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风云缓缓睁开眼睛,原来他仍然躺在藏军谷中那灰暗的土屋中,周围站满了人,苏语侬坐在他床前,双手被他紧紧地捉住。
原来,李风云从回到藏军谷中后,便将自己关在小屋中,谁也不肯见,不吃不喝也不许人进去三天三夜,竟然晕厥了过去。在契丹营寨中,他中了萧远津一掌,其实伤得并不轻,当时他强行压制住伤势,临时激发出到煞,斩了曾羽,更是伤上加伤,只是李风云当时怒火中烧,并未太在意。
又加上身上七八处小伤,又遭杜重威背叛,身边亲近的人接连战死,心中又是惊怒又是悲恸,交向攻伐,在战场上,他还能凭着一口气支撑,回到藏军谷,心气一松,又自责心切,伤势竟然如同洪水爆发一般,一发而不可收拾。
多亏苏语侬医术高超,又发现得早,及时施救,这才将李风云从阎罗殿外硬生生拖了回来,其中的凶险,昏迷中的李风云不知道,但苏语侬得青囊宗的弟子却知道。
“我昏迷了多久了?”弄清楚了藏军谷中目前的情况,李风云问道。
“足足十八天,可吓坏大家了,风云老弟,你是游击营的主心骨,你在游击营便在,你可要保重自己!”周纵云答道,他虽被人砍去一臂,但是内功犹在,又有苏语侬等人的悉心照顾,外伤很快就痊愈了,只是内伤还要调养一段时间。
同样,玉堂春的外伤也已经痊愈,内伤也需再调养一两个月。
从契丹大营中虽李风云冲出来的四百三十七人,终究还是有三十二因为伤势太重而逝去,这还是因为有苏语侬等青囊门弟子日夜不休、全力施救的情况下。如果没有苏语侬等人,这四百三十七人,能活下来两百人就算很不错了。
“都是我的错!”李风云满脸痛苦,忽然从床上跳起,跪倒在地上,“我害了这么多弟兄,我辜负了大家的信任,我对不住大家!”
“主公,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大家哪一个不是心甘情愿跟着主公?莫说主公没有做错,就算主公做错了,我们战死沙场也绝不会后悔,更不会责怪主公!
活着的将士是这么想的,我想,战死的弟兄也是这么想的!”元霸慌忙也跪倒在地上,大声道。
“不错,我们都是这么想的。”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为主公战死,死得其所!”
“跟着主公战死,是我等的荣耀!”
……
屋中王成、赵无忌、王大山等十多名游击营将士跪倒在地,纷纷大声道。
李风云缓缓抬起了头,神情变得坚毅起来:“各位将士,各位兄弟,请不要再叫我主公,也不要再向任何人,包括我在内跪拜,我们跪天,跪地,跪先贤,跪祖宗父母,跪战死的英灵,也绝不要再向任何其他的人跪拜,哪怕他自称是圣人,圣贤,还是天子。”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李风云为何突然会说出这等话来,更不明白李风云这话中的意思。
王成低声对苏语侬问道:“主公是不是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我没事,我很清醒,我也很清楚我在说什么!”李风云站起身来,“王成,元霸、赵无忌、王大山还有其他人,你们去把谷中所有的人,除了伤员、必要的巡逻及防守人员都召集起来,包括那些俘虏。我有话对他们讲!”
王成疑惑地望向苏语侬,苏语侬轻轻地向他点点头,示意李风云并没有什么问题,虽然他说的话很奇怪。
见苏语侬肯定了,王成,元霸、赵无忌、王大山等人纷纷起身,略微商量了一下,便分头去召集谷中的人员。
“风云,你真的没事?”玉堂春面带忧色。
“放心,我没事!”李风云坐在了床边,眼睛出奇的亮,“语侬,将我的衣甲拿来,我要冠甲!”虽然醒过来了,但是李风云昏睡了十八天,身体不免有些发软。
“冠甲?”苏语侬十分疑惑,李风云平时的时候,很少冠甲的,现在刚刚醒来,就要冠甲,这让她十分忧虑。
周纵云脸上也现出了忧虑之色:“风云,将军不可因怒兴师,如今游击营的状况,短时间内也不适合再次出征。”
李风云呆了呆,他明白过来众人人人现出忧虑之色的原因,摇了摇头,李风云道:“放心,周堂主,我这次召集大家来,不是准备打仗。且不说现在游击营现在的状况,疲弱不堪,只说我们对现在外面的形势,没有丝毫的了解,又怎么可能现在出征呢?我李风云不会将将士的性命当作儿戏。”
小半个时辰后,藏军谷中的众人都放下手中活,按不同的身份,集中在校场上。众人议论纷纷,不知李风云突然召集他们究竟是为了何事。
自从滹沱河之战失利,游击营战败,损失惨重,而李风云又昏迷不醒之后,藏军谷中人心惶惶,一种悲观绝望的情绪在藏军谷中蔓延开来。
看着李风云带着游击营一众将领和周纵云、玉堂春、苏语侬等人走上观武台,原本叽叽喳喳议论不停的众人立刻静了下来。
李风云满身戎装走到台前,扫视着台下三千多人片刻,开口道:
“大家一定很奇怪,我李风云为何刚刚醒过来,就要把大家召集起来,究竟要干什么?
我相信,大家看到我这副打扮,一定有不少人以为我李风云又要出兵,要为战死的将士复仇,以告慰离去不久的英灵。
错!
仇,我李风云是一定要报的,那些战死的英灵,我李风云也是一定要告慰的。但是,我李风云决不是穷兵黩武之人,更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贸然出兵。
今天,我召集大家来,是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一件对我们游击营、藏军谷未来可能十分重要的事情。
在我说这件事情之前,首先我要向大家道歉,向所有这次因为我的鲁莽出战而战死的英灵道歉。所有一切,都是我李风云的错,这次失利我李风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李风云愿意为此负担起任何代价。”
“主公没有错!”李风云话音刚落,便有人大声喊道。
“对,都是杜重威那个背信弃义卑鄙小人的错!”
“错都在晋
军身上,不关主公的事!”
……
校场上顿时吵吵嚷嚷、乱哄哄一片。
李风云抬起手来,示意台下的众人静下来:
“大家听我将话说完!
我这样说,并不仅仅是因为这次大战,我游击营将士损失过大。在出击之前,我已经有了这个准备,甚至,我不惜将整个游击营都填进也在所不惜,如果我们真能将三十万大军从契丹人的包围中救出来,能将契丹人彻底击溃、击败!
但是,我们没有做到。两个目的中的任何一个我们都没有做到,是我,让一千八百名将士的牺牲变得没有任何价值,我李风云愧对大家。
当然,这场大败,不仅仅是我们的原因,这笔仇,我李风云记在心里,这股恨,我游击营迟早要向杜重威他讨还回来,还我游击营战死的兄弟一个公道。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我李风云就没有错!
如果不是当初我李风云太过莽撞,提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计划;如果不是我李风云对杜重威等人没有做出正确的预估,用希望代替了理智;如果不是我李风云忽略了典奎典大哥战前的提醒,没有对可能出现的战败做出预防,也许,这场大败就不会发生,至少,游击营的将士能多回来几个。
这是我李风云的错,我李风云辜负了大家和将士们对我的期望。这次战败,我李风云负有不可推卸、重大的责任!我必须要向大家,向战死的将士道歉!”
“主公,千万不要这么说,这种事谁又能料得到?”又有人大声道。
“是啊,就算是姜子牙再世,诸葛孔明重生,也不会想到这种事!”
……
观武台下的众多游击营将士纷纷为李风云开解,生怕李风云这一席话会影响李风云在众人心目中的威望。
李风云再次抬了抬手,校场也再次安静下来:
“这次滹沱河之战,我游击营虽然败了,战死的将士更达到了一千八百多名,当初的目的一个也没有达到,但是,也打醒了我李风云,让我李风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我们不能让这一千八百名英烈,还有之前屡次大战中牺牲的一千二百多名英烈死得没有丝毫意义。所以,我李风云将大家召集了来,为的是要给战死的兄弟一个交代,也是给我们自己一个交代。
所有战死,负伤兄弟的血没有白流,我们所有的付出实际上都是有价值的!
回到藏军谷后,我李风云将自己关在屋中三天三夜,后来昏迷了过去,相信大家都已经知道,在昏迷中,我李风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怪梦,我梦见了以前很多很多事,也梦见了许多许多已经战死的弟兄。
在梦中,我李风云向所有的弟兄许了一个诺言,现在,我李风云也要将要向大家,向苍天、厚土、列祖列宗许下这个诺言。
在梦中,我李风云是这么说的:‘人,生而平等!如果有人想要奴役我们,那么我们就该站起来,打倒他们,无论他是用什么样的借口,无论他是什么人,中原人,契丹人,还是色目人,谁都没有这个资格!我们有反抗奴役的权力,只要我们有这个勇气。’
我曾经无数次的问过自己,我打仗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也曾经无数次给了自己答案,荣华?富贵?美名?道义?侠义?浩然之气……很多很多。
现在我可正式告诉我自己,也可以告诉所有的人,我李风云打仗只为两个字:平等!
我李风云只为平等而战,只为‘人,生而平等’而战。陈胜说,王侯将相,宁又种乎?我李风云说,王侯将相,与草民同等,没有谁比谁更高贵,没有谁该给谁做奴隶,没有谁有资格做别人的主子。
所以,我李风云提出一条军律,也是我李风云第一次提出来的军律,那就是:游击营为平等为战,游击营中没有主公,游击营中也不许再有跪拜之礼。因为,我们游击营中的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任何人都不能因为职位、血脉、威望的不同而成为别人的主子。
愿意跟随我李风云,我们一起为这个目标去战斗。
不愿意跟随我李风云的,我李风云绝不强求,随时可以离开游击营,离开藏军谷!
这条路一定会很难走,十年,二十年甚至终其一生,我们都未必能看得到结果,但是,我李风云坚信,这是对的!即使我们不能实现,若干年后,我们的后代也迟早会实现。
既然如此,为何不能从我们开始?”
整个校场都鸦雀无声,众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李风云召集大家来,就是为了宣布“平等”。
平等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大家已经习惯了跪拜在某个人的脚下,按照那个人的需求、吩咐做事,从来不管对与错。对于那人的欺凌,也习惯了忍耐与屈从。
现在李风云突然喊出“人,生而平等”,众人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那,主公,平等究竟是什么?”终于有人怯生生地问道,如果不是李风云耳朵够好,校场上足够的安静,根本没法听得清。
“问得很好!”李风云道,“现在就让我李风云用实际行动,来诠释一下什么是平等。在这藏军谷中,有一千多名被我们击败而抓来的俘虏,其中有中原人,也有契丹人。一直以来,我们都是把他们当做奴隶在使用。
现在,我宣布,他们将不再是奴隶,只要他们没有犯罪,他们和我们一样,拥有相同的权利。藏军谷中赋予普通居民的权利,他们一样拥有!如果他们愿意参加游击营,他们同样也能参加游击营,包括契丹人。如果他们想离开藏军谷,他们也随时可以离开。
当然,这个决定还需要和几位将军商量好细节后才能实施,但这个决定必须实施。”
“什么?”
“这怎么可以?”
“那岂不是胜仗都白打了?”
“契丹狗也能参加游击营,那岂不是引狼入室?”
……
校场上一片嘈杂的议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