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很抱歉的告诉您。你的儿子,被指控在几天前谋杀了一名年轻男子。许多证据都能够证明这一结论。”
“我……”张老先生低着头,脸色有些苍白,黑色的绅士帽戴在头上,往下稍微歪下了一个弧度,几乎完美的遮掩了他的双眼的神态,但仍然可以看的出有汗水从他的额间滑落,手摆在桌子上有些发抖,导致身旁的拐杖倒在了地上。
我弯下腰,探手扶起了张老先生身旁倒在地上的拐杖,把它竖在一旁。张耀宗像是受惊了一般抬了抬头,看见我靠近,表情实在是失态,整个人向后退了一些,椅子在地上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我感到十分无奈,摊开手,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这个样子,好像我把他打了一顿似的。这责任,我可担不起。我不由得抬眼看了看头顶的监控摄像头。
对面坐着的人也顺着我的眼光看过去,只是一眼就又慌忙把眼光转了回去,有些尴尬,但是脸上异样的神情是消失了一些。
我叹了一口气。
宋乔雨那边早已经通知到了,而到现在,张耀宗也几乎只是一言不发的坐在这里,对于我的问题含糊其辞,几乎什么问题都以不知道回答。这样对于审讯来说,十分麻烦。但是对于我们的计划,还是没有什么影响,甚至是件好事。
审讯和证据可以慢慢来,但是人命,即使是一个杀人犯的性命,也还是要好好保护的。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变故还是越少越好。
我看向了张耀宗的脸。他此刻眼神涣散,漫无目的的将目光寄托在空气之中,似乎什么也没有想,或者是被情绪占领了内心,而理智让他无话可说。
“抱歉……”张耀宗大概也是忍不了这种尴尬的气氛,终于开口说道,“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或许该感到很抱歉……”
我看着这人的眼睛。这种反应……看来我们猜测的没什么错误。
“但是,在死者死亡的时间,他却有着不在场的证明。”
“啊?嗯……是的,当然,我的儿子,绝不会杀人……有人在污蔑他,一定是这样。这是污蔑!”他突然抬起头,好像是明悟了什么,急急地说道。
不知怎的,我觉得有些好笑。
“我们……也觉得有些奇怪,因此才将您请过来,想要证实一下,当时的时间情况。”我在扯谎。
“总而言之,我的儿子不可能是杀人犯。”他说道,语气愈发激烈。
至少我现在可以肯定,他还没有退化到痴呆的地步。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我已经开始思索是否应该采取行动了。
算了。
“张先生的确有一个优秀的孩子。想必您的夫人,在黄泉之下,也为此欣慰非常吧?”这不是句应该讲给刚刚白发人送了黑发人的人的话。话说出了口,我倒是有些后悔。
但这的确有用。
事实上,这是一个大胆的决断。不过迟早都要这么做。
不出我所料,他瞪大了眼睛,神情骤变。
这是一种令人玩味的反应。
虽然我没有质疑过我的推理,但这样预料之中的表现,还是让我有些开心。
“我们听说,贵夫人是过度服用安眠药自杀而亡的,没错吧?您也曾学习过医学,然而最后却由于一些问题放弃了这条道路,转而回国学起了文学。我想,有着这样的父母,才会造就这样优秀的孩子。”
张耀宗像是呆滞了一般,整个人一动不动,保持着原来的表情,再也顾不上自己的伪装。
我猜对了。
事实上,对张耀宗其人的资料,存在着许多的缺漏。在了解到季云裳的死因之后,我便开始在心中存了一些疑惑。
为何张肖华会刻意避免前往探望?为什么偏偏是在被发现的那一天造成了季云裳的死亡?若是要计划杀人,绝不可能做的这样少,计划的这样草率,让目标这样的突兀,连十三年后发现的我们只是带着怀疑就能很快调查出真相。若是张肖华自己计划的杀人,不可能会违和到这样的地步。
那么,真相恐怕就是,由张耀宗设计的杀人计划,被张肖华有意或无意的实施。而在完成杀人的行为之后,张肖华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名誉,与张耀宗一起隐瞒了真相。
张耀宗的职业与医学无关,在那个信息贫乏的年代,能想到这种利用剂量差距杀人的方法,本就难得的令人生疑。
还有一点,就是张贴在张肖华家中的奖状,其中多半是与生物,医学有关学科的活动所发的奖项,从小学二年级参加的健康知识竞赛到之后正式一些的比赛,一直都是有着明确的目标,而且这些类别的获得了不凡的成绩。年过三十的张肖华,至今居住在离工作场所十分遥远,许多老人颐养天年的公寓。
这或许是一个提示。
还有张耀宗最崇拜的作家,鲁迅,是一位弃医从文的文学家。或许不是因为同一个目的,但同样的经历的确是会让人对他
人升起好感。
有了这些条件,不难推测出一些东西。而这些,作为提醒的条件,绰绰有余。
我想我笑了,因为我感觉我的口轮匝肌正在不由自主的带动我的嘴角上扬。
这真是案子里最令人激动的一瞬间,无论过了多久我都是这么想的。
张耀宗的眼神有些呆滞,脸颊上的肌肉抽动着,让我有些担心是不是被下了麻痹神经的毒药,下一秒就要口吐白沫倒地身亡。
他终于缓缓但开了口,“梁警官……”
我等着他的回答。
“抱歉……我……呃,有点身体状况,不知道……能否明天再来一趟……”他在找机会离开。
我一愣。
现在还是没有证据能直接缉捕他。这样的突转,倒是让我有些为难。
我想了想。
----------
“张耀宗会相信我们吗?”宋乔雨提出了疑问。她并不喜欢把消息透露给别人,更不要说是这个她本就有着不好观感的家伙。她一向看不惯伪君子,尤其是像这种道貌岸然的家伙。
“事到如今,即使我们想要瞒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们本来就有义务保护着他……倒不如痛快些,告诉他,要么自首然后被保护起来,要么固执坚持下去……最后还是得被保护起来。好吧……说实在的,我也没什么办法。”我有些无奈。
张耀宗是个实实在在的懦夫,却也是个实实在在的聪明人,同样喜欢选择对自己两全其美的选项。
“他现在在哪儿?”刚回来的路博问道。我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他从刚进门到现在才说过这么一句话,整个人看上去也有些垂头丧气,还想在没事的时候问问邵梓他出了什么问题。
“他还在接待室里被供着呢。和祖宗似的,虽然他一点也不吃就是了。”
自从我硬着头皮把实话告诉了他,他便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最瘆人的是,有时候他一个人待着,我还能从监控室里看到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嘴一张一合,像是面前有个鬼。
此时播的就是那个视频,尤其是自言自语的那段,被重复了无数边。
“这人疯了吗?”路博终于说出了回到这里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倒是让我松了一口气。
“这家伙,心里有鬼,自然会疯。”宋乔雨冷笑道,表情带着嘲讽。
“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等。”我苦笑道,“我们必须等着看,那个人,会在我们保护好目标的状况下做什么决断。
“然后呢?就什么事都做不了了吗?”路博皱着眉,问道。他有些心急了。
事实上,这样脱离掌控的事情,我也是有些无力面对。
而今我们只能弄清楚所有事的前因后果。
“刺死李烈军的人,杀死马俊的人,和谋害张肖华的人——那些人既是杀人犯,也或许可能将是受害者。这是一条链,一条完美而紧凑的链,紧凑到完全能够打乱我们的办案节奏。这绝不可能是个巧合。我们唯一可以完全肯定的,就是那个诱导出一切的主事者,并不在现今的受害者之中。”
所有的受害者,都或多或少的和曾经的某起命案有着模糊的关系。李烈军对应孟姗姗的意外身亡事件,马俊对应曾经的暴力杀人事件,而张肖华,则是最可能直接杀死其母的人。
“这一连串的杀人事件,初衷或许就是为了这些案子,为了杀死这些凶手们设下的局。背后的主事者,或许和这些案子有着莫大的联系也说不定。”
也就是说,那个人调查出了所有案件的真相,然后计划了这一起案子。那个‘马俊’的出现,或许正是调查的一部分。
“有一个可能会很重要的地方……”宋乔雨好像有些犹豫,不过还是说出了口。“我之前没有提到,因为这并不……一定。”能够让她这样犹豫的事情,一定不是什么无意义的东西。
“你说。”
“我一直有些困惑。马俊被杀的案件,或许不是张肖华亲手所为,但他却是一直真正接触马俊的那个人选,甚至是最有嫌疑的人。可是事实上,张肖华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可以用来要挟控制的地方。李烈军有精神问题,有他感激敬重的父亲;而张肖华,显然并不是能那样乖巧的因为威胁而受控的人。那人用的是另一种手段。”
我想到了那个名字,倒吸了一口冷气。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位幕后黑手的准备,也未免太过周全了。这是被谋划已久的剧本,按照那人的想法,一一呈现在我们的眼前。
“马俊。”
这个名字,或许并不只是一个假名而已。
“那个小护士曾经把这个名字,告诉过与张肖华同一个医院的护士。我想,这就是那个人的手段了。”
“或者说,是手段之一。”我缓缓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