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凡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见到他爹背对着门口坐着,两只脚大咧咧地搭在茶几上,两只手则搭在椅子扶手上,看起来十分放松。
可神经绷紧的孟凡,却以为他爹真疯了,连礼仪都顾不上了。
因为他爹在办公室是最注重礼仪的,从来不翘二郎腿,更不可能把脚搭在茶几上,他自己不这样干,也不许别人干,现在他爹却堂而皇之地在办公室把脚搭在茶几上,触犯了他自己定下的规矩。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疯得还不轻啊!
孟凡很想转身逃走,去浪迹天涯,再不回来了。
可他没那个胆子,再者也没钱,只得壮起胆子跨进门槛,小声叫道:“爸……”
畅想着美好未来的孟厂长,听到亲亲儿子的声音,立刻转过身,两只脚也收了回来,表情有些讪讪的。
他有些得意忘形了,幸好没被属下看见,否则以后还怎么要求下面的人守规矩。
“小凡来了啊……快坐,爸问你点事儿!”
孟厂长那史无前例的慈祥眼神,让孟凡更惶恐了,哪里敢坐,胆战心惊地站着,颤声道:“爸您问,我站着就好。”
站着便于逃跑。
“小凡,那记者是你带去的?你怎么认识的?”孟厂长的心情很复杂,欣慰,喜悦,还有惆怅。
他对这个儿子已经没啥指望了,只要能考上大学,以后安安稳稳上班,别给他惹事,他就谢天谢地了。
没想到今天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竟然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孟厂长刚才也反思过了,或许他并没有真正了解过儿子?
他太自以为是了,认定儿子没出息后,就再不肯正视儿子,认为这小子做什么都是错,否定多于肯定,批评多于表扬,孟厂长设身处地地想了下。
如果他是儿子,他爹每天不是批评就是打骂,他可能也会有逆反心理,不会有出息的。
虽然他家小时候穷得叮当响,但他爹娘却非常支持他,哪怕全家饿肚子,都会借钱给他买书,他爹就常说:“只要爹还活着,你能学得进,爹砸锅卖铁都供你上学!”
也正是爹娘的大力支持,他才能念到高中,虽然没考上大学,可进了厂后,他的高中文凭却起了大作用,当初和他一批进厂的学徒,只有他是高中生,也只有他当了厂长。
他爹虽然没文化,可却知道‘知识就是财富’这样的道理,也才会举家之力供他上学,事实证明,他爹是对的。
二十年前,他家是村里最穷的。
现在,他家是村里过得最好的。
靠的是什么?
就是知识。
孟厂长刚才反思了许久,觉得很惭愧,他虽然有文化,事业也还算可以,可他不如他爹。
他对儿子费的心思,远不及他爹,所以儿子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孟凡哪知道他爹正在反思,他被孟厂长那复杂的小眼神,给弄得提心吊胆的,后背直冒冷汗,索性豁出去了,把所有事都交待了。
包括他让狐朋狗友们在外面宣传,还有他给他娘培训,领记者去车间……一字不落地交待了。
“爸……我知道错了,你打我吧!”
孟凡哭丧着脸,主动撅了屁股,早死早超生,他爹总不能真打死他。
孟厂长愕然地看着自家儿子的翘臀,哭笑不得,心里也更不是滋味了。
他刚才够和颜悦色了,这兔崽子怎么还怕成这样?
唉……真够怂的!
“好好站着,我问你,这主意是小暖出的?”孟厂长虎着脸喝问。
孟凡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这才是他亲爱的爹啊!
刚才那个样子搞得他战战兢兢的,还是这个凶巴巴的样子好。
“小暖说这样搞爸你能升官,我就……就听她的去搞了,爸……我以后再不自作主张了。”
“那个记者也是小暖带来的?”
“是陆瘟神认识的……哎呦……”
孟凡还没说完,一只布鞋就抽到了他脸上,清新扑鼻的脚气熏得他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
“没大没小的东西,叫陆大哥!”
孟厂长黑着脸训斥,他都得对陆寒年恭恭敬敬,这兔崽子居然给人家取绰号,活不耐烦了!
“哎……那记者是陆大哥认识的,让小暖领来的。”
孟凡捡起了鞋子,讨好地给他爹套上,还殷勤地捏着腿儿,只要他爹不揍他,挨几下子臭鞋子算啥,他乐意!
“用点劲儿,大小伙子力气还没你娘大!”
孟厂长嫌弃地瞪着儿子,心里却在思量陆寒年这样做的用意,接二连三地卖好,陆寒年的目的是什么?
不可能只是因为年礼,这点小人情不值得回这么大的的礼。
孟厂长想了半天,都没想出陆寒年的用意,不过这个大人情他记在心里了,以后必然会回报的。
当了这么些年的厂长,孟厂长的野心当然不止于此,他想朝上爬,可他是草根阶层,没背景也没靠山,能当厂长也是靠了老厂长的提拔,运气成分居多。
现在老厂长已经不在了,他想再往上走难度太高,孟厂长都死心了,还以为他会在厂长干到退休,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很有可能再往上走一走,而且上不封顶。
难怪年前他请老家的高人算过,说他近两年会遇到贵人,一定要把握时机,运气好则一飞冲天,要是没把握住,很可能龙困浅滩。
看来江小暖就是他的贵人啊!
“张秘书!”
孟厂长朝外头叫了声,张秘书立刻进来了,就听到厂长大人吩咐,“明早的报纸都送到我办公室,后天大后天的也是,这几天都是。”
“好的。”
张秘书答应了。
孟厂长心里得意,忍不住又哼起了小调,不出意外,明后天就能在报纸上看到自己了,他得想个办法让领导知道这事儿,回头和宣传部的人说一声,争取三年内往上升一升。
第二天的报纸并没刊登,第三天也没有,孟厂长眼睛都盼穿了,还以为这事黄了,不过到了第四天,他终于在报纸上看到了自己,还有他和老婆的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