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雅站在我面前，手上提着一皮囊水，蓝衣已经换成了黑衣，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尸气，眼圈发黑，双肾无神，直勾勾地站在我面前，冷笑一声：“你还是把石头丢下来吧，我要杀你，早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我心想也是，便把石头放下来，移动了身子，不自觉地远离白雅：“你为什么要救我……我很奇怪。”白雅对我恨意很深，她不杀我反而救我，除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白雅把皮囊丢了过来：“你不要问我，我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没有杀你，而是把你从那黑煞众人手中把你救出来。”

人这一生总会做出一两件事情，让自己也觉得奇怪。

我接过皮囊，打开塞子，咕嘟地喝了两口，方才清醒了很多。回想起来，白成和麻本望之所以会死，正是因为两人嚼舌头，说了很多贬低五毒教的话，所以招致杀身之祸。

白雅是五毒教圣女，岂容两人胡说八道，所以两个竹子要了他们的性命。鬼父是黑煞的人，而黑煞覆灭了五毒教。所以白雅不会放过鬼父的。与鬼父动手，也是情理之中。唯一说不通的是，白雅为什么要救我呢。

她恨我瓦解了五毒教的十二僵奴，恨我散去了老教主的魂魄，恨我害死了毒神叶风。今日白天，在蝎子洞里，我更是用铜锥子，伤了她。

她有一百个理由杀死我。

可是，她却没有动手，反而替我处理伤口，还打来了一壶清水。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真如她所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救下我吗？

我问道：“白雅，虽然我想不清楚，你为什么会救我。但我还是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死了。”

白雅幽怨地看了一眼，冷冰冰地说：“你不用感谢我，我现在还没有想好。我随时会杀了你的。”

白雅没有坐在火边，而是选择另外一处石头，坐在上面，盘腿打坐，慢慢地调整自己的呼吸。过了一会，只听她说：“萧寒，你可真厉害……你那铜锥子钉入我身上，害我一整天都不舒服。那鬼父也着实厉害，差点就被他追上。”

我笑道：“白雅，今日在蝎子洞，是你要杀我。我没有办法，只能用铜锥子对付你。白雅，你是五毒教圣女。我知道，咱们之间的仇怨无法和解……”

我这话说出后，白雅好似进入了入定的状态，没有再回应我。很快，她身上的尸气渐渐地蛰伏，几乎与这洞穴融为一体。我见她暂时不会杀我，稍微放松了一些。

喝了一些清水后，加了些柴火，等到篝火更旺，也靠着一块石头慢慢地睡了过去。外面虽然秋风四起，洞内还算温热，不至于太过寒冷。

等我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大亮。篝火只有一些灰烬，石头上的白雅已经不见踪影。好在皮囊还在，不然的话，我真以为昨晚那一幕，不过是一场旧梦。

我身体数处受伤，动了几下，勉强站起来，踉跄地走出几步，便觉有两处伤口裂开，十分疼痛。我不由地叫了一声，忍着痛楚，走到洞穴外面，眼前是一片翠绿的林子，有一些叶子开始转黄。

山高林密，四周偶尔传来野兽怪物的叫声，还能听到潺潺溪水流动的声音。应该是苗疆十万大山的某个地方。白雅为了躲避鬼父的追踪，所以选了这么一个隐蔽的地方。

不远处，白雅躲在一片树荫下，见我站在洞口，忙喊道：“萧寒，你不要过来。我再捉兔子！”只听到碎叶子中一声跑动。白雅如同猎鹰一般扑出，一只灰兔警觉过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白雅动作灵敏，快速出击，一把擒住了灰兔子。那兔子狂叫，四肢蹬动，一切都于事无补。白雅这才回到山洞中：“萧寒，你受伤了，还是进山洞休息一会吧。”

白雅身上怨气大减，尸气也深藏体内，肤色正常，双眼水汪汪地，好似和正常人一模一样。我有些失神：“好生奇怪，我怎么感觉你才是真正的你。”

我第一次见到白雅，是多年前，和麻老姑一起外出采虫。正好遇到茅达和刀文青蛊惑了白雅。不过那一次白雅是女扮男装，最开始我只以为她是个假小子。

白雅笑了笑：“萧寒，你不要捡好听的话说。我现在不杀你，等会说不定会杀你的。我看你看水填不饱肚子，伤口很难恢复，所以捉一只兔子给你吃。”

白雅返回，我也只能返回洞穴里，重新升起篝火，兔子处理后，放在火上烤过之后，很快就闻到了肉香味。我还真是饥肠辘辘，吃了大半只兔子，体力恢复了很多，没有之前那么空虚了。

白雅道：“萧寒，你告诉我，黑煞到底实力如何，当初怎么覆灭五毒教的？”

我看了一眼白雅，大概明白过来，白雅本来是打算杀我的，但是听了鬼父的话之后，要找黑煞报仇，所以暂时留我性命，想问出一些关于黑煞的事情。

我道：“白雅，我劝你还是不要多问。一来是因为我对黑煞了解很少；二来是黑煞太过厉害，你要找黑煞报仇，可能是以卵击石。前段时间，我遇到了一只绝世银僵，他一个人就可以对付十二僵奴！我不希望你去冒险，你若是以前的那个白雅，该多好啊。”

白雅眼神眨动：“你不想我送死吗？”白雅这么一问，更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道：“是的，我不想你去送死。我不想任何一个人送死。白雅，你还记得我在紫竹观见到你的情形吗？为了见到你，我和茅达他们斗智斗勇，死了很多回了。”

白雅忽地低下脑袋：“你是在责怪我，事后没有感激你，反而还要杀你，还要对付你吗？”

我道：“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性命很重要，不要轻易舍弃。”

白雅道：“可我只是一只玉尸，没有什么生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我没有感情，对我来说，报仇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你劝我不要找黑煞报仇，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呢？那我找你报仇好不好！”

白雅这话背后，隐藏着无限的悲伤与无奈。

玉尸虽然是僵尸的一种，虽然特殊，但也是一种僵尸。并不具备人的各种特征，根本没有办法和正常人一样去生活，去爱恋，去结婚生子。

最残忍的是，玉尸几乎和人一样。

人也好，僵尸也好，总是需要生活目标。如果缺乏目标，就会失去生存下去的动力。对白雅而言，她之前的目的，是找我报仇。

可是听了鬼父一番话后，白雅似乎明白，五毒教的仇家并不是我，而是黑煞。我是出于自卫，才与五毒教反目成仇。而黑煞，则是为了自己利益，杀死了五毒教上百号人。

事情虽然过去很久，但仇怨还在。白雅存在一天，就要去报仇。

这是她活下去，生存下去的目的。

如果她不报仇，还能干什么呢？一直躲在深山里修行吗？

我摇摇头：“白雅，你这个问题把我也难住了。按理说，杀我也好，对付黑煞也好，都是你生存的目的。你现在不杀我，我又不允许你找黑煞报仇。你的确没有了什么目标了。”

白雅叹了一口气：“如果我是一个人，我可以隐姓埋名，或许可以遇到心爱的人，成家立业。可我是一只玉尸，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沉默了一会，看着白雅：“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变成玉尸的吗？”

白雅摇摇头：“我也不清楚。自我出生开始，就说是五毒教的圣女。之后吃了很多蛊虫，有时候迷迷糊糊地睡觉。我也不知道到底活了多少年。我现在看起来年纪可能没有你大，但事实上，可能比你大很多了。哈哈，真好笑……”

我忽然觉得很可悲。白雅迷迷糊糊地变成圣女，从一个少女变成不会老的玉尸。这难道不是很可悲。或许她最开始并不情愿成为五毒教的圣女。可是到现在，整个五毒教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却背负着复仇的目标。

白雅道：“萧寒，你不要觉得我可悲。”

我没料到白雅会说出这样的话，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我的确这么想过。你小时候的事情，一点都不记得了吗？或许，五毒教彻底消亡，对你来说，可能是一种解脱！”

五毒教让白雅变成玉尸，五毒教没了，或许是一种解脱。

白雅摇摇头：“不是解脱，而是更重的负担！如果不能替五毒教报仇，我一辈子都不会安稳。心中永远会自责，一辈子都不会开心。你要知道，玉尸的寿命很长。我不想一直不开心。”

我忽地有些同情白雅：“可是，你为什么不杀我，反而救我呢。不只是为了从我口中问出黑煞的消息吧。”

白雅猛地摇头：“我恨你，我恨不得杀了你，恨不得亲手杀你，喝你血。可是当我看到鬼父要取你性命的时候。看到你奄奄一息的时候，心中却多处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告诉我，她不愿意看到死在面前……”

白雅忽地上前，一把抱住了我。准确地说，是一只玉尸抱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