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应衽一路走来看了不下百份考卷,偶尔可以发现几份写得相对不错的考卷,可以让他评为乙等,也就是五百人之列,但也仅仅是乙等,皆因他发现这些卷子都有一个共同点,不由自主便会使用古人之观点代替自己的观点,相当于另一种形式的八股。
这并非书院想要看到的考卷,但相比其他通篇八股的考生来说已经好上不少了。
但治国或是统军,如若全部沿袭古人之法,那么不免固步自封,而且更为危险的是,若是遇见书中没有出现之情形,难不成还翻书去寻找解决之道?
书院所求为“才”,非“吏”。
所以左应衽看见江云这一个题目才会有些惊讶,其他考生无外乎“考君子与淑女也”,“论窈窕者”,都是死死盯着他们面前的那一句出自《诗经》的诗句,不断地分析这个句子所含有的深意,却忽略了书院真正想要这些考生去思考的东西。
破题第一步便错了方向,左应衽只需要一看题目,便不用继续往下看了,直接给了个丙等。
但是面前的考生不一样,且不论他的题目,其字体有沙场之气,有一股肃杀的气势,雄浑大气而不失方圆,为上等之书。
恍惚间左应衽甚至以为面前的人乃是年岁已高的书法大家,但是毫无疑问,江云才十六岁!
没有见过血的人是没有办法写出这一种感觉的,而且左应衽隐隐感觉到其字里行间蕴含的一丝文气,像极了自己这般征战沙场的诗人。
但其子看上去不过十之六七,竟就让自己产生如此的感觉,实属惊艳。
而那一个“大燕之逑”,更是直接破题,完全领会到了书院在这一题目之中的意图,与其他考生截然不同,并未拘泥于八股之规格,有着自身独特的见解。
而且他的座便在臭号之旁,然平静淡泊,不为所动,这份心性也是相当不错。
此子甚矣。
他本欲多看一会,但过多停留并不符合规矩,便是默默记下江云,面露微笑飘然离去。
江云丝毫没有留意左应衽,一来左应衽为了避免打扰,脚步放得极轻,二来江云全身心灌注于面前的文章,一笔一笔地细细写下每一个字,宣纸之上余留淡淡墨香。
江云花了将近一个时辰将草稿纸上的文章誊写到了试卷之上,而后方方正正地写下自己的“云江”二字,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两道题目花了江云将近三个时辰的时间才写好,对于江云来说也是一项不小的挑战,况且他伤势还没有恢复完全,这么一来倒是觉得有些疲累,他看了一下对面座的考生,大多在奋笔疾书,没有人如他这般有些悠闲地坐在椅子上。
一缕明媚的阳光投射了进来,虽然有竹帘挡去大半,但透过斑驳的影子还是可以窥见这光芒之盛,江云看了看天空,此时应是午时了,距离第二道考试的结束还有一些时间。
江云便将考卷整理好,又将砚台狼毫放于一处,避免沾染,而后转身去了那床上小憩去了。
牛一君正低头苦思,看着自己显得有些空落落的考卷,不免显得苦恼,抬起头打算转移一下视线放松一番,却又看见自己对面座的考生竟然躺在床上眯着,相当写意之样。
他用长袖擦拭了自己的双目,却仍然看见那人睡着,心里震惊,不禁对这位兄弟升起了佩服之情,能在一生仅考一次的书院文试中,在臭号旁睡得香甜的人,神人也。
就在江云睡觉的同时,考场中的第一声钟声已经敲响,此为第一次提示。
上午考试结束之前会鸣三次罄钟,前二次均为提醒考生尽快书写,最后一次敲响之时,所有学子必须停笔,听由监考之人收取考卷并封装,上午的考试方才结束。此之谓“鼎罄三鸣,金榜题名。”
于每一位学子来说,这便是他们最后争取更高评价的最后机会,钟声一响,众考生也是加快了自己的速度,争取写多几分,说不定便可入了考官的眼,登入白鹿书院,从而入世为官。
“铛-铛-铛-”
罄钟连鸣三声,上午考试结束,午时也过去了一半,监考之人沿着考座的顺序收取考卷封装之后,众考生也是长出了一口气,纷纷走出自己的考座,或寻友人聊今日之考题,交流一番心得,或回于床榻,如蒙大赦地睡起了觉,准备下午之考试。
然也有人选择去臭号解决需求,毕竟考试自卯时开始,午时结束,将近三个时辰,期间不允许走动,让不少学子也是憋得相当难受。
考场之中一共就十个臭号,霎时间臭号之前也是排起了较长的队伍,气味也越发浓郁起来。
往来的考生看见坐在臭号旁边的江云,有的心生同情,有的则是庆幸自己没有分在这臭号的旁边,更想到这臭号的可怕,料想这个考生也是无法考取书院了。
江云默默地看着来来去去的考生,却仍旧保持平淡。
臭号的味道的确很重,但是相比自己居住漠北十多年遇到了诸如虎狼的排泄来说,不足道矣。
于野外打猎之时,类似虎狼之类的动物都具备一定的智慧,他们的嗅觉相当灵敏,在很远的地方便可以闻到气味,而排泄物作为一种标志性的物资,不仅是领土的象征,更是实力的一种代表。
危急的时候,为了活命,浑身躺在狼的尿液之中匍匐一晚,等到那头老虎走后才出来的事情并不在少数。
不过,这些生于安逸的士子是没有办法明白江云的感觉的,他们对于臭号如临大敌,像见了洪水猛兽。
这时,一身着紫色长衫的士子也是缓缓地走了过来,他每一步皆稳稳当当,挺直腰板,面容英气,其他人见之莫不让开道路,在后面起了议论,弄得他有些不自在,轻叹了一口气。
江云定睛一看,这不就是那张家的公子张格吗?原来他与自己在同一个考场。
张格一路走来,也是看见了江云,两人双目对视,张格发现此人不像其他人那般对自己充满了敬畏,躲躲闪闪,而是不卑不亢,平静至极,眸深似海。
张格向他抱了抱拳,然后又看见那臭号就在他的旁边,心中多了几分同情。
待张格出来以后,他一拍自己的长袖,对着江云却是俯身作揖,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意思是说我刚用了臭号,给你造成困扰了,表示自己的道歉。
江云有些惊奇,但旋即微微一笑,也起身施行一礼。
江云看着张格离去的方向,觉得这人有点意思,他是唯一一个对自己行礼的人,只是因为他用了臭号。
“或许可以结交一番。”江云想到。
不多久,监考人员便将饭菜送了过来,而那臭号经过一番使用味道已经相当强烈,甚至距离江云有数个座的一位考生都忍不住跑到墙角呕吐了一番,对面的牛一君看着送来的饭菜,咽了咽口水,再联想到某些东西,生不出吞咽的决心,只能放在一旁,强忍着腹中饥饿。
他不禁看了看江云,却发现此人竟然在津津有味地吃着,看上去相当地享受。
牛一君再也忍不了了,跑到墙角吐了起来。
其余考生看见这一幕也是十分惊讶,甚至有人忍不住对江云竖起了大拇指。
张格也看见江云这个样子,心里对江云多了几分佩服,在臭号旁淡然用膳的人,绝非常人。
甲场考试高台,在这里看见看见整个甲考场的考试情况,左应衽一瞟,正好看见江云在那吃着东西,稍稍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引得其他书院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吃饭的时间并不多,江云刚刚吃完,便有监考人员过来收取用具。
未时方一到,便是一声高呼“第三题!”
举着考题之人缓缓走了过来,江云也对书院剩下的两道题目很感兴趣,书院出题不按常规,故而余下的题目大抵也与寻常完全不同。
“哇-”
举题之人每行进一步,便传来一阵惊呼。
江云仔细一看,也是微微一笑,书院果然如此。
“子曰:有教无类,则犯科者入庠序,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