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公是想打虎,可想打的是帝国主义那种纸老虎,不是曲阜孔家这种獠牙比他还尖利的铁板大老虎啊。
孔家的势力,很吓人的喽。
魏公公真要敢叫猪油蒙了心,去摸孔府的屁股,那可不就是跟这微山湖附近的有钱人作对,而是跟天下读书人作对,跟天下百姓作对,跟万历这个皇帝作对,跟整个大明王朝为敌了。
性质为何这么严重?
因为,曲阜孔府就是这个王朝的象征。
谁要敢不尊孔,谁就没有政权合法性,就得不到满天下圣贤子弟的支持。
一句话,莫说请孔府帮着报销差旅费了,就是到孔府去一趟,他魏公公的人生就得止步于此了。
后果过于骇人,胳膊扭不过大腿,魏公公才多大的势力,他敢去孔府一日游?
魏公公还不至于蠢死,好捏的柿子多的是,没必要去犯险敲孔老二后人的竹杠。
这事,得不偿失,亏的很。
就二叔堂堂九千岁之尊,权势最滔天那会,也不敢动孔府半根手指头。
况他这个才勉强搭出草台班子的侄儿。
收心,冲动是魔鬼,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是光明的…
魏公公深吸一口气,却有些尴尬。
因为,人王保还巴巴的瞧着,等着他魏公公夸赞呢。
老人家真实心眼。
大公公要找有钱人,人就把山东地界最有钱的给指出来了,单这份心思,绝对值那几两银子的价了。
魏公公讪讪的,夸也不好,不夸也好,老脸青红变化,异常精彩。
没法子,孔老二后人的屁股,真是摸不得。
郑铎见机识趣,一见魏公公这态度,顿知怎么回事,忙让人把王保领走。过来也不说孔家的事,他虽是朝鲜人,但同样也知曲阜孔府于这世间的厉害。
按理说,日本国和朝鲜国都是儒家圈子,学的华夏文化,郑铎晓得孔家摸不得,小田反而不知,竟在边上问了魏公公一句:“主公,那孔家的,大大的有钱?”
没文化,真可怕。
魏公公白了小田一眼,想骂他却骂不起来。
不怪人小田,郑铎明白,是因为他本就是朝鲜官员之子,受过儒教化。而小田却是文盲一个,关东种田的干活,不识字,又哪知孔府于这世间比之他们那的天皇都要厉害。
真田也过来凑热闹,嚷着孔家真是大大的有钱,就带弟兄们去米西米西。
郑铎在边上听着这两倭呆子胡说八道,咧了咧嘴,十分好笑。
魏公公自不会叫两倭呆子给引诱了。
是,孔老爷府,真有钱,不是假有钱。
要是当下有个福布斯,魏公公敢保证孔老爷府上铁定排前三。
且一万年不变,时不时的还能蹿成首富。
不但有钱,这家还是历朝历代王法许可的国中之国,享有孔庙所在地曲阜的行政及司法权呢。
魏公公前世看过一本杂书,上面说孔家最大的一笔财富,也是他们的恒产,应该就是土地。
曲阜孔府所拥有的土地,是历朝历代最有权势的权臣也不敢望其项背的。
都说当今皇爷给福王这个儿子赐了若干土地,使得朝野喧哗。可福王这位亲王的藩田跟孔家的祭田相比,就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由此,可见孔府之富。
具体多少,魏公公也没到曲阜替孔家土地确权过,所以没个准确数。
但他肯定,多,非常多。
除了历朝历代赐于孔府的祭田,孔府还大量从民间征地,行使的手段五花八门。
强取、圈占是家常便饭。
如果可以形容的话,魏公公铁定将前世的黑社会集团套在孔府头上。
因为,无论是性质还是手段,亦或内中经过,孔府行事完全就是涉黑涉恶。
只不过,因为是圣裔,这些就变成圣人的事了。
圣人家要你泥腿子几亩地,那是看得起你泥腿子。
满天下当官的都是人孔圣弟子,做皇帝的也得自称圣贤之后,谁让他出阁读的也是儒家的典籍呢。
上上下下都是孔圣弟子,泥腿子再冤又能如何。
除了上千年积攒下的土地,孔家其余的财富更是惊人。
说是天文数字都不为过。
毕竟,自古至今,这华夏还无一家如孔家这般世代传承,改朝换代都不乱的。
千年底蕴,造就的财富,你让魏公公如何想象。
贫穷,让他的眼睛愚昧,也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想不到,就别去想了。
有一点,魏公公是自愧不如孔家的。
那就是孔家的民族观十分超前,早早就知道民族团结。
而魏公公这人,却是个保守、落后、狭隘的坏分子,注定他和孔家是尿不到一个壶中的。
对孔家,魏公公也真是羡慕。
太富了,太他娘的有钱了。
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老子英雄儿好汉,书香门第代代传嘛。
人孔府有资格快活,他魏公公只能眼红,偏拿人家没办法。
说实在,魏公公内心深处,对于富可敌国的孔府,不可能没有想法。
要知道,真要能杠上孔府,敲上的这一笔恐怕一百个山东大佬的赎身费都不止。
可惜,钱财动人心,也能要人命。
孔家乃衍圣公,圣裔,天下读书人宗庙所在,他魏公公一个太监敢欺上门,莫说内廷保不住他,就是万历这个皇爷加上贵妃那个娘娘都护不住他。
“且去找个码头停靠,该干嘛干嘛去…”
魏公公心灰意冷,理智告诉他,孔家的主意千万别打。
船队停在了湖东面的沙沟镇一带,之所以停在此处,是因为这里是一处水陆交通要地,可以购买到船队所需要的粮食,顺便也能摆上两天集,再销掉一两艘船货。
第一天,没什么事,因为孔家的事感到泄气的魏公公,也不想再做什么有意义的事了,在船上睡了一天觉。
第二天,小田和真田两个人却鬼鬼崇崇的从镇上回到船中,二人手里一人拿了张告示。
“什么东西?”魏公公瞥了二人手中一眼。
小田捅了下真田,真田忙道:“是孔家催交的告示。”
“孔家催交的告示?”
魏公公奇了怪了,这里是腾县境内,离曲阜有上百多里路,孔家的催交告示怎么派到腾县来了。
好奇下,拿过两张催交告示来看,却是孔府催促本地佃户上缴贡纳的告示。
告示上面口气严厉,多有“不许迟误,如违重究”、“猾户违延,即锁来重治之类”严词凶语。
看完后,魏公公随口问小田:“孔家在此地也有田产?”
小田和真田摇了摇头,这个他们真不知道,只是见到有人在张贴告示,瞧着稀奇,又听围观百姓说是什么孔府二少爷催告,想到前天那老渔民对天使公公说的有钱人孔家,便给撕了两张带回来。
当真是近墨者黑,小田和真田大大的良民出身,正经的日本铁炮兵,跟了魏公公之后,二人的良心竟然都黑了,见钱也眼开了。
不用问,这二人把这张催告告示带来给天使公公瞧,准没安好心。
魏公公如何不知他二人的小九九,可孔府那只老虎真不是他能摸的。又见他二人什么都不知道就把告示带回来,气的懒的理他们,更不想管孔家催告这事,拿起个绣花枕头就把二人砸了出去。
“滚!”
小田和真田被赶下船后,觉得自讨没趣,也是闷闷不乐,便到镇上寻个酒铺喝上几杯。
跟着天使公公久了,二人如今家当很可观,米西米西对他们而言是小事一桩。
进了铺子,就扔出几块碎银子,让店家好酒好菜供上。
正喝着呢,就听外面有人沿街敲锣叫嚷什么孔二少爷府上死了老太太,要佃户、庙户都去捐款,过路的买卖人也要纳捐,并且腾县居民百日内不准嫁聚,不准唱戏听戏,更不准宴会等等。
码头那边,睡得正香的魏公公也被叫醒了,叫醒他的是坐营官曹文耀。
“公公,那孔二少爷叫咱们也纳捐呢,说是孔府的规矩,任何人等都要遵例…公公,这钱,咱们是捐还是不捐?”
曹文耀是腾骧右卫中央军出身,孔府二字在他心中份量很重,所以手下来报这事,第一时间就过来通禀魏公公了。
魏公公稀里糊涂,一边揉眼睛,一边问道:“哪个孔二少爷?”
曹文耀道:“就是孔府二房的公子衍植。”说完,又补了句,“衍圣公的侄子。”
“衍圣公的侄子跟咱家要什么捐?笑话,天大的笑话!…再说他既是孔府的人,不在曲阜呆着,跑腾县做什么?”
魏公公乐了,他没敢当贼,孔家反把他惦记上了。
“衍圣公在腾县有大量田产,二公子衍植是此间主事的。”曹文耀知道的也不多,仅知晓那孔二公子是三年前从曲阜过来的,现如今负责腾州一带的孔家田产。而且据说衍圣公无子,这孔二公子日后很有可能就会承袭衍圣公,因而言语中对这位孔二公子很是尊敬。
“娘希匹!什么狗屁二公子,莫去管他…没了王法了,他府上死了老太太关咱家何事!去,若那孔衍植再敢叫人来,你尽管于咱家打发了便是。”
魏公公好不恼火,曹文耀好歹是带兵的,怎么能叫一个孔府二公子给唬住呢。
纳捐?
咱家还想你孔家孝敬呢!
可是,这话说完之后未过一个呼吸,魏公公突然从床上翻身而起,直愣愣的盯着曹文耀。
“你是说那孔二公子叫孔衍植?”
魏公公语气很是急促。
“是,是叫孔衍植。”
曹文耀叫魏公公的突然变的很吓人的眼神给惊住了。
得到肯定答复后,魏公公松开了曹文耀,但仍是紧紧盯着对方看,把个曹文耀看得头皮都麻了。
“公公?”
曹文耀真是又慌又糊涂,不知道小魏公公这是犯了什么失心疯。
魏公公却抬手示意他莫要说话,皱着眉头思考什么。
许久,他对曹文耀说了一句:“你替咱家杀个人。”
“谁?”曹文耀心里打突。
“孔衍植。”
魏公公语气很是平静,但目中溢出的杀机却骇人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