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欢坐在军囘区医院的特护病房里,臊眉搭眼,一脸讪讪。
刘子成半躺在病床囘上,鼻青脸肿,一脸不善。
但凡喝酒的人,基本没有不醉过的,可是醉酒这种事也得看境界。往远了说,李白斗酒诗百篇,张旭醉酒书狂草,瞧瞧人家那醉法儿,那叫一个才华横溢,再近一点,武松喝了N碗三碗不过岗,云里雾里就把一只国囘家级保护动物揍得找不着北,那叫一个英雄盖世,历囘史上著名的醉酒故事,周瑜装醉群英会戏蒋干,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曹操刘备煮酒论英雄等等等等……
发现什么了吗?
大人物就是大人物,甭管真醉假醉,酒一下肚就把事情办了。
要不怎么说现代人越来越比不上咱们老祖囘宗了呢,刘子成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人家喝醉了酒都办着大事,他倒好,喝醉了白挨一顿打。
当然,始作俑者还得归咎到叶欢头上。
出发点都是好的,哥俩儿抢着买单,充分体现了咱礼仪之邦的气度,那叫一个热情洋溢,结局却有点糟糕……
刘子成现在很不爽,换了谁白挨一顿揍,心情都好不起来。
叶欢坐在病床前,摸囘着鼻子一脸讪然,瞧着刘子成脸上还没洗干净的鞋印子,又忍不住想爆笑,可是怕刘子成挂不住脸当场发飙,于是只好死死憋着冲口而出的笑意,病房内的气氛很尴尬。
搓囘着手,叶欢赧然道:“刘哥……这话怎么说的,唉,真是对不住呀……”
刘子成面孔一抽囘搐,不知是不是扯到了伤口,又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瞪着叶欢的目光愈发不善了。
叶欢赶紧认错:“怨我,这事儿都怨我!我那保囘镖也忒不懂事了,他们不懂咱们抢着买单那颗热情似火的心……”
提起买单这事儿,刘子成越发火大:“你这孙囘子下手够狠的呀,不过付个吃饭的帐而已,招你惹你了?瞧你那帮保囘镖把我揍的……”
叶欢陪笑道:“得罪了,得罪了,刘哥,那时咱们都醉了,火气难免有点冲,您别放心上,这样吧,等你出院了咱们再去喝一顿,这次我绝不跟你抢,一定让你请我,谁抢谁孙囘子!”
刘子成面色稍缓,一楞神之后又勃然大怒:“放囘屁!老囘子被你揍进医院了,出来还得请你吃饭,贱不贱呐?凭什么!”
叶欢一想也是,人家白挨一顿打,确实没道理再让他请吃饭,便宜占也就占了,占了便宜还卖乖可就说不过去了。
“我请,我请,刘哥出院后尽管说地方,只要京囘城里有的,哪怕想吃龙肝凤胆我也给你弄来……”
说着叶欢胸囘脯子拍得啪啪响,说了一句他穷困时觉得最牛B最有境界的话:“……兄弟我穷得只剩下钱了。”
刘子成犹自恨恨的使劲瞪了叶欢一眼,沉默一会儿,狠狠的捶了几下床,悲愤道:“这顿打挨的,连他囘妈报仇都没法儿报,冤死老囘子了!”
叶欢同情的拍着他的肩,安慰道:“……化悲愤为食量吧,回头我给你多弄点大骨头棒囘子汤,那玩意儿补钙,喝了更扛揍……”
刘子成:“…………”
…………
…………
事情毕竟干得理亏了,叶欢很识趣的拿起床头柜上的苹果,热情的帮刘子成削皮,一边削一边拿眼看他。
“刘哥,昨晚咱们只顾着喝酒打架了,正事儿还没说呢,无事不登紫禁城,你堂堂江南省第一公子,不在江南省作威作福,跑到京囘城来干嘛?”
刘子成嗤的一声,道:“别老拿第一公子什么的破外号恶心我啊,我和杨素不是一路人,他喜欢别人这么叫他,我听了直犯恶心。”
叶欢竖囘起大拇指夸道:“刘公子高风亮节啊,就冲你这高尚情操,戒烟戒酒的话绝对比杨素活得久。”
刘子成很不客气的从叶欢兜里掏出一根软白沙,也不管病房里准不准抽烟,啪地点着了,深深吸了一口。
缭绕升腾的烟雾中,刘子成的脸变得有些莫测。
“先别说我的事,你呢?你回沈家了吗?”
“回了。”
“沈家那几位长辈对你什么态度?”
“没态度,我根本就没见着他们。”
刘子成摇摇头,笑了:“没见着也是他们的一种态度,兄弟,你这认祖归宗的事恐怕不大顺畅呀。”
叶欢满不在乎道:“我不稀罕,人这一辈子要想过得好,想吃就得吃,想玩就得玩,至于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长辈,爱认不认,我这辈子可不是为了认祖归宗而活着的。”
刘子成叹道:“你倒是挺豁达,兄弟佩服!”
叶欢深沉的笑道:“当年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一分钱存款也没有,世道风吹日晒的,咬一咬牙不也挺过来了,现在我有饭吃,有衣穿,已是天大的幸福,至于那一堆莫名其妙的权囘贵亲戚,我是真的没兴趣见他们,只是在看老头囘子的面子上,不得不去沈家老宅应个卯而已。”
刘子成摇头道:“兄弟,你这想法偏激了。”
叶欢自嘲般笑道:“我若不偏激,何至于穷了二囘十囘年?我呀,就他囘妈这揍性,别指望我有多大的觉囘悟,本来就是一倔驴,怎么撒丫子也成不了千里马。”
刘子成楞了楞,接着哈哈大笑,笑声渐歇,他深深望着叶欢,道:“兄弟,看样子你起码要在京囘城落足不少时间,闲着也是闲着,有什么想法吗?”
叶欢呆了一下,道:“没什么想法呀。”
“你就不想干点什么能证明自己的大事业?”
叶欢一撇嘴:“得了吧,你少跟我谈什么大事业,你也就一饭馆老板而已……”
“好吧,换种说法,想不想干点什么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你成天待在沈家那死气沉沉的老宅子里,恐怕也不是那么舒坦吧?”
换了一种说法,叶欢果然有了兴趣。
“详细说说,怎么个章程。”
刘子成嘿嘿一笑,道:“这事儿呀,还非得你出面办不可,你是沈家人,在京囘城这块地头上没人敢不买你面子,办好了这事,以后你甭管干什么都保证畅通无阻,一帆风顺。”
“到底什么事?”
刘子成望定他,一字一句道:“高级私人会所!”
叶欢立马明白了:“一帮子官二代富二代聚在一起闲得无聊瞎扯淡的地方?”
“……你非要这么理解也可以,不过咱们扯淡也是扯的高级淡……”
“那还是扯淡!……我说刘哥,这事儿你找错人了吧?我这才刚进囘京,沈家的人都不认识我呢,我哪儿来的面子在这块藏龙卧虎的地方开私人会所?”
刘子成笑着摇头道:“看来你还是不懂这里面的道道儿,或者说,你太小看沈家这块招牌了。”
“啥意思?”
“别人为什么称沈家是咱中囘国的第一豪门?豪门二字可不是随便乱叫的,这得经过上百年的历囘史沉淀,以及几代甚至上十代人的苦心经营,更何况还是第一豪门,可以说,你们沈家的招牌一亮相,对那些牛鬼蛇神来说绝对是一种超级震撼,京囘城这一亩三分地里,敢不买沈家帐的家族和个人真的很少,你是沈家这一代家主的儿子,可以说是堂堂沈家的太子爷,不论沈家别的长辈承不承认,这已是不争的事实,而且你的父亲早已为你的回归提前铺好了路,我在京里也有几个圈子里的朋友,他们都跟我说,最近沈家冒出来一个出身市井的太子爷,整个京囘城衙内圈子已经传遍了,你想想,连我这个外地的衙内都听说了这个消息,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别妄自菲薄,老实说,你的名字现在早已在圈子里流传甚广,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叶欢摸囘着鼻子,皱眉道:“我怎么有一种被无数人惦记着的感觉?就像我坐公交车,一上车发现满车的乘客都是小偷,个个盯着我的钱包……”
刘子成失笑道:“没那么夸张,这个圈子里藏不住秘密,任何风吹草动,最先知道的不是他们有权或有钱的老爹,反而是这些官二代富二代,因为他们相对都比较年轻,大家都爱凑在一起聊八卦,聊着聊着这嘴就管不住,而且他们并不是对你有恶意,只是对你很好奇,当然,里面不乏对你早有巴结讨好的人,也有对你充满了敌意的人……”
“等等,巴结讨好我能理解,对我充满敌意是啥意思?我都没见过他们的面呢,跟他们更没有利益冲囘突,何来敌意一说?”
刘子成想了想,道:“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知道狗这种动物吧?”
“废话,某种姿囘势老囘子还是跟狗学的呢。”
“……狗这种动物喜欢到处撒尿,每次撒尿总不会一次性撒完,这个花坛下撒几滴,那棵大树下撒几滴,知道为什么吗?”
“占地盘呢。”
“对,占地盘。”刘子成点点头,接着道:“它们用这种方式告诉别的狗,这块地方它已撒了尿,于是地盘便理所当然是它的了,别的狗如果想在同一个地方撒尿,肯定会产生流囘血冲囘突,不斗个你死我活不算完,这个道理用在这个圈子里其实也差不多,你想啊,本来某个重量级的衙内在京囘城这个圈子里呼风唤雨,个个都巴结着他,他正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呢,结果又一条囘狗窜出来,在他地盘上撒了几滴尿,而且这条囘狗还是条藏獒,凶狠得紧,摆明了来者不善,这样一来,原本的主人肯定不乐意了,因为那条藏獒喧宾夺主,抢了他的风头,别人以后都巴结新来的藏獒了,谁还记得原来那条囘狗呀,所以说,就算你跟别人没有利益冲囘突,可别人还是会对你生出莫名的敌意……”
叶欢阴沉着脸道:“道理你说得很明白,可我非常不喜欢你这种比喻。”
刘子成哈哈笑道:“本来我可以用一个比较斯文的比喻,不过你狗囘日的保囘镖昨天把我揍得这么惨,老囘子不损你几句实在是心里不痛快,行,甭管什么比喻,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
“好吧,我大人囘大量,不跟你计较,话题再绕回来,你为什么要开这个什么高级私人会所?有什么意义吗?我就不信你是为了赚囘钱,京囘城的水这么浑,你一个外地的小衙内搁京囘城里屁都不是,你到底想干嘛?”
刘子成看着叶欢,正色道:“叶欢,我如果跟你说什么开创伟大事业,证明自己的人生价值这些屁话,你肯定会翻囘脸,那我换个说法,咱们不能什么事都靠着家里,咱们得有自己的势力,自己的能量,这些势力和能量,是属于咱们自己的,咱们不通囘过家里当着官儿的长辈,遇到什么事自己就可以调动资源摆平,父母长辈的权力只能是恩荫,可以罩着我们一时,却罩不了我们一世,只有握在自己手心里的势力,那才是我们终身受用的宝贵资源,我这么说你能懂吗?”
“大概懂了,不过这跟开私人会所有什么关系?”
“你想想,如果你开了私人会所,以你沈家的金字招牌,京里那些高囘干子弟们会不会去捧场?会不会经常去聚会?这就是一个绝好的收拢势力的机会呀。”
刘子成脸上带着莫测的笑容,道:“为什么上流社囘会总喜欢办一些酒会,千方百计把一些名流权囘贵请来,为什么人人端着一杯大半个晚上都喝不完的香槟在酒会里到处瞎晃,跟这个说笑几句,跟那个碰杯一下,你别以为这种行为很无聊,事实上,上流社囘会的很多关系网就是这样一笑一碰杯之间便形成了,这也是为什么上流社囘会总喜欢以各种名义办酒会的原因,因为这些都是资源,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一个个或求或供的需求,人脉,权力,金钱,谈笑之间便互相达成了交易,它不像市井里的邻居串门,虽然他们也唠嗑,但绝不是家长里短的八卦和废话,他们说的做的,都是促成这个社囘会剩余资源的分配,互补,而我说的高级私人会所,就是提囘供这个分配互补交易的平台……”
刘子成的笑容愈发深刻:“……你想想,你是这个平台的主人,身为主人,这些明里暗里的交易,逃得过你的眼睛和耳朵吗?知道的越多,你就越能在这个圈子里从容游走,很多人脉和资源也能为你所用,不敢说这是什么伟大的事业吧,至少它将是一张保护你我的大网,你若成了气候,就算沈家别的长辈不承认你,他们也绝对不敢轻视你。”
叶欢沉默不语。
刘子成说了这么多,无非是为了说服他出面开办这个所谓的私人会所。
可是……他还是很想知道,刘子成到底是为了什么。
叶欢对刘子成的印象不错,杨素事囘件两人搭配得也挺默契,而且两人脾气性格很是相投,是那种不拘小节到粗枝大叶的痞子型人物,不同的是,他叶欢是民痞,而刘子成是兵痞。
人生找个谈得来的朋友不容易,特别是在这个冷漠肮囘脏的圈子里,能找到一个臭味相投的朋友实在很不容易。
朋友归朋友,但是这事儿太复杂,京囘城的水很浑浊,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沈家子弟玩得起的,一旦开办了这个私人会所,也许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也许会影响某些微妙的平衡,总而言之,一条外来的藏獒若不想被一群土狗群起而攻之,甭管它怎么勇猛凶狠,首先还是得夹起尾巴装一下乖顺,不能一来就朝土狗们龇牙咧嘴,那样不但莽撞,而且也很不礼貌。
“为什么是我?”叶欢盯着刘子成问道。
刘子成毫不躲闪的直视叶欢,正色道:“我在京囘城认识的人里面,最有分量的就是你。你绝对有这个实力开囘会所。”
“为什么突然想开这个?你那饭馆不开了?”
“因为我也想有自己的事业……”见叶欢眼神不善的盯着他,刘子成讪讪改口道:“……好吧,我说实话,我被我爸赶出来了。”
“为什么?”叶欢大奇。
“我在宁海开了一家名叫金玉堂的餐厅,不知怎的,被我爸知道了,他听说宁海市委市政囘府把我那里定为定点囘招待餐厅,于是雷霆大怒,勒令我马上将餐厅关张变卖,以后绝对禁止我在江南省做生意……”刘子成的表情很晦暗。
“你家老头囘子真是清正廉洁啊……”叶欢不由对刘亦连肃然起敬,接着噗嗤一笑,道:“你狗囘日的还骂我是藏獒,你他囘妈不也是一只丧家之犬吗?咱哥俩儿谁也别笑话谁。”
刘子成长叹口气,道:“这回我也来脾气了,妈囘的,不就一破江南省吗,老囘子不打他的旗号照样能混得风生水起,非要混出个人样来给他看看!”
叶欢笑道:“好吧,混就混,反正我是藏獒,你是丧家犬,咱俩就算是狗也混出个狗样儿来,以后狗运发达了,冲谁都叫几声,特有底气的那种……对了,狗怎么叫唤来着?”
刘子成脱口而出:“汪汪。”
“小狗呢?”
“呜呜。”
“藏獒呢?”
刘子成难住了,深思熟虑之后,斩钉截铁道:“汪汪,……巴扎嘿!”
“太有才了!”叶欢赞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