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话音落下,周遭一下子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阿芒同丫头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这话儿问得是多么的失礼不得体。
可话已出口,显然已经收不回来了,颖娘已经听见了。
因着自身经历,一直以来面对大事小情有着比同龄人少有的镇定以及漫不经心的阿芒,都不自在了起来。
灰心丧气的丫头更是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这样笨嘴拙舌,连句话儿都不会说。
只不过,话说回来,虽说早在出事儿之前,阿芒丫头,同何娘子苏二郎,甚至于小小的果娘都打过交道,也算有些交情了,对于何家也颇有些了解。
知道何员外是白手起家,知道何老太太早在十多年前就病逝了,知道苏二郎是上门女婿,还知道何员外同族里因着招婿一事儿闹得不可开交的,更知道何员外还不待见独养女儿同赘婿……可他们还真不知道何家还有颖娘这么一位大小姐。
别说面见了,就连耳听都不曾听说过。
之后的一把火,虽然在看到颖娘的那一刻也确实十分诧异,可千头万绪日不暇给,绑住他们还有闲心在背后指指点点的,阿芒同丫头却是一脑门子的官司,再是顾不得这些有的没的,也就这样默默接受了。
直到这会子再回过头去仔细回忆,他们二人其实已经想不起来,当时到底是凭甚的就断定颖娘不会说话的。
似乎只是因为他们从未听她开口说过话儿,哪怕在苏二郎同何娘子弥留之际。
仅此而已。
阿芒还记得,当时绑住他们曾不只一次地在私底下嘀嘀咕咕,大概其意思就是觉得是不是因为颖娘不会说话,何家嫌她丢人,所以才不叫她见人的。
又有人问既是哑巴,那做甚的不干脆丢掉,还要留在家里占个排行,这不是给人把柄戳脊梁骨么!
尤其何员外还是个绝户头,周遭已经有人言三语四地在说何员外之所以会绝户,完全是报应。家里头再有个哑巴,可不是更该叫人一百个瞧不上了么……
他当时心里头心烦意乱的,远不像表面上这样平和,这话儿根本进不去他心里,可丫头却告诉他“事情肯定不是这样的”。
还解释给他听:“若是何家嫌弃颖娘,何员外怎的可能逃命前还要带上她。说起来,何员外若不是要折返回来找她,说不得还能逃过一劫……”
阿芒这才知道早就望风而逃的何员外怎的会倒在偏院里,却觉得不好说。
毕竟何员外也肯定不会想到何满仓那些人真会朝他动手,甚至于要了他的命……
不过何员外态度怎样,他没亲见,不好说甚的。但旁观者清,苏二郎同何娘子待两个女儿却是一视同仁的,甚至于夫妻二人如出一辙,对颖娘这个大女儿还要更愧疚一些,这点他看得分明的。
可也到此
为止,并没有往下深思。
此时事情明了,阿芒这才意识到,苏二郎同何娘子的愧疚或许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简单,
只更觉得无语凝噎的,是他再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犯这种类似以貌取人的不动脑子的错误。
丫头更是越想脸越红,饶是脸上青紫绿黯的都能看出红色来,不过倒是忽的明白了果娘面对他时总是一脸的不解的。
搁在他身上,好端端的,有人话不好好说,偏要比手画脚挤眉弄眼的,他也肯定一脸的懵然,说不得还得暗地里合计,这人是不是哪里不对头。
挠了挠头,赶紧涨红着脸同颖娘道歉。
有些磕巴地道:“对,对不住啊,颖娘,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是我们不对,甚的都没问清楚,就冤枉,不对,就误解,也不,就误会你……”说着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能不能再原谅我们这一遭,就一遭。”还赌咒道:“以后再有类似的事体,我一定问清楚再说话。”
颖娘愣了一记,赶忙摇头。
自然不是不原谅,而是在她看来,这根本就不是甚的需要道歉需要原谅的事体。
就算需要道歉,也应该是她,她似乎,又给他们添麻烦了……
丫头望着颖娘,就有些傻眼了。有了前车之鉴,他还真是不敢确定颖娘这是甚的意思,脑门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滴,忙向阿芒求助。
阿芒就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事儿的。
不过也为自己的失礼向颖娘道歉,还同她道:“咱们今后还得一道上路,一路上你若是累了渴了,不管有甚的不舒服的地方,抑或有甚的不明白的地方,一定要同我们说,可千万别委屈了自个儿。”
颖娘就重重点头,她不委屈的。
半晌,在阿芒同丫头希冀的目光下,纵然手足无措,脸颊连带着耳朵脖子都在发红发烫,还是小小声地应了一声“是”。
虽然声若蚊呐,但阿芒同丫头还是齐齐松了一口气,肯说话就成。
又有志一同地去看方才开过金口的果娘。
只小小的果娘在同他们对到眼之后,就仓皇地低下了头,小手绞来绞去的,还是不敢看他们。
二人就又齐齐叹了一口气。
语迟则贵,事缓则圆,还是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只阿芒又朝丫头望过去,丫头一脸的不解:“怎的了,阿芒哥?”
阿芒就扯了扯嘴角:“颖娘,她,她好像比你年长一岁……”
丫头目瞪口呆,别说脖子僵住了,似乎就连空气都静止了。
阿芒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颖娘眼睑轻垂,也没有做声。
唯有小小的果娘,小小声地嘟囔了声“姐姐”,又肯定般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