同女人唇角的胭脂。
一个女人对镜眉头紧蹙,一头秀发随意的披散。
忽然一双手从后拥了过来,男人俯身在她耳旁轻轻道:“怎么不开心,可是想我了?”
女人身子一颤,回身紧紧拥着他,身旁的男人风流不羁,并不是她能留住的。
“今晚能留下来陪我么?”女人在怀里小声的说道,声音竟带了一丝祈求。
“你知道的,长乐还等着我去画钿。”
女人叹息了一声,直起身子苦笑了一下,一股酸涩从嘴角蔓来道:“我知道,王郎先给我画吧。”
王牧之含笑点头,伸出手拈起细笔对着仰头闭目的女人额头上,轻轻描绘着。
轻描淡写,几笔勾勒间,一朵葳蕤嫣然的海棠在女人眉心间悄然绽放。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想来,还是海棠最陪你。”
天已黑得透了,勾栏院顶吊着的青铜烛火随风摇曳,光线明朗,大厅轻纱笼着的舞台里,几个女人衣不蔽体摇曳着妖娆的舞姿,将男人的眼和魂都勾了去。
隐在二楼的凤倾心的面庞被灯光映照得近乎透明,越发地有些惨白。而司映脸色却极灰暗,束好的黑发被揪扯出发冠,带着潮湿的汗意贴在面颊上,很是狼狈。
“奇怪,坊间传闻这王家公子基本上是夜夜笙歌,怎么找了一圈,二楼香阁里都没他的身影?”
凤倾心对他挑眉:“不是说他会为女子画眉心钿么,去妓女的闺房里找找看。”
“还是我去呀?”司映指了指自己,开始埋怨起来:“你是不知道,这些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既然如此,我去。”凤倾心说罢抬腿便要向里走去。
“算了算了,还是我去吧,这里的男人都像狼一样,你去太不安全了。”
说罢,司映转身再次向妓院里女子的闺房里走去。
凤倾心低眉想了想,还是跟上了他。
“常在佳人掌握中,静待明月动时风。有时半掩佯羞面,微露胭脂一点红。”
王牧之将勾栏院里头牌长乐眉心钿画好后,看着她执扇遮面的风姿,忍不住吟出一首诗来。
长乐媚眼如丝,扔了手中的扇子,身子一软朝他偎了过去,轻呢着声音抱怨道:“就算这胭脂如何红艳,你也不休了你家中的母老虎,娶了我!”
王牧之朗笑出声,拉着她坐进怀中,伸出手一下一下扶摸着她的青丝,轻轻说道:“有道是糟糠之妻不可弃,我有何理由休了她?”
长乐在他怀里直起身子,不满的阙着嘴,道:“糟糠之妻,你的结发妻子不是被人杀死了么?”
王牧之脸色倏地冷了下去,眸光尖锐,长臂将她箍的更甚,犀利眸子在她身上打转,沉声道:“你从哪儿听来的传闻?”
长乐瞧着他的模样,深深的惧意从心口蔓延,她干笑几声道:“我也是道听途说,王公子你可不要当了真。”
“即是道听途说,不过是些传言,最好不要在背后嚼舌议论,女人还是安静一些最可爱。”他缓缓松开手,轻笑着说。
长乐感觉身上一轻,立刻从他怀里滑了出来,站在一旁慌乱的绞着手,颤笑道:“一切都听公子的,我要去接客人了,过会我再来陪你。”
王牧之含笑的点了点头,长乐立刻逃也似的离开了。
看着女人消失的身影,王牧之脸上的笑意全消,看了一眼窗外无风安静的夜色,突然道:“既然来了,就出来一见,又何必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