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战团河(五)
韩百航前半夜他率军向东北方走了十几里,还未走出固安的山区,便遭遇到了皖军的阻截,好在是夜间山区作战,皖军受地形限制兵力无法展开,双方打得都是盲人仗,被他猛冲猛打突破了,可再往前走就感觉到不对劲了,四面八方都是密集的枪炮声,出现的皖军越来越多,他立刻反应过来,怕是皖军已经猜到了选锋队的企图,正以大部队包围过来,现在不能继续向前了,应该迅速后撤突围。
他急忙找到队长钟高英,说出自己的担忧和看法,不料钟高英拿却出了师部的电文给他看,摇头说道:“不能撤,玉帅令我们继续向团河进击。”
韩百航瞪大眼睛将电文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心里一个哆嗦,忙道:“我军作战意图已经暴露,前方正有无数敌军阻拦,再往前走就是死路一条啊!”
钟高英面无表情的说道:“你说的我都清楚,可这是玉帅的命令,难道你想抗命不成吗?”
“这不是让我们送死去嘛!”韩百航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放肆!”
钟高英眉头倒竖,右手按在了枪套上,脸上闪过一道杀气,厉声道:“玉帅高瞻远瞩,岂是你一个小排长能非议的。”
尽管夜色昏暗,看不清钟高英的脸色,可韩百航还是感受到了钟高英散发出来的杀气腾腾,他心中不禁一凛,毫不怀疑钟高英下一秒枪毙自己,便立刻软下话来:“卑职不敢!”
钟高英盯着韩百航看了好一会,方才将杀心压了下去,冷道:“若不是看你一路作战还算卖力,就你刚才的话,我便可按扰乱军心之罪处决。”
韩百航冷汗津津,不敢再说话了,只是唯唯诺诺的点头。
“韩排长,你马上回到部队,继续率军向前进攻!”钟高英大臂一挥道。
韩百航脸上变了颜色,心中只想骂娘,这个命令是阎王爷催命!可他哪敢说个不字,只得表现出坚决的样子接了命令便往回跑,他身材较高,在子弹横飞的战场上更容易中弹,他努力使自己弯腰伏低身子,一路心提到嗓子眼的回到五排所在的山头阵地。
这时交战的枪声更猛了,只见到四周黑暗处尽是来袭枪焰的飞弹,敌军的呼喊声惊天动地,不知有多少人马正向上仰攻。五排的士兵死伤极大,只剩下不到三十个人正负隅抵抗,好在出发前发放了数量不少的花机关,火力上暂时能压制敌人进犯,可兵力实在悬殊,士兵们已经慌乱起来了,见到他回来了,仿佛有了主心骨般叫喊着:“排长回来了。”
“怎么样排长,队长有什么命令?”几个棚长聚到他身边,七嘴八舌的问道。
韩百航阴沉着脸不说话,摸索了一阵衣兜掏出了火柴,问棚长们:“谁有烟?”
徐彭祖忙递来一根皱巴巴的烟卷,韩百航叼在嘴里点着了,狠狠的吸了一口,浓烈的尼古丁在胸腔里转了一圈,将心里的恐惧压下,情绪低沉道:“队长要我们继续进攻。”
“啊!”
几个棚长惊呼了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五排这点兵力,防守尚且吃力,更别提进攻了,他们比韩百航刚才的反应还要大,一个个群情激奋,质疑韩百航带回的命令。
何力瞪大眼睛,说话的嗓门都变了:“你怎么不劝一下队长。”
“你冲我喊什么?”
韩百航早憋着一肚子气,铁青着脸没好气道:“劝?我刚才只提了点异议,差点被枪毙了,你们谁不怕死,尽管去说吧。”
一听这话,棚长们都蔫了,连排长都差点挨了枪子,他们这些人微言轻的小棚长敢哪敢去见钟高英,怕活的不耐烦了。
一阵无言沉默,棚长们都有些绝望了,此刻退不能退,前有敌军重围,左有包抄,右有拦截,只有等死一条路了,可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他们这些活生生的人了,众
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拿不出个注意,最后只得把求生的目光寄求于韩百航身上,毕竟他是排长,在这种生死存亡时刻,众人心里上更愿意相信他能拿出办法来。
韩百航看懂了众人的目光,心里烦躁不安起来,说到底他内心深处还是那个独善其身的小市民,从未想过会有三十几条人命落在他的肩上,这个压力实在太大了,压得他几乎喘不过起来,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此时周围又想起了密集的枪声,棚长们的心猛然抽搐起来,徐彭祖悲凉的喊道:“排长!”
韩百航咬了咬牙,要说逃命的办法他自然是有的,那就是违抗军令,带领五排撒丫子逃跑,可这个话不能从他嘴里讲出来,否则日后追查起来,军法饶不了他,因此他欲言又止,只是垂头叹气。
棚长们见到他这样子焦急的不得了,忍不住逼问道:“排长,您倒是说话呀,弟兄们都等着你活命呢。”
韩百航苦笑一声道:“办法是有的,可我们不能去做啊。”
棚长们听到有活命的办法,眼睛不由的亮了起来,他们仿佛溺水的人,自然要抓住身边的每一根稻草,可不管后果了,纷纷说道:“排长你说,只要能活命,不投降敌军,甭管什么办法都行。”
韩百航犹豫再三,提前打了个预防针:“这可是你们要我说的,日后上头追究下来,与我无关。”
棚长们忙不迭的点头,拍着胸脯说道:“那是自然。”
韩百航让棚长们附耳过来,低声道:“咱们都是出生入死的弟兄,我也不瞒你们,活命的唯一办法就是违抗军令,撤退!”
棚长们倏忽一惊:“咱们撤退了,岂不是把队长他们暴露给敌军了。”
韩百航冷笑一声道:“就算咱们不撤退,又能阻挡得了皖军几时,现在是晚上,皖军还无法发起合围,若是等到天亮,皖军就会将我们铁壁合围,到时候怕是连一个小时都抵抗不住,既然结局可以预料,我们何必做无畏的牺牲,再说我们也不算是完全抗命,玉帅的命令是奇袭团河,现在奇袭的时机已经没有了,战场瞬息万变,抱着死命令不懂变通只会连累三军,咱们只是暂时后撤,以待战机罢了。”
韩百航这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给自己的抗命撤退找到了原由,棚长们听了面面相觑,谁也不吱声了。
韩百航冷眼旁观,他只是提出一个中肯的建议罢了。如果棚长们愿意留在这里等死,他自然不会阻拦,事实上他已经想好了在战场上逃命的办法,找一身皖军的军服换上,趁黑夜无人细看,无论是装皖军伤员和是死尸,都有七成把握可以逃离战场。而且他对后路也想好了,直皖大战后北方就成了直系的天下,因此北方他是不能多待的,只能去另外三个地方了,一个是去广州投奔孙中山,混个国民党元老当当;再一个是去上海,这个十里洋场花花世界是冒险者的天堂,他向往已久了;最后一个是去东北投奔张作霖,要知道直系的风光也就四年,北洋里也就奉系笑到了最后,在国民政府时代仍大放异彩。
“就当我刚才的话没有说,下面我分配一下兵力,准备向敌人发起冲击。”韩百航拔出手枪,毅然决然的说道。
棚长们心里一紧,如果说韩百航刚才没有说明活命的办法,他们或许能慷慨赴死,向敌人发起决死冲锋,可现在有了活命的机会,他们内心动摇了,生与死之间,他们选择了前者:“排长,我们听你的!”
韩百航沉默片刻,实际上刚才他所说抗命撤退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更多是拿来试探众人,为的是让众人彻底信服自己,如今效果已经达到,他就说出另外一个中庸的办法了,开口道:“我听向导说过,在我军东面有一条永定河的支流,那个方向敌军部署肯定要薄弱些,我们可把进攻方向选在哪里,这几天没有下雨,河水肯定不算湍急,我们可以试着武装泅渡,也不失为一条生路。”
棚长们略一思索便答应了,不到最后关头,没人愿意做逃兵,韩百航也是一般,只不过他实在不愿待在钟高英手下送死,只有脱离了主力才有一线生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