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平公主府回到宫中,刚好是晚膳时间,因为张昌宗在场的缘故,婉儿有些不自在,婉拒了太平的挽留,葡萄酒也喝得不多;阿清在公主府则是另有收获,私下对着婉儿抱怨:“公主家的小郎君简直就是个小猢狲,皮得不得了,奴婢曾以为,我们的楚王殿下已经足够难伺候了,不成想还有更厉害的混世魔王,内舍人您有所不知,薛小郎君硬是把奴婢一个五音不全的人逼到了要放声高歌的境地!”
见她说得眉飞色舞,婉儿正好一问,“你都唱什么了?”
阿清一撇嘴,“阿爹教的‘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说来奴婢的名字还是从这童谣中来。”
婉儿没忍住,笑道:“也难为楚王和薛小郎这对表兄弟了,平日你就拿这些歌谣哄人?”
阿清搓搓手,傻傻一笑,重复道:“聊胜于无、聊胜于无。”
正在此时,门外来了一个内侍求见,说有一封急信请上官女史亲阅。
婉儿谴阿清拿来了信,阿清劝她用好了膳再拆看,婉儿摆摆手,“既然是急信,又叮嘱了亲阅,自然不能耽搁。”
信是刑部侍郎阎立本写来的,提到了时任汴州左判的狄仁杰遭人诬告入狱,阎立本在审讯过程中发现狄仁杰思维清晰、口才超群,是个难得一遇的人才,于是上书给女皇,希望惜才的女皇能还狄仁杰清白,但这份上书却迟迟未收到回复,阎立本疑心是有人故意搁置,等不到旨意,狄仁杰又危在旦夕,不得已才私下给婉儿写了这封信。
“河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阎立本在信中对狄仁杰不吝赞美,婉儿念出声来。
阿清不明因由,问道:“这说的什么意思?”
婉儿没做过多的解释,只是回答:“这是在说一个才干出众的人却被埋没,犹如沧海遗珠。”
阿清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不再细问下去。
晚膳已陆续预备好,婉儿却吩咐了一声:“阿清,你们吃吧,我有要事面圣。”
“非得现在就去吗?”阿清望一眼食案上丰盛的菜品,咽咽口水说。
婉儿嗯一声,换上了官服,往贞观殿赶去。武曌自登基之后,便把东都洛阳作为大周都城,洛阳宫的建筑比起大明宫来,规模更大,也更为华美,贞观殿便是洛阳宫中处理政务的场所。
阎立本在信中刻意留了两处含混不清的地方,他虽未说破陷害狄仁杰的元凶,但婉儿清楚无非是来俊臣一党,他说上书可能被搁置,何人以何种理由搁置却避而不谈,试想一下,必定是女皇身边举足轻重之人所为。
这个狄仁杰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硬生生被逼入死境?还好遇到忠正之臣阎立本愿意为他申辩,一丝生机尚存。婉儿在头脑里将事件简单过了一遍,意识到问题虽棘手,但于她而言不过一桩小事。她在内廷掌管机要,因为种种原因也压下过不少折子,阎立本的奏折她并无印象,可见是有人在她以下的环节便有意压下了,对待敢在她眼皮下捣鬼的下属,婉儿正好借了这次机会大加惩处。
事情彻查起来并不难,阎立本的奏折很快便被翻了出来,一个叫苏丽的女官白了一张脸,一口咬定是疏忽大意犯了过错,婉儿便随她一道装糊涂,摆出苦口婆心的架势,“这折子关系重大,女皇一直在等,不想遗落至此,如今无法交差,若是拿你去顶罪,你便只有死路一条……也罢,念在同僚一场,都是为了女皇效命,这罪责我上官婉儿替你担待了,但这贞观殿显然不再适合你,我与尚衣、尚乘几位尚宫素有往来,不如举荐你前去高就,皇家的衣饰和马匹都是显眼之物,你大约不会再遗落!”
苏丽终究是小角色,受了惊吓只顾得不停叩首,连声道:“多谢内舍人救命之恩!”
婉儿无暇过多周旋,揣上奏折径直去了长生殿,武曌虽有几处寝宫,但对这里却是情有独钟。
武曌正与薛怀义饮酒调笑,听得通传,略感扫兴,但她深知婉儿极有分寸,若非情势所迫,也不会前来打扰,柔媚着声音,对枕在自己膝上的情人说:“怀义,你去内殿休息,我处理好手头之事,随后就来。”
薛怀义半闭着眼,唇角有一滴酒溢了出来,“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只是**苦短,莫叫人等得心焦。”
武曌看他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面上竟现出女子常见的潮红,心间一阵躁动,“知道了,啰嗦!叫你去养精蓄锐,你可是懂了?”
“微臣领旨!”薛怀义调笑着爬了起来,双手在武曌肩上轻轻一撑,得意忘形道:“都做了女皇帝了,男欢女爱难不成比宝座还吸引人?我没坐过龙椅,但睡过龙床,这辈子值了!”
这席妄自尊大的话让武曌深感不快,薛怀义的骄横恣意女皇并非一无所知,他在南衙驰马纵行,被宰相苏良嗣痛骂一事更是纸里包不住火,武曌早有耳闻,不过出于维护朝臣和男宠之间的平衡,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说到底,本性的粗鄙根本难以改变。武曌如今贵为天子,又是开天辟地的女皇,枕边之人却是市井出生的无赖,她感到莫可名状的羞耻,难道千秋百代之后,她要被后世比作专宠嫪毐、昙献之流的秦、胡两位太后?她可没那般昏聩放荡!
越这样想着越是气愤,婉儿进了殿及时察觉到她脸上的颜色有异,误以为是擅自求见扫了女皇的兴致,忙请罪说:“奴婢该死,惊扰了陛下休养!”
武曌变了态度,轻笑着,“别整天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一来晦气,二来仿佛我是那不辨是非的昏君!”
婉儿听出了弦外之音,回应着,“陛下何等神圣佛光,托身在人间,一不会受生老病死之困,二不会流于世俗谬论,必是功在当代、百世扬名!”
引得武曌一阵笑,方才的不快消了一大半,“婉儿,你说话越来越像那帮‘老滑头’了,说什么朝廷的栋梁,溜须拍马倒是以一敌十。”
婉儿并不在意话中的褒贬,脑中灵光一闪,“陛下,您若喜欢说话难听的,奴婢斗胆为您举荐一个。”
武曌大笑,“那不叫难听,忠言逆耳罢了。”
“陛下睿智。”婉儿适机将阎立本的奏折呈了上去,“您一看便知。”
武曌算是明白了婉儿此行的来意,不紧不慢将折子展开,先是一目十行,接着越看越细致,好一会儿,合上折子似在自问,“狄仁杰?”
婉儿续上话说:“正是,狄仁杰明经及第,被授汴州判佐,虽职位不高,但颇有政绩,在百姓中甚有口碑。”
“这个狄仁杰我倒是能想起来,先帝曾说他嫉恶如仇——但先帝并不喜欢这种人,司农卿韦机曾负责督造宿羽宫,狄仁杰竟越级上告,说他过于铺张浪费、劳命伤财,先帝不悦,但也顺了其劝谏之意,将韦机免职——不过这都是很久前的事情了,如今不知狄仁杰惹的又是什么事?”武曌回想了一下,慢悠悠地说。
“听闻是开罪了地方豪强。”婉儿说的委婉,狄仁杰身份低微,来俊臣一党却视为眼中之钉,足以见得此人不凡。
武曌不再追问,同婉儿有着类似的猜度,“此人何德,能让阎侍郎如此大加褒扬,不惜以身家性命来作担保,不过是个从七品的低阶官吏,也不是进士出身,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陛下,英雄不问出处!狄仁杰或许就是那遗珠弃璧,陛下知人善用,何不卖阎侍郎一份薄面?也好成就了狄仁杰的一腔抱负!”婉儿明白空口白话毫无说服力,于是找了一个侧入点,“阎侍郎丹青妙手,独具慧眼,他在折子中提到狄仁杰虽只是一个小官,但沉着冷静、胆色过人,侍郎善于捕捉神韵,曾同旁人讲过被凝视而毫无动容之色,必为心思纯净之人。”
武曌一向推崇阎立本的画技,又不疑其忠诚,宽恕狄仁杰于她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情,“既然这个无名小吏命里有贵人相助,我自然顺从天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擢升狄仁杰为大理寺寺丞!我也正好看看他有多公正无私!”
狄仁杰的事情算是得到了圆满解决,婉儿退出长生殿,心上顿时安定了,这才察觉到饥肠辘辘,想着阿清那拨人多半如同风卷残云般将碗碟洗劫一空,不如直接去尚食局一逛,也好顺便觅点儿吃食。
尚食局离武曌寝殿不远,毕竟专供皇家的食物又要保鲜又要保温,一路风尘地送来送去实在不妥。婉儿才进了尚食局的门,便听到杨尚宫正在训斥人的声音:“……毛毛躁躁,成何体统?还以为是在自家厨房!洗洗不干净,切切不齐整,指望你去看个火,也成糊成一片……得了,别再叫我饶命,我该求求你,求你饶命才对!”还在为找不到的最新章节苦恼?安利一个或搜索热/度/网/文《搜索的时候记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这里有小姐姐帮你找书,陪你尬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