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注1)
从日出到日落西山,再到月上枝头,杜如月都一直这般遥望北方。
世上最难捉摸的恐怕就属情愫,与李风云相处的一点一滴从杜如月的心头流淌而过,那一幕一幕,总能让她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为何偏偏是他?他明明就不是她原来心中想象的那位翩翩君子、玉树临风的郎君,为何他却能走进了她的心坎?如果不是他,如果没有那次毫无意义的逃婚,也许事情就不是这般,也许此时她心中便不会这般烦乱,剪不断,理还乱。
与李风云同处一城,杜如月也只能日日这般遥望寄相思。
杜如月被封为靖国郡主的事情,极为秘密,朝中只有几位大臣知道。李风云根本不知杜如月已经来到了开封城,成为了靖国郡主的事。
如今杜如月虽贵为郡主,其实是被软禁在靖国郡主府中,身边虽没了孙婆婆,却有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太监,和一个武功同样深不可测的宫女随时贴身保护她。想要摆脱这两人,以杜如月的武功根本不可能。
杜如月很清楚,她其实是石重贵的人质,要挟杜重威的人质。如果杜重威真要有什么异动,石重贵首先要拿来开刀的人就是她。显然,石重贵还并不知道她是永固宫主的弟子。
杜重威真要有什么异动,永固宫主又岂会不救她离开?永固宫主要救她离开,谁人又挡得住她?
只是现在,即使杜如月想要再看李风云一眼,也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
可是,纵使见到李风云又能如何?
如今的李风云不会同意父亲杜重威的种种做法,即使没李守贞之子李天尧,为了利益,杜重威也会将他的女儿许配给张守贞、刘守贞,但绝对不会许配给李风云。
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来为君做羹汤。
当年卓文君可以为司马相如私奔,可是杜如月却做不出这等事来,无论怎么说,无论杜重威有百般的不是,他始终都她杜如月的父亲,她杜如月绝做不出背叛她的父亲。
更何况皇帝石重贵也不会允许杜重威这么做,永固宫主也不会允许她这般做。
人世间的最大的无奈,恐怕就属有情人有缘无份,难成眷属的遗憾。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注2)
杜如月忽然想起了张九龄的这首诗,也许大唐的那位名相也曾经历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只是到了最后,同样没有结果,才能写出这般动人的诗句。
在残酷现实面前,感情显得那般脆弱,挣扎到最后,终究难免孔雀东南飞,难免自挂东南枝。为何美丽的感情,到了最后,总有一个凄婉的结局,难道真是因为上天看不惯人间的生活过得太美满,刻意的安排么?
杜如月叹了口气,男女之间的感情,真的很没有道理可言。
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杜如月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暗暗地想。
“你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小楼中杜如月身边多了一个人,“这么大的事情,你以为可以隐瞒得过去?”
“师父!”杜如月神情有些惊惶,扯住衣襟,护住小腹。
“是李风云那臭小子的?”永固宫主问道。
杜如月低头不语,心中忐忑不安,如果永固宫主要让她腹中的小生命就此消失,她半点反抗的余力也没有。
良久,杜如月忽然抬起头来,紧盯着永固宫主,两眼熠熠生辉:“师父,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这一次,就当我求你,好吗?”
“李风云那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我就知道一定会出事,果不其然!”
永固宫主怒气冲冲,又看了杜如月一眼,不由得心又软了。
这孩子,从小就没有人疼爱,即便是自己,给她的关心也是少之又少,更多的是对她的利用。说起来,真有些对不住她,此时来指责她,又有什么资格?
“你知道这孩子出世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你根本不可能跟李风云走到一块的。李风云跟我们,不是同一类人,你难道不明白么?”永固宫主轻叹一声道,“现在挽救,还来得及。”
“不!”杜如月摇摇头,狠下心来,道,“孩子在,我在;孩子不在,我也不在。师父,不要逼我!”顿了顿,杜如月又道:“当年,你若和他,也有一个孩子,你会怎么做?你也知道,他的性子,与你不同。”
永固宫主神色大变,厉声喝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知道什么?”
杜如月跪倒在地,道:“师父,请原谅弟子无理。当年的事,瞒不住有心人。当年宫中服侍师父的人那般多,怎会没人猜出师父的心思?
如月是师父的徒弟,孙婆婆她们自然对弟子少了许多提防,说起当年的事,当然露出许多线索。如月也是从只言片语中推测出来的。
这件事,弟子没有对任何人提过,连李风云也没有。”
永固宫主呆立了半晌,道:“也罢,当年的事,知道的人的确不少。你知道了就知道了,不要再向他人提及,师父不想再提往事。”
说到这里,永固宫主双手撑着窗棂,也遥望北方,此时的那个他,也该在北方吧!
如果当初,她与他真的有个孩子,会是怎样?她会舍得舍弃那个孩子吗?
永固宫主摇摇头,这世上没有如果,所以如果没有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永固宫主忽然道:“跟我走吧!你现在这种情况,不适合留在这里。而且,用纱布裹住肚子,也对你腹中的孩子不好。
你既然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那就生下来吧,我不会难为你。
你留在开封,这秘密,保持不了多久。跟我走,我带你回永固宫,现在就走。”
突然之间,李风云心头一阵悸动,回头南望开封,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里留有他一丝牵挂,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
难道是苏语侬来了开封?李风云皱眉细思,又想想觉得不对,苏语侬要把青囊门的事情处理清楚,没有三两个月是不成的,虽然青囊门只是一个三十多人的小门派。
难不成是杜如月?
那太湖的一夜,李风云毕生难忘。可是杜如月会来开封么?杜重威又怎会放她来开封?她若真来了开封,又为何不来见他。还有,三月十八日过去了将近半年,李天尧并没有迎娶杜如月。他虽把李天尧打成重伤,但终究没有下狠手,三个多月,足以将伤势养好。
这当中,又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杜重威与李守贞之间起了矛盾?
想到这里,李风云心中一阵激动,但是很快就冷却下来。
就算李守贞与杜重威起了矛盾,那又如何?如今的他已经不可能跟着杜重威造反的,哪怕是为了杜如月。上次杜重威写信给他未果后,杜重威精明得很,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迟早有一天,他与杜重威会刀兵相见,除非杜重威放弃他的野心。可是,杜重威会放弃吗?
李风云摇摇头,李风云很了解杜重威,和刘知远、杨光远、李守贞一样,杜重威是一代枭雄,坐上金銮殿上那金灿灿的龙椅恐怕是他毕生的愿望。不碰得头破血流,他是绝不可能放弃的。
有道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到了黄河,杜重威也未必会死心。
他与杜重威,实际上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水与油,又如何能相融?
试问这种情况下,杜重威又怎会将杜如月嫁给他?
注1:取自宋代词人李之仪《卜算子?我住长江头》
注2:取自张九龄《望月怀远》