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暗香先是一怔,而后笑得凉凉的,朝着夜凌云低语,“那么从今儿个开始,就要多请教了。”
夜凌云一笑,眸色幽沉。
青石板,木轮车,如意陪着林慕白走在护城河边的雅致小径上,杨柳轻垂,风过柳梢头,带来夏意无无限。望着浪花层叠的护城河水,河水清幽。
林慕白仰头望着高高的城门楼子,想着过往之事,面上无波无澜。
“师父,回去吧!”如意低低的开口,“该做的,师父都做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命吗?”林慕白淡淡开口,“还真的是命。”
“师父?”如意蹙眉,“师父如今有殿下,殿下比谁都护着师父,疼爱师父,这才是最要紧的。”
轻咳两声,林慕白敛了视线望着如意,“你觉得性命和双腿比起来,哪个更值得?”
“当然是性命!”如意毫不犹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若是连命都没了,还要双腿有什么用?师父,你怎么了?”
林慕白浅笑摇头,“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对了师父,上次害世子的是离恨天吗?师父不愿与殿下提及这事,是怕伤及师姐?”如意娇眉微凝,“这事,师姐也有份参与。”
事已至此,林慕白点了头。
如意在红绡身边那么久,早已养成了保守秘密的性子。她的嘴虽然也与暗香一般凌厉无比,但她的心思要比暗香沉稳一些,即便知道真相也不会泄露。对这点,林慕白心知肚明。
“师父是因为愧疚吧?”如意轻叹。
“到底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会害了修儿。”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如意,不许告诉任何人。”
如意点了头,“师父,我懂。就跟红绡姑娘说的那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不管这条路是对是错,既然做了选择,即便是跪着也得走下去。”
“想她了吧!”林慕白笑了笑。
如意吐了一口气,“毕竟是跟着她长大的,说不想那是骗人的。不过后来我想通了,这样的结局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活着的时候,爱得刻骨铭心却没有得到一丝半点的回应,死了却能让人永生不忘,也算是死得其所。横竖她都快要死了,能在死之前好好的活了一回,活出了自己的模样,是极好的。”
林慕白羽睫微垂,“她到底,是活了一回。”有些人活着活着,便成了别人,而有些人穷尽一生,只想活出自己。
回去的时候,林慕白大老远便看见了等在公主府门前的容哲修。听得车轱辘落在石板上的声音,容哲修徐徐起身,明恒快速上前搀着他。容哲修道,“是小白回来了吗?”
明恒颔首,“是林侧妃回来了。”
木轮车停下,林慕白道,“修儿怎么在这坐着?怎么了?”
“听明恒说你出门了,我有些不太放心。爹没跟着你,我就更不放心。”容哲修伸手向前摸着,终于摸到了林慕白的手,而后被林慕白抱在了怀中,“小白,你别轻易出门,虽然现在的云中城戒备更森严了一些,但是难保会有漏网之鱼,你小心一些。”
林慕白知道,容哲修这是心有余悸。上次的事情,着实吓着他了。
轻叹一声,温柔的抚着容哲修的发,林慕白笑道,“我知道了,下次我出门必定与你知会一声。”
“小白,你去哪儿了?”容哲修问。
“我出去走走,看看这儿的风土人情。”语罢,林慕白顿了顿,猛然间反应过来,容哲修的眼睛尚未复明,她竟——
容哲修瞪大眼睛,“怎么不说了?”
林慕白抱紧了怀中的容哲修,“没什么好看的,所以就回来了。”
“下次我带你去。”容哲修笑了笑,“这云中城我比你转悠得多,熟得多。在东街第二条巷子的馄钝铺子旁边,那里有个卖糖葫芦的,他的糖葫芦是整个云中城最好吃的,下次我带你去尝一尝。”
林慕白宠溺的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就知道吃,这会子牙不疼了吗?”
“那你将松子糖都送给了浩儿,我只能找糖葫芦将就,你若是再给我做一罐,我就不吃糖葫芦了。”他有些撒娇的朝着他努嘴。
“真是人小鬼大。”林慕白笑道,“既然你喜欢,我给你单独做一罐,但是说好了,不许多吃不许偷吃。明白吗?”
容哲修连连点头,没有焦距的眼睛里,散着幸福的微光。亮亮的,若星辰闪烁,只可惜他什么都看不见,唯有一片漆黑。
林慕白,心疼了。
关于今日去见夜凌云的事,林慕白只字未提。
入夜之后,如意为林慕白梳洗完毕,便退了出去。
“如意。”林慕白道,“还记得吗?”
如意颔首,紧跟着笑了笑,“师父放心,如意省得。”
关上门,容盈将她打横抱起,直接抱上了床榻,就着床沿坐下,将她放在自己的双膝之上,“师徒两个,说什么悄悄话?”
林慕白笑了笑,“怎么,殿下对女子之间的私事也这般感兴趣?”
容盈把玩这她的及腰长发,饶有兴致道,“我对你感兴趣。”
“时辰不早了,早些歇着吧!”林慕白不愿多说。
听得这话,容盈挑了凤眸,凉飕飕的望着她,“这么迫不及待的想给爷承继子嗣?”
林慕白脸色一臊,“胡说什么,我只是觉得——”
“觉得爷的话不假,但是需要温婉一些?”容盈仔细的想了想,而后伏在她耳畔道,“是不是想念爷的味道,所以心里着急了?”
“越说越没个正经。”她白了他一眼,“不与你说了。”语罢,她佯装生了气。
谁知他突然欺身而上,直接将她压下,“爷知道你不喜欢用说的,你喜欢用做的。”
林慕白的脸,蹭的一下红到了耳根,“容盈,你正经一些。”
“生儿育女不是正经事,那天下就没有正经事了。”他说得一本正经,“你想想,若父皇没有子嗣,那么以后天下就得易主,这是不是正经事?如果莫青辞没有子嗣,来日这云中城也得易主,这算不算正经事?若爷没有子嗣,百年之后连个扶灵的人都没有,算不算正经事?难道你想看着爷,将来孤独终老,无子送终吗?”
她一愣,“修儿不是吗?”
容盈说得一脸认真,“子嗣这回事,与世人所希冀的荣华富贵一般,只嫌少不嫌多!”
她哑然失语,这都能成为理由?
可问题是,他要生孩子,她未必肯答应。
定定的望着他,她咽了咽口水道,“若是生不出来呢?”
“那便做到你生出来为止。”他毫不犹豫。
林慕白不悦的推开他,“我又不是生孩子的工具,你若真的那么急着想要开枝散叶,去找别人。”
容盈无奈的扶额,“谁告诉你,我急着开枝散叶。”
“你自己说的。”她挑眉看他。
容盈捧起她的脸,“若是有了孩子,你可舍得丢下孩子,自己离开?”
她摇头。
“那不就结了。”他轻叹一声,将她揽入怀中,“你说,你与我之间若没有点联系,来日你走了,我可怎么办才好?”
她翻身,攀上他的胸膛,“你若不是喜新厌旧,我怎么会走?”
他望着她时,眸色幽邃若深渊,仿佛凝着愁绪,“世事难料,谁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模样。我管得住自己的身,管得住自己的心,可我管不住天下之变,悠悠之口,人心叵测。”
“那我信你便是。”林慕白道,“只要深信不疑,就什么都不必担心。”
他道,“你可信?”
她颔首,“我信。”
“若我骗你呢?”他问。
林慕白想了想,笑若三月暖阳,“那最好能骗我一辈子。”
容盈嗤笑,“话虽如此,做到却难。”
“也不是很难。”林慕白道,“我若真的爱你,必定不计流言蜚语,不怕千难万险。若是连生死都置之度外,还有什么不能扛过去的?生死尚且看透,这世间还有什么事,能敌得过生死吗?”
他摇头,眼底泛着异样的微光,紧拥她在怀,“什么都比不上生死。”他说,“别再让我痛一次,别再离开我。”
她蹙眉:再?
终究,没有问出口。
说好的,深信不疑。
正感动着,想着要如何关慰,林慕白陡觉身上一凉,却见他已经快速为她宽衣解带。当下愣了愣,“你做什么?”
他一本正经的望着她道,“既得妻如此,为夫自然要更尽心尽力。自己的娇妻若不好好疼着,难保会被人惦记,到时候爷亏得慌。”
她瞪大眼眸,这世上还有人将流氓之事说的这般大义凛然的?
他窃笑,随即堵上她的唇,不许她再多言狡辩。安安静静下来,好好办事,不是极好吗?亏了那么多年,如今难得归来,还不得好好的赚回一笔?
所谓补偿,便是教她第二天一早压根下不了床。
容盈无奈的揉着眉心,“爷下手重了些。”
她剜了他一眼,虚弱的靠在他怀里。
他眉心微跳,又道,“是下手太重了些。”
她仍是不语。
“我帮你揉揉?”容盈抱紧了她,厚实的掌心在她的身上,不安分的游走。
“别动。”林慕白快速起身,白了他一眼,“闹够了没有,这都日上三竿了。”
他轻叹一声,“纵是三天三夜,你瞧这外头,谁敢轻易来打扰?”
她咽了咽口水,半晌无话。
不过,还真有不怕死的,比如——如意。
“师父师父,出事了。”当然,如意也不是全然不怕死,只是实在没办法了而已。
听得这话,林慕白忍着身上的酸楚,瞧了容盈一眼。容盈含笑在她眉心落吻,这才漫不经心的替她穿好衣裳,抱到木轮车上。
如意在院子里等着,面上焦灼清晰可见。
等到房门打开,如意慌忙上前,“师父,公主那头出事了。”
林慕白蹙眉看了容盈一眼,不解道,“是公主发病,伤着谁了吗?”
如意摇头,“不是,是金凤失踪。如今整个公主被搅得天翻地覆的,都在找人!可掘地三尺,也没找到金凤的下落。实在没办法,城主已经下令出府去找,满云中城的找。”
“金凤不是公主的奶娘吗,她一直陪着公主,怎么会失踪?而且,如何确定已经失踪?”林慕白不是很清楚金凤与容嫣然的事情,她如今担心的是,如果金凤真的失踪,会不会跟莫浩的身份有关。金凤跟元青的秘密,到底是无法见光的。
“师父也知道,公主的病时好时坏,而且脾气很暴躁。从昨儿个夜里开始,金凤就没回来,所以公主一直在发脾气,好不容易累了睡了,可是第二天起来还是没有发现金凤的踪迹。院子里的奴才去了金凤的房间,发现床铺压根没动,根本没有睡过的痕迹。”如意想了想,又道,“连元青都没见到金凤,更不知道金凤去了何处。”
“连元青都不知道他母亲的去处?”林慕白蹙眉,“看样子这事,有点严重了。”
如意抿唇,瞧了瞧容盈,有些欲言又止。
“小公子如何?”林慕白问。
如意道,“世子爷看着呢,还有明恒守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闻言,林慕白颔首,“那就好,一定要守住小公子,不管府中怎么动乱,一定不能让小公子出事。”
如意点头,“放心吧师父,我记得。”转而道,“其实来的时候,城主也试探性的问过我,看能不能让师父过去,公主如今在发疯,谁都制不住,也没人敢制她,所以——”
“去看看!”林慕白敛去眸中月华。
公主容嫣然的院子里,惊叫声,嘶喊声,脚步声乱成一片。
容嫣然手中拿着一柄剑,穿着一身寝衣在回廊里若鬼魂一般的游荡。院里院外,奴才们瑟瑟发抖,逮着什么都躲。假山后头,一帮人瑟瑟发抖,看着步步逼近的容嫣然,一些胆小的婢女,险些哭出声来。
“奶娘?奶娘你在哪?你是不是躲起来了?”容嫣然咯咯的笑着,笑得人毛骨悚然。
“够了!”莫青辞陡然上前,一把握住容嫣然握剑的手,“闹够没有,你还想杀多少人才肯罢休?”院子里有血,此前容嫣然已经伤了好几个奴才。
容嫣然双目通红,“莫青辞!是不是你杀了我奶娘?是不是是不是?”
莫青辞冷厉,“你发什么疯,谁杀你奶娘了!”
“那我奶娘在哪?”容嫣然咬牙切齿,突然神色慌张起来,“奶娘呢?我奶娘呢?莫青辞,我们不闹了,不吵架了行不行,你帮我找到我的奶娘,好不好?”
渐渐的,容嫣然竟然可怜兮兮的给莫青辞跪下,惊得莫青辞也跟着瞪大眼眸,“你干什么?你起来,快起来公主!”
“莫青辞,我求求你,帮我找找奶娘吧!我好害怕,所有人都想害我!”她压低声音,说得极是小声。那可怜兮兮的模样,简直与平素盛气凌人的容嫣然判若两人。
一声叹,莫青辞松了手,也不知如今该怎样面对眼前的容嫣然。
正是这发愣的一瞬间,身后赫然传来如意的惊呼,“城主小心!”
莫青辞陡然抬眸,骇然惊觉容嫣然的冷剑已经直直的朝自己戳来。说时迟那时快,他慌忙侧身避开,却还是晚了一步,剑刃划破胸前衣襟,擦着衣衫而过,收剑的那一瞬,已经染上了莫青辞的鲜血。
眉头陡蹙,莫青辞吃痛,快速擒住容嫣然的手腕,就势用力,容嫣然“啊”的一声松手,冷剑咣当一声落地,刃口处少许嫣红沾染。
容盈看了五月一眼,五月疾步上前,脚尖微挑,快速将落地的冷剑持在手中,免去容嫣然再次发狂伤人的机会。看样子,这容嫣然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了。
疯了!
真的疯了。
“你想杀我?”莫青辞红了眼睛,“你真的想杀了我?”
“城主?”林慕白的木轮车已近至跟前。
容嫣然双眸怒睁的盯着眼前的莫青辞,笑得咬牙切齿,“所有人都该死!你们都该死!每个人都想害死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都想杀了我!我告诉你莫青辞,我是公主,是大祁最尊贵的公主,父皇最宠爱的女儿!你们谁想害死我,谁就得死!我要杀了你们,杀光你们!”
趁着莫青辞紧抓容嫣然的手,林慕白快速为容嫣然探脉。
“你干什么?你是谁?你也是要害我!你也是来害我的吗?”容嫣然开始挣扎,拼命的挣扎。
林慕白的眉头越蹙越深,这容嫣然神志不清,已然到了不可挽救的地步。只不过——收了手,林慕白觉得有些奇怪,继而挑眉望着眼前的容嫣然。
“怎么样?”莫青辞忙问。
“先带她回房。”林慕白的面色有些难看。
强行将容嫣然带回房间,强行将她绑缚在床榻上,此刻的容嫣然杀伤力太大,必须这样摁压住,否则发起疯来又不知道该伤多少人。
林慕白取了针包,“如意,帮忙摁住她。”
如意颔首,快步上前。
随着银针的刺入,容嫣然慢慢的安静下来,渐渐的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如何?”莫青辞问。
“最近公主在吃什么药?”林慕白问。
莫青辞摇头,“此前是你开的药,后来公主谁都不信,就让金凤给找的大夫,开药诊治。吃的什么药,我还真的不清楚。”
“烦劳把药渣药罐拿过来,我要仔细看一看,如此才能对症下药,免去药性相克的危险。”林慕白道。
这话确实有道理,莫青辞点了头,朝着外头喊了一声,“有风,去把公主的药罐带来。”
有风是莫青辞的心腹,听得这话,急忙离开。
“师父,公主怎么会变成这样?”如意也有些诧异,好像来的时候,公主虽然凌厉锐利,但也没有疯成这样。如今这副模样,活脱脱一个失心疯,哪里是正常人。
“心里有结,走不出来就陷在里头了。”林慕白似是而非的回答,瞧一眼端坐在案旁的容盈,淡淡一笑。
药罐被拿到了案上,如意小心的将药罐里的药渣,慢慢在油纸上面铺开。
林慕白拿着筷子,慢慢的拨弄着药渣,分辨着其中的药材,“这些都是宁心安神的药材,也没什么特别的。”语罢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筷子,“城主放心吧,如今公主睡着了不会有什么问题,我给开一副药,等着公主醒了灌下便会好些。金凤的事,还望城主早些处置,再找不到人,估计公主还是会发疯的。心病尚需心药医,想来城主也是明白人。”
莫青辞点了头,“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交给林侧妃了。”躬身行礼,莫青辞轻叹一声瞧着床榻上的容嫣然,拂袖而去。
见状,林慕白朝着如意使了个眼色,如意会意的走出门去,见着莫青辞果然走远了,这才转回房间,“师父,走了。”
“你去厨房看看,公主的此前倒掉的药渣还在不在。”林慕白道。
如意一愣,“师父的意思是——”她盯着桌案油纸上的药渣,“这个不是公主的药?”
“这副药确实是宁心安神的,只不过——少了点东西,好像是刻意准备的。”林慕白望着药渣,“如今别怪我谁都不信,这公主府内人心叵测,一个个都带着面具。”
“莫城主,在撒谎?”如意回过神来。
“如今,他也不可信了。”林慕白道,“我在公主的体内,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早前刚来的时候我为公主探过脉,公主的体内还没有那些,但是今日却露出了端倪。”
如意颔首,“明白了师父,我这就去找。”
“别叫人发现。”林慕白道。
“让五月去!”容盈开了口。
林慕白蹙眉。
容盈道,“五月身手快,不易叫人察觉。”
“好!”林慕白点了点头,“如意,去告诉五月,务必找到公主此前的药渣。我想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对的。”
“好!”如意快步出门。
房内安静下来,林慕白转着木轮车到了床边,瞧着床榻上双眸紧闭的容嫣然。苍白的容色,散乱的发髻,活脱脱一个疯子,哪里还有半点公主的仪态,与初见时那般端庄,那样盛气凌人的公主之态,几乎判若两人,难免令人唏嘘。
“以前,她虽然爱胡闹,但心地还是善良的。”容盈站在林慕白身后,话语轻柔而低沉,“没想到时隔多年,她竟然变得这般尖酸刻薄,锐利无比。就好像刺猬,看到谁都要立起那一身的刺,不将身边的人刺得鲜血淋漓,就不肯罢休。”
“其实这世上,最难治的是心病。”林慕白轻叹,“女人脾气的好坏,取决于身边的男人。她呈现着自我保护状态,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可见这些年她其实过得很不好。但骨子里可笑的自尊与骄傲,不允许她向任何人低头,所以只能把自己往死里逼。”
容盈将手,轻轻的搭在林慕白肩头。
林慕白继续道,“她的自我保护意识很强,有时候连我都觉得,她的疯话里有几分是真的。”
“你这话是何意思?”容盈皱眉。
林慕白道,“也许真的有人要害她,否则也不至于将她逼成这样。”
“这话你也信?”容盈握住她微凉的手,蹲在她的木轮车跟前,“疑心生暗鬼,有时候只是她自己的心魔作祟罢了!”
“可有因才有果啊!”林慕白望着他,“好端端,能让一个女人疯成这样,不该有点外在的原因吗?何况我在她的体内,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什么东西?”他问,面色微沉。
“你答应我,不许轻举妄动,我才告诉你。”她抿唇。
他颔首,“你照说,我照做。”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发现了有些致幻作用的痕迹,用量很轻,若不是此前师父与我介绍过,我也不可能探得出来。师父说,西域有一种曼陀,用量大一些能麻醉甚至于死亡,用量少一些能让人产生幻觉,所以一般都用曼陀籽来充当致幻的药。”
“公主的腑脏和身子本来就不好,受了刺激又吸收了这些来自西域的曼陀籽药效,渐渐的就开始发疯了。一日两日的,连公主自己都觉得只是心情不好脾气不好。可时间久了,就会被人当成疯子。”
“当一个人觉得自己疯了,总有一天,她会真的变成疯子。”
容盈眸色微冷,“自己觉得疯了?”
“对!”林慕白颔首,“每个人都拿公主当疯子看待,久而久之,公主自己都觉得,她是疯子。疯了能做很多事,能做平时不敢做的事不能做的事。”
“到底是心魔作祟。”容盈轻叹。
林慕白点了点头,“如今的关键是,将公主隔离,而后我想办法把那些西域曼陀籽毒性排出公主体外,让公主慢慢恢复神智。只不过——”
她顿了顿,容盈挑了极是好看的凤眸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公主的腑脏不好,即便排出了曼陀之毒,这身子仍会日渐虚弱。被掏空的身子,会逐渐走向油尽灯枯,我也没办法。”林慕白说得很轻,“我知道你跟公主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不是亲兄妹,但算起来也有手足之情。否则当日,你不会对她手下留情,也不会留下金凤一条命。我知道你会难过,但我也只能尽力而为。公主的身子早就空了,如今——”
长长吐出一口气,容盈起身望着床榻上被绑缚着的容嫣然。她睡得极好,极是安静。面色惨白如纸,就好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一样,毫无血色,毫无生气。
“让她醒吧!”容盈道,眸色幽邃,如墨的瞳仁里,染着如血微光,“清醒的死去,总比糊涂的活着,要强太多。”
“好!”林慕白颔首,“我会尽力。”
门外,如意在叩门,“师父,五月回来了。”
“进来。”林慕白道。
五月小心翼翼的抱着一个小布包进门,“这是在厨房外头的暗沟旁找到的,卑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其他的药渣,估计这个就是公主的药。”
林慕白蹙眉,“放下,我看看。”
如意快速的将布包里的药渣铺在油纸上,“师父你在找什么?”
“在找西域曼陀。”林慕白拿着筷子,一点点的拨开,一点点的找寻,“但愿他们没有将西域曼陀籽弄得太碎,否则我也找不到证据。”
“证据?”如意道,“师父,那西域曼陀籽长得什么模样?”
“应该是种子一样的东西,比葵花籽小一些。”林慕白想了想,“药渣里有太多的药材,一时间很难分出来,我必须得小心翼翼的找仔细。五月,你先去为公主抓药,如意,你帮我一起找。”
“是!”五月颔首。
如意捋起袖子,从公主的书案上取了一支笔,用笔杆子慢慢的淘药渣。这是个细致活,一点都马虎不得。曼陀的药效很轻,也就是说药量很少,也许一罐药就那么一两颗曼陀籽,找起来并不容易。
屋子里除了呼吸声,便只剩下了油纸上淘药渣的沙沙声。
“师父,这个是不是?”如意突然抬头。
林慕白眉头微蹙,容盈快速上前。筷子轻轻夹起一枚若葵花籽般形状的小种子,这个比葵花籽小很多,外观看上起漆黑如墨,被药汤浸染得早已面目全非。
“给我一杯茶水!”林慕白道。
如意沏茶,小心的递上,“师父,要做什么?”
林慕白将曼陀籽切成两半,将内中一条细芽取出,丢入茶水中。碧绿的茶水,渐渐呈现微红色,看上去有些渗人。
“师父?”如意诧异,“这是——”
“找到了。”林慕白眉目紧锁,“如意,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掉,然后让五月把药渣放回原处。”她取出怀中的帕子,小心的将被切成两半的曼陀籽收入帕子里,收了起来。这是最好的证据,不可轻易丢失。
如意点了头,“明白了师父!”赶紧收拾案上的药渣,“师父,若是如此,那莫城主拿来的这药——莫城主岂非也——”
“有人来了。”容盈突然道。
如意快速禁言,火速收了药渣在小布包内,暂时塞进了桌子底下。
来的是莫青辞,容色有些慌张,也有些泛白,“找到金凤了,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